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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僵尸之说

    刘向幽幽醒来。

    强忍着头疼欲裂,刘向慢慢睁开了双眼,举目看到的是一片漆黑,身下感受到的是硬硬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张薄薄的褥子,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发出一股怪味的被子。

    刘向大惊,莫不是落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立即就想翻身坐起,但刚抬起身子,一阵更加强烈的头疼就猛然袭来。刘向呻吟了一声,又重重的跌回床上。

    大概是听到了刘向的呻吟声,黑暗中传来嚓嚓的火石声。片刻之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来到刘向床边。

    刘向微微睁眼,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瘦弱少年举着灯木讷的站在床边。瘦弱少年伸手摸了摸刘向的额头,然后转身拿了一碗水过来,喂刘向喝了下去,然后就又熄灭油灯,轻轻的走开了。

    刘向在黑暗中闭上双目,忍不住想到了父亲跪在地上被两根长矛交叉穿过胸膛钉在地上的身影,和母亲那一地的血肉,惨烈得如同一幅血腥的图腾,胸中一痛,大叫一声,再次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之时,刘向终于见到自己身处何处了。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密室或者地牢,而是一间不大的小屋,墙壁斑驳,窗户破旧,倒是和刘向那晚大雨之夜与赢异躲雨的那个破屋有几分神似。

    但屋子虽甚为破旧,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说不上窗明几净,但至少着眼之处没有浮灰,被褥之上的异味也是陈年之物特有的老朽味道,并非陈年老垢之味。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周围并无其他人在,正好刘向也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家中巨变,便也不做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头上房梁,想着心事。

    刘向可以说是一天之内亲友尽失,先是赢异返秦,再是柳若入教,然后家中父母惨死于那两个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人之手,逃出时弟弟刘歆也昏厥在院子里,无法救出,现在想来应该是落在了黑衣人手中。

    刘向虽平时稳重老成,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直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忽然一天之内遭此大变,难免心绪混乱。

    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但脑子里总是闪过一幅幅画面,或是母亲像一朵血花一样在面前绽放开来,碎裂成一堆血肉;或是父亲双膝跪地,被两根长矛交叉穿透胸膛;或是弟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自己却独自逃命。每次脑中闪过这些画面,刘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那样疼痛,疼得他无法呼吸,甚至数次昏厥过去。

    良久之后,日已西斜,刘向实在渴得难耐,额头也渐渐发热起来,一起身便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无奈之下,刘向试着呼唤几声。

    良久之后,才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刘歆定睛看去,却是一位老人,发须皆白,黑黝黝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看便是久经农事的农户,但其双目却是泛白无神,原来是位眼盲老人。

    “老丈,实在是口渴难耐,可有水给我一口?”刘向顾不上诧异,急切的向眼盲老人要水喝。

    “有的,有的,我们这里啊,吃的不多,水倒有的是。”眼盲老人颤巍巍的去外屋取了一碗水回来,摸索着递给刘向。

    刘向连忙支撑起身子,接过水来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精神不由一振。

    “多谢老丈。”刘向一边将空碗递到眼盲老人手中,一边道谢。

    “不值谢,不值谢,小哥你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灶下还有早上剩的稀粥,小哥可要来上一碗?”眼盲老人摆摆手,然后问道。

    “还是头晕眼花,难以起身。若是不麻烦的话,还请老丈给碗粥吃,确是饥饿难耐。”刘向实在是饿得狠了,便不好意思的说。

    “好说好说,小哥不嫌粗菜淡饭就好。”眼盲老人又颤巍巍的出去,行走之时步履蹒跚,仿佛腿脚不太方便。

    过了好一会,才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稀粥,想是刚刚去灶下生火热的,又取来一碗不知名的咸菜,摸索着递给刘向。

    虽说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刘向也从小不缺衣食,何曾吃过这样的粗鄙食物,但眼下却也无法挑剔,又实在腹中饥饿,便胡乱将一碗粥配着咸菜吃下肚去。

    肚中有了食物,刘向便觉得身体大为舒适,似乎额头也不是太热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便与眼盲老人说起话来。

    原来此处是个小小村子,叫徐家冈,离邯城只有十余里路程。村中之人皆是徐姓,除了种地便是去城里贩卖些新鲜菜果,聊以谋生。眼盲老人的儿子早些年因为意外早亡,儿媳另行改嫁他人,便只留下一个孙子和老人相依为命。

