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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读书人

    六点半。

    西城,大理寺天牢。

    初晨的阳光照进狱中,照在钱嘉征脸上,映出了他的迷茫。

    钱嘉征是吴越王钱镠第二十四世孙,乃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

    他自幼熟读圣贤书,自认懂得诸多道理。读书时,更以李三才、叶向高、高攀龙等为榜样。天启六年,阉党把持朝政,构陷忠良,冤杀大批忠良之士。

    钱嘉征每每念及诸君义举,都会义愤填膺,立志自己也要学这些人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不畏强权的君子。

    新皇即位,开始打压魏忠贤,于是,钱嘉征认为机会到了。

    想起自己以直谏闻名的祖父钱薇,钱嘉征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满腔热血。

    于是,他上谏十大罪,欲要与阉党决一胜负!

    然后他就被抓了。

    抓他的人什么啥都没说,把他扔在这就没了踪影。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不对,不是为什么被抓,而是为什么会被抓进大理寺?

    难道不该是阉党走狗锦衣卫来抓他吗?

    就在钱嘉征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解答他疑惑的人来了。

    这个人就是:大理寺少卿姚士慎。

    姚士慎让人打开牢门,径直走了进去。

    见到姚士慎,钱嘉征立刻拜倒。

    “太学生钱嘉征拜见姚少卿!”

    “快快请起。”

    姚士慎一脸和蔼的扶起钱嘉征。

    钱嘉征起身,看着姚士慎,嘴张了张,一时没想到怎么问才不唐突,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钱嘉征欲言又止的模样,姚士慎不由笑道:“怎么,你是想问本官为何在此,还是想问你为何在此啊?”

    钱嘉征讪笑道:“少卿大人料事如神,这正是晚辈想问的。”

    “坐。”

    姚士慎笑了笑,拉着钱嘉征坐在牢里的石床边上。

    坐定后才说道:“让人带你来此处,是本官的主意。”

    钱嘉征一怔,疑惑道:“可抓我的那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好像是个太监?”

    “这你无需在意,总之这是本官的安排。”姚士慎故意绕开了那个太监的话题。

    见对方不愿意讲,钱嘉征也不再多问,而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敢问少卿大人,学生犯了什么罪?”

    钱嘉征目光直视姚士慎。

    姚士慎回望,然后哈哈一笑。

    “你有什么罪?你当然无罪!你无畏强权,果敢上谏,以区区贡生身份,便敢直言阉党党魁。这份胆量,这份豪情,便足以傲视天下读书人了。”

    闻听此言,钱嘉征眼眶湿润,心里哪里还有半分委屈,满心只有得到认可的欣喜!

    钱嘉征抱拳道:“少卿大人知我也!”

    只是,这仍然不足以解释为何抓他进大理寺啊?

    钱嘉征放下手,迟疑道:“既然如此,那...”

    姚士慎微微一笑,拍了拍钱嘉征的肩膀。

    “你是个好苗子,有胆量有气魄。此次上谏,让你名动朝野,京城上下,百姓更是对你称赞有加。”

    钱嘉征脸庞一红,我求得不是名,只是为了一叙己见啊!

    “我...”

    姚士慎抬手打断了钱嘉征的想说的话。

    “本官知道,你所图并非名利,可此事让你名动京城也是不争的事实。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能想通这其中的关键吧?如今虽然阉党势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寡廉鲜耻之徒,难免会对你下手。”

    钱嘉征恍然,原来姚少卿抓我进来,竟是为了保护我!

    一想通此间关节,钱嘉征感激涕零。

    此前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阉党之人皆是人面兽心,不择手段之辈,他既然弹劾了魏狗那厮,便没想过活着。

    可这并不代表他真就一心求死,若是能活着,自然更好。

    “谢姚少卿救命之恩!”

    钱嘉征郑重跪下,喉头哽咽。

    “孚于啊,快快请起。”姚士慎连忙托住他,惭愧道:“本官其实,是有一事相求的。”

    钱嘉征一怔,随即正色道:“少卿大人但说无妨!”

    姚士慎扶起钱嘉征,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可看过战国策?”

    ............................

    六点四十五。

    国子监主殿外,一众太学生聚集于此。

    此殿青砖灰瓦,巍峨壮丽,双层的青琉璃瓦顶。

    上层一张金边蓝底的竖匾,上书‘大成殿’三字。

    下层一张横匾,上书四字:‘万世师表’。

    然而,此刻无人授课,也无人听课。

    学生们在此,是在抗议。

    昨日,宫里来人带走钱嘉征,学生们不服,就前来找祭酒主持公道。

    谁知老祭酒直接闭门不出,怎么喊都不出来。

    学生们无奈,只能以罢课的方式抗议。

    就这样,想等祭酒出来主持公道的学生们就在这里静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十月底的北京城,加上昨晚上又下了一场雨夹雪,这温度可想而知。

    有些岁数大的,或者身体差的,已经冻得半死。

    剩下的也都是瑟瑟发抖,嘴唇发白。

    但是学生们却仍不愿离去。

    在他们看来,钱嘉征悍不畏死,上谏魏忠贤,是真正的名士,清流。

    这样的人,被人凭白抓了去,焉能无动于衷,焉能安心上学。

    若这样的事情都无人出声,岂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大成殿侧面的卧房内,老祭酒也很无奈。

    他只想安心混日子,顺便做做学问,根本无意党争。

    对这些学生们,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劝了得罪人,不劝也得罪人。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为了这个问题他已经纠结了一整晚。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出去劝一劝,不然冻死了学生,他多少也有些责任。

    于是,老祭酒推开门走了出去。

    学生们看见他出来,顿时涌了上来。

    “祭酒大人是答应了吗?”

    “我就知道,祭酒一定不会让我等失望!”

    “祭酒是饱学之士,自然不会对孚于见死不救。”

    “祭酒,祭酒大人快救救钱孚于啊!”

    老祭酒看着这些冻得浑身发抖却还干劲十足的学生,只能摇了摇头。

    “都回去吧,别在这熬着了。”

    学生们立刻听出了不对劲。

    “祭酒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不是要带领我等去找宫里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