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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云浮渊】

    如此海上又三四日,放眼四周都是汪洋大海。若非日升日落,渺然不知时长。李昼有连城的司南指路,要比从前那一次更顺风应手,第五天时,忽然哑了声音:“近了。”

    连城陪她掌舵,闻声问:“什么近了?”

    李昼伸手一指。海天早已不辨痕迹,黏连一处,成了一张裹挟世间万物的幕布;而浑天浩海不知何时变幻了颜色,蓝得深邃无垠,又黑得摄人心魄。连城深吸了口气:“云浮渊就在这里?”

    李昼大声道:“收主帆!”阿郊闻声收绳。大帆落在甲板的一瞬,似乎时间也随之停止。连城心有所觉,正要问,忽而屏息。

    周遭静谧无声,海风,海水,仿佛画卷只有其色,不闻其声。辟邪如中邪一般,纹丝不动。

    这天地无息,船上的几人惊骇之余,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有李昼眯着双眸,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司南。直到隐隐约约的光环出现在视线内,那虚实相间的莹白流动在一片深邃的靛青里,如同宇宙中的银河,倾泻下无垠无尽的瑰魅。

    辟邪如箭矢而往,向着莹白光晕落下的遐想,如向梦飞扑。片刻之后,又似乎过去了数时,船只晕染上光晕,众人抬头远目,那莹白透着五彩斑斓的流光溢彩盘旋在上空,将一众人裹挟其中,似揽着一船微弱如尘埃。众人叫着浩瀚壮丽的景象所震慑,久久不能言语。

    “听到了么?”连城悄声问身边的柳诺。

    柳诺缓过神来。连城目向前方:“听到了么?有雷声。”

    柳诺未说话,顺着连城的目光。闪烁的光点雀跃在海天之间,如神宫打翻的珠盘。而后,龙啸低吟,连绵起伏地荡来,辟邪船头的雕龙如有感应,昂首相向。光点逐渐连成一片,犀利起来,龙啸渐响,逐渐响彻长空。

    几人只听得风雷震动,随着辟邪急速靠近,终于看清那贯穿海天的惊雷阵,不知是有天劈落还是由海击空。海浪滔天,辟邪随着浪身起伏颠簸,毫无还架之力。

    连城拉着柳诺衣袖微微发颤:“要从这里穿过去?”而声音卷在狂风巨浪电闪雷鸣里,连她自己也听不到,只觉是自己的牙齿磨着舌尖。

    “终于找到了。”李昼迎着扑面巨浪放声大笑。他转头望向阿郊,摇晃中拉住他的手,神色头一次柔和。连城看见他在说话,却听不清。阿郊只是摇头。几人被吹打得东倒西歪,唯有他单薄地立在风中纹丝不动。

    一瞬间天色一暗,是闪电倏然减退,雷声似有低落。连城正要说话,李昼猛得抓住阿郊的胳膊又狠狠推开,厉声大喊:“我已经快死的人了,再不用你伺候,你回去吧!”

    阿郊跌跌撞撞跑回来,李昼大步后退:“叫你走你就走!你还待怎样?看着我死么?”轰然雷鸣,众人正在错愕,天色大亮,瞬时电闪雷鸣又如之前震天撼地。

    “他不是真的想去云浮渊。”柳诺顿时恍然,与此同时谢九箭步冲至李昼身边喝道:“且慢,我带你穿过惊雷!”

    李昼的脸在电光间明灭,船身摇晃时谢九一时脱手,轰鸣中李昼已靠在船头:“老子十年前造完辟邪时就断了这个念头。我爹觉得他可以翻天覆地,却不知道老天眼里,他不过一个笑话。我也是慢慢明白这个道理,世上总有地方人力难达,我又是什么出类拔类的人中龙凤了?败家枯骨,偷活了四十年光景。只是阿郊,不能送你回家,我四不甘心。如今我送你回来啦,你我恩情两清。”

    谢九大喝:“我有办法可以穿雷阵,你不想亲眼看看?”