    老人家中仅有两亩薄田不够二人活命,好在孙子孝顺,每天摘些新鲜水果进城去卖,前天傍晚从城中回来时,遇到了昏倒在草丛中的刘向,便将其背回家来。

    刘向这才知道自己已昏厥两天,由于家中巨变颇为离奇,不敢吐露实情,便含糊而言家中遭了强人,父母皆亡,自己拼死逃出,力竭昏倒。

    “这人呐,活在世上,都是不容易的,难免有些灾祸,不过是有的人灾祸大些,有的人灾祸小些,这都是命中注定,避不开的。老头子我年轻时因为意外眼睛盲了,当时我就觉得呀,我一个农户眼盲了就啥也干不了,活不下去了,但这几十年不也活下来了?还有了儿子、孙子。”眼盲老人大概是对刘向的遭遇有些同情,便稍稍安慰了几句。

    “多谢老丈宽慰之言。不知老丈和救我的小哥如何称呼?救命之恩,吾必谨记心中。”刘向不想多提家中之事,便换了个话题。

    “我一个乡下老头子,哪有什么名字,因自幼排行老大,便被人称为徐大。倒是我那孙子名字是请人起的,希望将来做个有福之人,便叫做徐福。”

    刘向和老人相谈几句,便精神不济,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老人的孙子也就是徐福已经回来,竟是那个被赵括将白梨喂马的卖梨小厮,眼下正在灶下生火做饭。

    徐福见刘向已醒,便拿了一碗水给刘向。刘向勉强起身郑重道谢,徐福唯唯诺诺似乎不太善于言辞。

    晚饭虽不再是稀粥,但也是粗菜淡饭,刘向胡乱吃过,便继续躺在床上休息。

    翌日,徐福起来之后,给刘向端来早饭,然后就要去城里卖水果。刘向犹豫了一下,叫住徐福。

    “徐小哥,我看你爷爷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能说一说原委吗?”刘向看了一眼隔壁房间,轻声地问。

    “爷爷去年冬天不小心在院子里滑倒了,摔到了腿,因为家里拮据,便一直没有请医师来看。”徐福低声说。

    “请爷爷过来给我看看他的腿吧,说不定我可以治,哪怕缓解一下疼痛也好啊。”刘向轻声说。

    “真的吗?我这就去带爷爷过来。”徐福大喜。他劝了几回,爷爷一直舍不得花钱请医师,如果刘向懂医术,那就太好了。

    眼盲老人过来之后,刘向仔细检查了老人的腿,又给老人把了脉,然后看了老人一眼,对徐福说:“老丈只是轻微的伤到了骨头,不碍事的,只不过老丈年纪大了,恢复的慢,待我开一张方子,你明日去城里抓来药煎给老丈喝,几日便会大有缓解。”

    徐福听了,千谢万谢,然后先扶爷爷回到隔壁休息。

    这时刘向又高声喊:“徐小哥,我想解手,但无法起身,可否请徐小哥搀扶我一把?”

    待徐福扶着刘向来到院里的茅房之前,刘向却按住徐福,正色低声说:“老丈的腿问题不大,服了我的药几天之内便会好转。但我刚才给老丈把脉之时,发现老丈......年老体衰,恐怕天年将近。刚刚我顾及老丈在身前,所以没有全说与你知道。徐小哥还是......提前有个准备吧。”

    徐福听了此言,沉默良久,说:“即使刘小哥你不说,我也猜得出。这半年多来,爷爷吃的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疲倦。”

    刘向半晌无言,唯有拍了拍徐福的肩头,以示安慰。

    又过了两天,刘向已经痊愈。其实他只是伤心过度又力竭晕倒,在草丛中着了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歇息几天,自然痊愈。盲眼老人喝了两天刘向开的方子,果然腿脚不再疼痛,虽说还有些行走缓慢,但确实一天天在好转。

    此时刘向开始考虑起今后自己的安排。

    家里是肯定不能回去的,那日母亲说过那两个黑衣人是来抓自己和弟弟的,如今只抓到了弟弟,不知道黑衣人会不会守在自己家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邯城也不能再呆,城里说不定有黑衣人的眼线。

    当下最安全的唯有离开邯城,甚至离开赵国,甚至姓名都要更换。

    今后自己要做的事有三件,一是要活下去,否则后面两件事都免谈;二是要找到弟弟,无论生死;三是要为父亲母亲报仇。而要做到后面两件事就要找到那两个黑衣人,他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善于使用那种极细极细的细丝,善于投掷长矛和使用过一种能封闭整个院子的法术。

    至于眼下嘛,可以先在这个小村子修养一段。但这个小村子离邯城太近了,不是安全之地,过段时间必须离开。离开之后,凭借自己自幼学习的医术,虽说远远谈不上名医,但寻常的疾病和伤势自己还是可以治愈的,这样就有了生存的来源,不怕冻饿而死。

