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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鸦孤

    笼玉说要给她报仇,棠梨问她几次怎么报仇,笼玉都是摇头不谈,她自有办法,让棠梨别再问了,笼玉的性子很有些倔,两人在一块,笼玉拿主意的多。

    棠梨还是想着怎么能出宫,十一岁进的浣衣局,五年时光好像从指间缝里溜过去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初来的时候,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

    宫女们到二十六岁就可以放出宫外,她如果能顺利进宫,那么再过十年就能出去,那个时候弟弟要是活着,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再去将棠枝找了,姐弟三个相会,就找个乡下地方,安静的过日子。

    棠枝被充作教坊官妓,就在城中勾栏,棠梨满心就想着棠枝,姐弟三人中棠枝离她最近,她时常幻想未来姐弟团聚了,心里满满的也就不累了。

    握着棒槌将衣裳翻过来捶打,身前还有四五盆的粗棉布的袄子,今日将这些洗完了,可以回去歇上一会,井边一个新来的丫头,颤巍巍提着水桶,怯生生眼睛肿的像核桃,陈棠梨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刚来浣衣局的样子,夜夜躲在被子里流泪,白天做不完的活,还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这个地方。

    实在看不下去了,陈棠梨擦了擦手,走过去帮了那小丫头一把,小丫头长的白白净净,眨着大眼睛小声道:“谢谢姐姐。”

    在这个地方同情心是最没用的东西,都是可怜的人,同情谁都不如同情自己。

    棠梨勾了勾嘴角,回到水盆边,熟稔麻利的浣洗堆如小山的袄子,浆洗的水变成了污色,这件大袄子不知道是哪个太监穿的,沾了许多油污血水脏臭的不行,看着一大片暗红的血色,这袄子的主人还不知道在不在了,怕是哪个太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送到浣衣局。

    棠梨皱了皱鼻子,袄子翻了个面,丢了洗衣棒,用手揉搓起来,想着晚上自己要不也做几双鞋送给管事姑姑?正兀自出神,一声尖叫从墙外传来。

    浣衣局外有片二里宽的湖,湖上跨了石桥,这几日下雪天冷,水塘上结了冰,不知怎地,有人跑到冰面上去了,掉进了冰窟窿里,棠梨过去的时候,一只通红的手死死的抠在冰面上,青白的指甲翻起。

    人钻到了冰下面,就剩一只手在外面死死抓着,谁也不敢下去救她,要是也掉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跟着没命,那只青白手往上扒了两下滑了下去再没出来。

    眼睁睁看着人没了影子,连点水花都没翻起,棠梨胃里一阵紧缩,呆呆的回到院子里,心头惘惘的叹了口气,没根基没靠山的宫女死了也没人过问,太监宫女们围观一个活人的死亡,长吁短叹了一阵就都散了。

    湖边种了一排杨树,光秃秃的枝丫落了几只乌鸦嘎嘎的叫唤,脑中闪过那只青白的手就觉得渗人的厉害。

    她也是围观者中麻木的一员,自己活着都那么难,哪有别的心力去救赎他人?一直到晚上天黑,这事在浣衣宫女们的小声议论中暂时停了下来,后来听说不知道是哪处院子的宫女跑到了冰面上,也是不怕死的,疯了一样。

    棠梨眼前老是晃过那只指甲翻起的手,她呆呆坐在床上,将被子叠起堆在身后靠了阵,屋子里没点灯,冷风打在窗纸上,窗纸破了口气,被吹的噗噗的响,棠梨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几圈。

    帘子掀开,马宫女带着一个叫秋叶的宫女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手指着床铺。

    “进来吧,她就睡在那头,你看看有什么收拾的。”

    太监春成嬉皮笑脸道:“小的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到时候给姑姑送去。”

    马宫女哼了声:“你小子话多,快些吧,晦气的很。”

    屋子没点灯,秋叶点灯屋子亮堂了,看到呆坐在床上的棠梨,都吓了一跳,马宫女骂道:“要死了你!一声不吭的吓人!”

    棠梨从床上下来,站到了后面,突然心里就颤的厉害,呆呆看着太监将流月的东西翻起,稍微值钱点的塞到怀里,没一会那一块地方就旷下了,露出灰土的炕面。

    她手脚发凉,头皮一阵阵的紧,白天掉进冰湖的人是流月!?

    这地方只有死的了宫女才要被卷了铺盖出去烧掉,春成从流月的枕头下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就着烛火瞧,是个并蒂莲荷包,嘿的声:“这贱蹄子还留着这东西,成日里想男人。”

    荷包下面穗子上串了两颗细米珠子,春成将珠子撸下来捧到马宫女跟前:“姑姑瞧。”

    马宫女哼了声,手一伸珠子便不见了。

    折腾了好一会屋子里消停下来,棠梨望着少了一块的通铺,呆了好一会浑身发冷,她虽然跟流月不对付,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自己还目睹了她的死亡过程,棠梨的手紧紧握住,不敢再坐到床上,笼玉端着咸菜根进来,看她站在窗户边上僵着身子,搁下碗,上来摸她:“怎么了?”

    棠梨惊醒握住笼玉的手:“流月死了!”

    笼玉哦了声,咬了根咸菜根,脱了棉鞋盘腿坐到炕上,嚼了几口唾了声:“他奶奶的,哪个没轻重腌的菜帮,咸死我了。”伸手够了凉水,灌了一大口,将咸菜碗往棠梨前面推了点,“没什么好东西吃,就弄了点这玩意,嘴里淡,吃着玩。”

    棠梨看她一脸平静,缓缓坐下问:“你早就知道了?”

    笼玉哼了声,脸上有些不屑:“我看着她走上去的。”

    “那,那你怎么不喊住她?”

    “我喊她?我喊她奶奶个腿!这贱蹄子,死的活该!”笼玉跳下床将门关好,回到床上小声道,“今天下午襄王的车撵从临华门经过,这蹄子就跟疯了一样,嫌站在桥上看不到襄王,居然跑到冰面上去了,想襄王看她眼,鬼知道襄王有没有从临华门经过。”

    棠梨呆了好一会,实在不能想象流月这样的行为,嗫嚅道:“她真是疯魔了。”

    笼玉嚼了几根咸菜,穿了鞋子出去,过了会披着冷气进来,手上端了两碗厚粥进来,笑着将粥放在桌上,递给棠梨筷子:“吃吧,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了,再没人烦了,我捞的稠粥。”

    粥有些凉了,棠梨拿起筷子,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流月的脸,想到早上还是大活人,这会怕是都过奈何桥了。

    她吃了一半就不吃不下了:“这粥太稠了,跟饭似的。”

    笼玉很快吃完,催促她快吃,棠梨勉强将粥吃完,让笼玉坐着别动,她去洗碗,洗了碗筷又打了热水进来,两人洗漱了上床歇息下。

    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受了惊吓,棠梨睡的不稳,迷迷糊糊的想,谁告诉流月襄王会从临华门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