    李昼身形一滞,片刻仰面大笑:“不是什么都要看个透,留着点想象挺好。不看了。”

    他看了一眼阿郊,转身翻过船栏,几人的惊呼和雷鸣一起划过。连城飞身要去救,柳诺死死抓住她:“那里危险。”

    如意才喝了一声“御剑”,才想起随身行李都在下舱,此刻无剑施展不得,顿时想到宁镜背负长铗,伸手夺得宁镜背上包裹。宁镜一时不察,如意已甩开粗布,底下的青铜剑鞘露出来,隐隐古音霎时盖过海风呼啸。

    柳诺胸口无端一紧,漫天黑云压下将他死死包裹,一时周遭事物不复存在,只留他独身在层层云雾里。一双巨掌按住心口,沉重的声音如劈开远古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将其刺透:“你——”

    “——柳诺!”连城的呼喝由远及近,柳诺被她抓得一个激灵,不由自主跟着她跑,可到船舷边,低头只有巨浪深不见底,哪还有李昼的身影?

    一边宁镜大叫:“小心反噬!”正此时浪头打来,船身猛地摇晃。谢九见状来不及抢回,只得大喊:“如意,不是时候!”

    雷声忽得作小,天色随即破了墨色。谢九得此机会,喝道:“如意,御剑!”说时迟那时快,他抬臂起势,双指指天,剑光平地而起,在剑形将成之际,一把揽过宁镜纵身而上。如意不及所想,以启渊为架,带上连城柳诺,紧随其后。

    两道剑光穿云而去,谢九在前,如意在后。谢九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打开抛向空中。袋中飞射出的圆球紫电闪烁,悬浮在他头顶,铿锵作响。正当此时,闪电劈落,随即雷鸣轰然,将正片汪洋蒸腾翻搅似。两剑顿时被包裹其中,众人只觉眼前一白,头昏目眩,什么也看不到,而随即闪光淅淅索索淡去,耳边仍有雷响,目光所及,出现闪电织成的幕布,正被谢九的紫球吸纳。转瞬间,几人穿过闪电,眼前赫然是无边海平面。

    谢九喘出一口大气,缓缓停下御剑,悬在空中,俯身看脚下海面,片刻道:“我们到了。”

    时间在这里停滞,方才的一切惊涛骇浪电闪雷鸣,都恍如隔世,在这里没有半点痕迹——云浮渊?不见鸟鱼,不闻风响,模糊不定的云层也像凝固似,妥帖地依偎着海面,深海透骨冰寒也被阻隔在雷阵之外。

    连城从剑身上爬起来,左右看了看柳诺与如意,除了如从海里捞出来似,都无大碍。谢九已收了紫珠,在剑光中转了几圈,失声大喊:“这是云浮渊?归墟呢?归墟在哪里?”

    如意忽而问:“这是雷灵珠?”

    谢九全无听见,愣愣地站在半空。宁镜拍了他一掌,才将他魂魄收拢。谢九喃喃苦笑:“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如意不免蹙了眉头:“……雷灵珠一直由蜀山照管。”

    连城大喊:“谢九!”

    谢九这才去看几人,勉强笑了笑:“向蜀山借来一用,不然就劈死在雷阵里啦。不过白走这一遭,此地什么都没有。”

    连城秀眉紧促,回想一路来见李昼,找云浮渊,到如今有惊无险,全叫他牵着鼻子走,又恼又恨:“谢九,你究竟是谁?”

    谢九耸了耸肩:“九爷我自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连城将手按在千翎上:“你仔细想想,慢慢说话。”

    谢九有些颓丧:“等回去再说。”

    两剑悬空对峙,连城怒容,如意蹙眉。柳诺扫了一眼身后无声无息的光电圈,转而问谢九:“你要去的,只怕不仅仅是云浮渊。”

    谢九笑了笑:“云浮渊下有深渊,名归墟之地,也是神木所在。不过我意不在璞济,你们大可安心。”

    宁镜打断几人,指了指下面的海面:“阿郊在下面。”

    云面似的海上,阿郊露出半身,仰面冲几人挥了挥手。水雾缠在他脸上,尽显柔和旖旎,好似为他披上朦胧的蝉翼轻纱。

    谢九和如意飞低了一些,飞近阿郊,看到他赤裸的上身上隐约的鱼鳞。几人此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连城呀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果真是鲛人。”

    阿郊从水里伸出双手,掌中托着五颗荧光婉转的珠子。

    “鲛人珠。”

    阿郊点点头,慢慢说道:“你们想去的地方在水下,含着鲛人珠可以避水深入。”

    连城吃惊不小:“你会说话!”