    刘向躺在床上,将今后要做的几件大事反复的推敲、思考,直到自己认为再无遗漏和破绽。

    刘向随即将想在徐福家里多住几日,调理好身体再离开的想法向徐福说明,并特意强调在徐福家中期间,刘向可以上山采药并交给徐福去城里贩卖,所得钱财一半交给徐福作为生活所用,另一半存起来作为来日离开赵国的盘缠。眼看刘向一张方子便治好了爷爷的腿,可见其医术确实不弱,更何况进城贩卖草药的收入肯定会远远高于贩卖水果,故徐福对刘向的要求自无不允。

    就这样,刘向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将药材分门别类整理好交由徐福以便第二日去城里售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刘向也渐渐适应了乡村农户的简朴生活。虽说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在每日上山采药的劳作中,刘向的身体竟已渐渐恢复,甚至更加强健。

    两个月后的一天,眼盲老人一早起来,就对徐福说想吃桃子。徐福大为惊奇,爷爷一辈子都是个朴实的农户,从来没有吵着要吃什么的先例,而今天怎么忽然吵着要吃桃子呢?而且现在并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爷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常识啊。爷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刘向听到隔壁房间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便过来看看。听徐福说明了情况,再看着眼盲老人像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吃桃子,沉默了半晌,上前一把抓住了老人的手腕,良久之后便拽着徐福出了院子。

    “徐福,你要有个准备,爷爷的样子像是......回光返照。我在父亲行医的时候,见过几次久病之人忽然康健如初或者忽然有反常举动,但皆是生命之火燃尽前的最后闪耀。眼下老丈的情形便是如此,所以你今天不要进城了,在家多陪陪老丈吧。”刘向面有不忍之色的对徐福轻声说。

    “怎么会这样?爷爷这一阵子没有什么不适啊,怎么会忽然回光返照了呢?”徐福大吃一惊,虽说早就心里有准备爷爷大概不久于世,但事到眼前还是不能接受。

    “年老体衰,油尽灯枯,希望是我看错了吧。”刘向叹息一声,摇摇头便返回屋中,以便徐福多陪陪老人。

    果不其然,当晚夜深人静之时,隔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了刘向。

    刘向急忙起身来到隔壁,只见眼盲老人正坐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徐福的头,而徐福正伏在老人膝上痛哭。

    “是刘小哥吧?呵呵,瞧我这老头子说什么胡话,这深更半夜的除了刘小哥又有谁会来我这里呢?扰了刘小哥的休息,老头子我真是愧疚啊。”

    “但以后不会再打扰刘小哥了,也不会再拖累我这个孙子了,老头子我就要去了。”

    “你看徐福这孩子,哭什么呢?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谁能不死呢?爷爷我已经是这村子里活的最久的人了,现在才走,已经是赚到了。”

    “徐福啊,爷爷走的不冤,这辈子有你这样孝顺的孙子,爷爷我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想我这辈子,一直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的,胆子小、嘴上也不会说话,也就只能当个农户每天苦哈哈的地里刨食,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但徐福你不一样,虽说村里人都喊你阿呆,但爷爷知道,你心里啊,一直有把火在烧。你的心里有怨恨,怨为什么你阿爹死的早,怨为什么你阿娘撇下你改嫁,怨为什么我们这些农户每天起早睡晚、辛辛苦苦的劳作,还常常吃不饱。城里那些贵族老爷们什么不干,却吃好的,喝好的,还常常欺负我们这些农户们。”

    “听爷爷一句,这都是命啊。你命不好,生在我们这个农户家,还有什么说的呢?我知道,你心里苦,被我这个老瞎子拖累着,不能去巫教选拔,不能出人头地。虽然你不说,但我都知道。我虽然眼瞎了,但心里啊,都清楚着呢。”

    “你看看刘小哥,虽说我看不到,但耳朵听得到、手里摸得到。刘小哥言语不俗,身上但衣裳料子极好,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但那是人家命好,生在富贵人家。”

    “听爷爷一句,都是命啊,人不能与命争的。”眼盲老人精神旺盛,一口气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但他越是这样,刘向的眉毛就皱的越紧,薄薄的嘴唇也抿得越用力。

    徐福只是一味的伏在老人膝上痛哭,仿佛要用哭声来回应爷爷一样。

    “傻孩子啊,傻孩子……”眼盲老人微笑着抚摸着孙子的头,但是浑浊的眼中慢慢流下了两行热泪,语气中也充满着浓浓的不舍。

    忽然,老人的手停住了,然后无力的从徐福头上滑下……

    “爷爷!”徐福的哭喊声在深夜里传出去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