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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恩平郡王篇【三】

    灵阳并不理会跟在身后的陈总管,带着白山径自登上丰乐楼。

    那陈总管跟至楼下,望着僧道迈步进门的背影,暗自恼火。

    他有心跟着进去,又怕自讨没趣。

    毕竟灵阳没有邀他同往,进楼去,是坐在一起,还是分开坐,便成了问题。

    坐一起的话,需要经过灵阳同意才行。灵阳若不发话,他只能尴尬的立在一旁。真是那样,堂堂的德寿宫总管,无形中就成了这一僧一道的仆人。

    这如何使得?

    分开坐,也不是办法。他倒不是舍不得花些银钱,在这座临安有名的酒楼点上一桌酒食。只是担心如此一来,监视的意图太过明显。

    更怕灵阳一挥大袖,说一句:“去外面等。”

    这丰乐楼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名流巨贾,一旦被人认出,他这北内总管,那可就真的是颜面尽失了。

    想来想去,陈总管最终认定,还是不登楼为妙。

    他吩咐两名车夫,仔细留意门口,只要僧道出门,便马上唤他。

    他自己则上了后面那辆马车,歇脚去了。

    走入丰乐楼,灵阳要过卖寻了一间面向西湖的小阁,点过酒食糕点,与白山临窗而坐。

    灵阳侧头望向栏外,开口道:“和尚,你看,由高处下望,这一派残雪中的湖光山色,又是另一番景象。”

    白山闻言,也向外望去,确是与一路所见大不相同。

    沿湖走来,是身在景中,眼中之景随着行进不断变化,可见细微。

    而此刻,坐于高楼之上,则是置身景外,整座西湖尽收眼底,刹那间,只觉心胸为之一阔,又见湖外群山披雪,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不禁神魂为之一振,顿觉神清气爽。

    “果是绝景。”

    白山称赞一声,扭头向灵阳看去。忽然发觉,这道士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虽然还是一副自若神色,眉宇之间,却隐隐约约透出些许不悦。

    细看之下,竟还带着一丝狠戾。

    白山不由得担忧起来,犹豫片刻,问道:“道士,今日入德寿宫,除了祛邪,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灵阳目视山水,似是有些失神,听白山问话,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笑道:“你是担心我会借机报仇吗?”

    白山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曾听幽阳说起过灵阳的身世,灵阳生父曾是太子人选,只因未能通过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赵构,设下的考验,又遭猜忌,最终被赵构鸩杀。

    因此,德寿宫的主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太上,对于灵阳,却是杀父仇人。

    白山有此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灵阳自嘲一笑,道:“和尚,你放心吧,我若是要报仇,又岂会等到今日?”

    白山将信将疑,“他毕竟杀了你父亲,你真的不想报仇?”

    “怎会不想?”

    灵阳举起桌上酒杯,饮了一口,说道:“十年前我便想动手了。”

    再一口,将杯中酒饮下,灵阳接着说道:“可是,我没有。”

    白山望着面前的道士,没有说话,似是在等着灵阳解释,为什么没有动手。

    灵阳提起酒注,一面为自己斟酒,一面说道:“那一年我十七,法术学成不久,却也降服、除灭了不少妖邪。

    “当时有些年少气盛,以为凭借自身本事,足可随意出入皇宫,无人能够拦阻。

    “又恰逢赵构传位给赵昚,勾起我心中积怨,便决定在赵昚登基之日,将那新老两个皇帝一同杀了,以报父仇。”

    赵构是当今太上皇的名讳,赵昚则是皇宫里的那位官家。

    灵阳直言不讳的提起两位皇帝的名字,白山倒也并不如何意外。毕竟平日里,这道士对官家便无丝毫敬意。

    然而,当灵阳将后半句说完,和尚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

    那可是杀皇帝啊,还要连杀两个。

    这道士的年轻气盛,已经不是“有些”了。

    灵阳伸手握住酒杯,食指摩挲着杯口,接着说道:“那时我恩师还未飞升,我便将心中所想对师父说了。”

    “是文翊真人把你劝下了?”白山猜测。

    灵阳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白山瞪起一双虎目,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文翊真人同意你去报仇?”

    “同意。”灵阳道:“不过,我恩师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我定更后出发,前往皇宫的途中,不能借助轻身之法,只能步行。”

    “这是为什么?”白山觉得文翊真人的这个条件有些莫名其妙。

    灵阳笑了笑,并没有立即解释,只道:“我当时也不明白,见师父不阻拦,便欣然应下。

    “当晚,定更过后,我起身前往皇宫。一路之上,走过西湖,走过钱塘门,走过临安的大街小巷,最后走上御街,走向和宁门。

    “当我来到和宁门下时,已算是来至皇宫,不必再受恩师的条件约束,只要我轻轻一纵身,便可跃入皇宫,手刃仇人。

    “然而,我却犹豫了。”

    “你犹豫什么?”

    灵阳再次将目光移向楼外,扫过雪后宁静的西湖,扫过西湖边热闹的酒楼,扫过路上、堤上、桥上,或往来行走、或驻足赏景的民众,轻轻叹一口气,说道:

    “前往皇宫的一路上,我看到了西湖静美的夜景,看到了偶尔传出犬吠的民舍,看到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看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繁盛;

    “我看到了灯火璀璨,我看到了轻歌曼舞,我看到了重兴百业,我看到了海晏河清。

    “我不忍心毁了这一切。”

    白山似乎明白了,文翊真人为何要灵阳步行入城。

    灵阳道:“赵构、赵昚是我的仇人不假,他们却也是大宋的皇帝。我杀他们不难,可杀了他们之后呢?

    “宋廷势必大乱,届时,北国若是趁机南下,这仅剩的半壁江山,岂不成了俎上之肉?

    “天下何辜?”

    说到此处,灵阳露出些许凄然,苦笑着问道:“和尚,我报父仇,对也不对?”

    白山犹豫了一下,答道:“对。”

    灵阳又问道:“我为天下人,不报父仇,对也不对?”

    “也对。”

    灵阳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笑道:“事关天下,哪有什么对与不对,有的,只是取舍。”

    他略作沉吟,轻声道:“那晚,我把父仇舍了。”

    白山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了一声:“大慈悲。”

    PS:关于灵阳父仇的事,忘了的话,可以回顾下【摘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