    阿郊羞赧一笑:“我在人间久了,慢慢学会人话。鲛人不适合岸上生活,在岸上开口发声就会疼得厉害。”

    柳诺问:“你怎么过来的?”

    “水下没有雷阵,是巨大的旋涡。不过鲛人可以顺流穿过。”

    连城记挂着李昼,蹙眉问:“你找到他了吗?”

    阿郊垂头,轻摇了摇:“他一直想赶我回去,可惜找不到方位。”他抬头看看几人,缓慢道:“鲛人珠是谢礼,多谢你们圆他心愿。”

    连城柔声道:“阿郊你别难过,老爷子是海里的人,注定要乘风破浪。”

    阿郊笑了,好似看到数十年前迎着风浪破口大骂的青年,英姿焕发。“多年前那一次我好奇离家远行,被他的船队抓住险些没命,是阿昼救我。我想帮他穿过旋涡,可陆人与我们不同,反而害他船毁人亡。他觉得我留在李家是愧欠还债,一直想让我回家……哪是什么还债,我的家就是他啊。”

    连城恍惚觉得阿郊眼角有光,被水雾托着,好似被包怀的初生儿无暇美好。

    “我不能陪你们往前去。鲛人们很早就离开这片水域,长辈说水下有戾气,你们务必当心。”他喃喃道,“我去找他……海虽大,总能找到他,找到他我便回家了。”

    他最后冲几人笑了笑,没入水中。

    柳诺当先收神,看向谢九。谢九被他看得一寒颤,笑道:“有惊无险,是我们的福大。”

    连城厉声道:“你打一开始就准备来这里,骗我们一路同行,是作何缘故?”

    谢九叹了口气:“扪心自问,这一路来我害过你们没有?”

    如意问:“所谓璞济枝,究竟是真的假的?”

    谢九正色道:“我没骗你,我所听说这里的确有璞济神木。我自有我的缘故,不得已到这里来,。机缘巧合碰到你们,也想同往。要说我有私心,诚然,多几个头脑出谋划策总好多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乱找,然而此前也再三问过,此行凶险,你们确定要来么?”

    如意沉默片刻,道:“既然到了这里,我就不能半途而废,必定要下水去找。我还能信你么?”

    谢九点点头。

    如意转身对柳诺和连城道:“柳大哥,连城,既然到了这里,你们就不必接着犯险。不如叫谢九带你们出去,在船上等着,要三日后——”

    “我也不能半途而废啊。何况留你一个人待在谢九身边,我不放心。”

    谢九一哂:“苍天可鉴,我真没有坏心。”

    “好!”连城道,“小九,我们此行为如意而来,也算同生共死。这里神鬼莫测,自然小心为上。待回到岸上,再听你好生说故事。”

    谢九挑眉笑了笑,片刻道:“既然打定主意了,可没有回头路,只下海一条。云浮渊,惊雷阵,我所知晓皆尽于此,此刻往前,就得一起摸索了。”

    “一言为定。”

    谢九一哂:“青鸾峰弟子,女娲族人必定都是言而有信的,我信得过。”

    他说得坦荡,倒让柳诺有些疑惑。若说他有意坑害,自己几人与他素不相识,无利可图。若说他真诚无害,自青鸾峰起,云浮渊、李昼,似乎都在谢九暗中指引。

    连城显然一样有所思虑,悄无声息得看了看柳诺。柳诺微微俯身,轻声道:“一切等回来再说。我们兀自小心。”

    谢九看了一眼宁镜道:“阿宁,你也想好了?”

    宁镜点点头。

    “好,要是真的命沉大海,好歹也有个伴儿。”

    顾宁默然,缓缓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与你无关。”

    “呸!乌鸦嘴。”连城瞪了他一眼,“简白还等着如意回去。我还有大好河山等着去看,我们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少不了你一根头发。”

    五人含着鲛人珠入海。沉入水下时,周身光晕围绕,隐隐有气晕贴身包裹,使得海水不侵。深海下,周遭沉黑,万物静籁,除了不断下游的几人,没有半点生气,似身在荒芜,不知来处归往。如此不知下沉了多久,隐约看到前往有明明灭灭的光线。往有光处游去,约两三柱香的时间,周身的压力不似从前压得胸口沉闷,片刻竟能踩到地面。几人站稳后,彼此相望。谢九小心慢慢吐出鲛人珠,一点点离开双唇,静了片刻将鲛人珠拿在手里,没有觉得异样。几人相接吐出鲛人珠。连城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缓缓道:“想不到海下,还有这等世界。”

    如果神迹有貌,大约就是眼前景象。

    海上的水天相交尤能模糊的尽头一线,而水下浩瀚无垠,湛蓝流光翡翠裹挟成天地。近处有流动的水光颜色,铺陈开无边无际的粼粼水波。远处,黑暗吞噬着边界,宇之上不知时间,宙之外不辨方位,又似乎时间与空间交融,所处便是整个宇宙。

    借着水色目光所及约周边两丈,再远处便与混沌融为一体。可见之处,有古老石柱耸立,如若时间可视,大约就是这样形迹:从无端处升起,耸立直向无垠,其上的斑驳痕迹,是悄然无声的故事,以此证明曾经煌煌。人处其中,有如蚍蜉,朝生暮死在累叠的时间里,疏忽一瞬,死则齑粉。

    既然不过瞬间,又何必执念死生?柳诺在庞然石柱边默默地想。

    “你看,这里是不是住过很多人……妖?”连城拉了拉他的衣袖。

    石柱之后,可见高大飞扬的石屋连排,石屋高耸,大多有盘旋阶梯层层相连。好些墙壁有母贝砌成,折射着斑驳的荧光,幻想般旖旎。其间莹莹流光,有玉色间杂,明暗交错,似真似幻,大约是镶嵌在石壁和廊柱间的珍珠,此时成了众人的指路明灯,在茫然世界里,漫不经心地垂首含笑。

    四海静寂得温柔。几人走路时扬起的飞沙,融在水波间,淅淅索索成流连的轻音,萦绕在石柱断壁间戚戚不舍,依恋着过往的车水马龙。

    ——着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城池。说是城池,或许还小瞧了她。

    是不是此地生活过的人,身着海草,行步摇曳,头戴珍珠,摇首流光?那倏然一瞬的生命,在海底湮没经久,然留下的痕迹,依然令人浮想美妙。

    如意说话小心,怕惊醒此处生灵似:“我曾听师父说起,东海之外有鲛人国,少有人见过。这云浮渊是不是就是古时鲛人之地?”

    连城吸了口气:“阿郊……”沉默小会儿,问:“鲛人痛得厉害才会哭。柳诺,你说阿郊为什么哭?师父说,情深不寿。可四十年于人而言,难道不算长?”

    “与鲛人而言,不过一瞬间吧。”

    连城微微一愣,忽而看向柳诺。他正凝视前方,不知想些什么。连城心里一紧,呼了口气道:“这里的光景,怕是百多年未有人居住了罢。”她不由地立定,拉着柳诺的衣袖:“这里有些吓人,我都不敢喘气。”

    柳诺低头,悄然抿嘴,又慢慢道:“人间沧海桑田,辉煌至荒芜也不足为奇。我倒想知道,深海之下,为何会有神木?”

    “所谓归墟之地,是指此处有深渊深不见底,会吸食一切生灵,任何活物靠近都会被吞噬。昔年伏羲神在这里种下一根树苗,附以神息,用以镇压归墟深渊。树苗凭神息生长,在深海长成巍峨大树,照拂此间,就是璞济了。”

    连城回头看他,谢九立在混沌中,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不辨神色。连城轻哼一声:“小九你懂得很多啊。”

    谢九向前走了一步,坦陈在玉光笼罩中,见如意几人神色讶异,咧嘴一笑:“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么你们如今才知道。”

    “你要去归墟作什么?吞噬你的孽障?”

    谢九失笑:“我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哪里来得孽障?”

    连城撇撇嘴:“这可不好说。”

    宁镜忽然开口:“如意,把启渊给我。”

    如意一怔。他以启渊御剑,此后深入海底,就一直背负身上。宁镜突然来取,便下意识退后一步。宁镜淡淡地道:“都说了是邪。你带着不便,还给我吧。”

    如意道:“这剑属蜀山掌门,本不为你所有。此前有言,日后归还蜀山,交由他们定论。”

    宁镜也不废话,伸手去取,如意本能格开,侧身闪过。宁镜见此,当即要夺,谢九抢身拦在两人之间:“交给我保管好了,一切等离开此地再说。”见如意仍有疑色,道:“这里阴气阵阵,有些吓人,可别闹起来。”

    想是宁镜也无心起争端,任由谢九笑嘻嘻地接过启渊,抱在胸前。谢九又道:“你们若还有不放心的,这雷灵珠就交由阿宁。”

    柳诺等一愣。谢九兀自将锦囊小袋塞在宁镜手里,一边道:“剑由我保管,灵珠有你保管。”

    宁镜默然不语。

    柳诺的目光落在启渊上,不知何故,先前的异样更甚。不知是不是此前如意以它御剑,如今众人在深海之地,身处混沌深邃里,四下死寂无声,那剑中隐隐约约的氤氲低吟更加浑浊,听在柳诺耳里,好像他自己的心跳。

    只是旁人似乎全无觉察,柳诺的疑惑与不安更浓,令他不觉握紧手心。

    ——蜀山。

    启渊既是蜀山掌门佩剑,为何剑灵会认识自己;雷灵珠亦是蜀山之物,却由谢九随身携带。要说道门大宗,这样任由有人出入,柳诺断然不信。思来想去,这根寄或许就在谢九身上。只是不知真如他说是机缘巧合,还是刻意安排。

    柳诺放慢呼吸。自己一个不知身世的将死之人,又能为谁所用?

    想到此节,不觉轻笑一声:管他阴谋阳谋,自管拱手相迎便是;连城睚眦必报的,怕是不会就此放过他们——柳诺忽而一怔,“连城”二字冒出来浑然天成似,是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呀,谢九安得什么心思呢?”

    她挨着身,压低声音。声音钻入柳诺的袖口,游走到肩膀,缠入耳中。柳诺更觉得心中一荡,低声回应:“大约是有八巧玲珑心,比你仍多一巧。”

    连城瞪他一眼:“要命的时节,收起你的巧舌如簧。若是到时候要我求宁镜带我们穿雷阵……柳诺,你是能伸能屈的,下跪讨命的时候可别含糊。”

    “好说。”

    他话音才落,连城已一步跨到如意身边,缠着他的手:“小如意,我们一道来,可是要一道走的。你我和柳诺,是过命的交情呀。”

    “前方有神坛。”

    宁镜忽伸手一指,打断连城小声密谋。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混沌。

    连城觉得奇怪:“哪里有神坛?谁瞧见了?”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见石柱拔地而起,足有十人之围,在深海之下魏然耸立,压得人喘不过气。柱上阴刻流水石纹,矗立在面前,似有深海巨浪扑面而来。

    石柱围着一片宽阔的石铺场地,四周有两人高的灯柱,雕成人鱼的形状,托着灯台,面向场地中间。场中有高台,以玉铺就,玉光透过水色缱绻迤逦,深厚如海,轻柔似云,柔和的温度熠熠生辉,包裹这场中众人和这方宇宙。

    众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鲛人珠。

    那透入心间的温润有如梵音辽远而亲昵,而宽大精致的高台又需要多少鲛人泣珠?连城屏住呼吸:“果真是鲛人国。”

    如意浸在眼前景色里,良久小声道:“疼,疼,连城。”

    连城呀了一声,歉然松开手。望着眼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是不是就是璞济神木?”

    神坛后,隐隐绰绰的树影,乘着玉光飘摇。几人慢慢走近,树影逐渐清晰,绕过玉台,神木悄然站在跟前,十人合抱宽,仰望不见顶,百仞高杆不见枝。

    如意怔了怔,恍惚道:“这就是璞济神木?”

    巨木的压迫无声无息,人如蝼蚁需得仰脖朝拜,在树下屏息凝神,以免惊扰神息。然而树皮死灰无色,好像被时间洗刷了生气和想念,留下龟裂的死皮和毫无新意的干瘪故事。这耄耋死寂的模样,与陆地上的垂死枯树也无甚区别。

    连城既惊讶也失望,看看柳诺又看看如意,转而拍拍如意的肩道:“别气馁,我们往里面去看看。”

    “等等。”柳诺轻轻拉住她,转身问谢九:“谢兄,这是不是你说得璞济?”

    谢九沉声道:“我从前也没有见过。”

    柳诺一笑:“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谢九摇头不语。这沉默凝重的模样与往常的谢九判若两人,连城忍不住打趣:“小九儿,莫不是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