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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徐若谷的猜测

    朱雀门街之西第四街,街西从北第八坊——长寿坊,长安县领。

    这儿离西市近,常有异邦人出入,

    油腻的黑色木桌上是细微的划痕,从桌角磨损的痕迹不难看出其历时已久。淡淡的腥膻味从隔着暗红垂布的灶房传来,两个年纪相仿、面容相似的少年睡眼惺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嗦羊肉粉。

    “呲溜——”徐若水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口粉吸起,却突然脸色一变,满脸通红地咳嗽起来。

    唾沫很不经意地喷了些在对面徐若谷的身上,徐若谷瞬间面色一凛,仅有的那瞌睡也醒了。

    “水,手巾。”被咳得眼圈泛红的徐若水使劲踹了两脚后,徐若谷认命地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徐若水好容易用手巾按着嘴猛咳了会儿才停下来,长呼口气后去拿水,手一模杯子就快速弹开了,脸上还没缓过劲的少年恼火道:“徐——若——谷——你烫羊毛啊!这么烫的水孝敬你哥,长进了你!”

    “别瞎动。”徐若谷吃饭从小不比他哥,总是慢条斯理的,他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护着自己的碗,生怕沾了徐若水的唾沫。

    “若水,别老是欺负弟弟。”

    女人约莫三十上下,不像一般妇人那样绾着发髻,而是扎着英气的高马尾,彩色的发绳编织了数条细长的辫子。

    晴娘是老徐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母亲是打漠鼎国来的舞女,身份低贱,因此只做了妾。

    可晴娘自小剽悍,从来不以自己庶女的身份而别有思虑,反而因为烦恼家中规矩庄严,成年后便带着自己该有的嫁妆,十分不知礼数地离了家。

    徐家虽已没落,到底祖上也是被封过国公,勋贵之家,极重规矩礼节。

    徐浒不是家中长子,自小读书读不进,吹牛胡侃天下第一。父母亲看他是个不中用的,也不大管他,只管设法让他进了金吾卫,吃穿用度不愁,也不大管他。

    直到后来听说他非要收养两个没名姓的孩子,又不肯找个官家女子成婚,这才真正恼了,两边大吵一架,徐浒算是正式和家中决裂开来。自此断了家中接济,仅凭俸银度日。

    晴娘念他是自己兄长,当初自己离家时又被接济过不少,又可怜两个孩子无人照料。索性提议他三人弃了原来崇仁坊高租金的院子,而是搬到离左金吾卫远许多、地价也便宜的长寿坊来。与自己家近些,互相也好照料。

    晴娘的丈夫欣然同意,兄妹两家住得近,自此夫妻两人的羊肉店也常常成了徐浒和两个孩子光顾的地方。

    徐浒本来就懒得做饭,平日都是在外用食,大手大脚惯了。说实话他俸银不少,可一要认真过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算。

    好在晴娘凶是凶了些,从来不肯委屈两个孩子,再加上徐若水嘴甜,徐若谷乖巧,她心里其实喜欢得不得了。

    两小子刚被带回去那会儿,晴娘常瞧见他们披头散发的样子。她也清楚不是徐浒对他们不好,而是他自己实在不会照顾人。

    晴娘和她丈夫本来就没有孩子,对那两个眉目清秀、性格乖巧的小孩颇有好感。一来二去也不管徐浒好不好意思,常常招呼着两兄弟来店里用食。还是两小子懂事,过意不去,主动担了些跑堂和洒扫的活,让夫妻俩甚是欣慰。

    相处得多了,脾性自然也就摸清楚了。徐若水虽然嘴甜,依旧是个爱惹事的小猴子,没少挨过晴娘的打,劝架的反而是她丈夫。

    晴娘手重,常年的屠宰工作让她的手臂充满力量,肌肉的弧度在她用力时轻易便透过衣裳显露出来。

    被那样一双手拧肉的的感觉,徐若水是忘不了的。

    所以晴娘的声音一传入耳朵,徐若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瞳孔。

    用徐若谷偶尔坏心眼时的话来形容,那就像是老鼠看见了猫。

    平心而论,晴娘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就是能有能让人一眼记住的本事。她的骨架比一般女人高大许多,嗓门又大又亮,教训起人来毫不含糊。

    初次见到晴娘时,她也是围着那样一块粗糙而油腻的布料,手里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那时的晴娘比现在还要可怕,一边朝两个孩子吹口哨,一边“哐哐哐”地剁羊骨头,血沫四溅。

    常常冲刷血水和收拾碎骨的经历让徐若水两兄弟一度以为自己进了贼窝,怵得像两只鹌鹑,每日可怜兮兮、畏畏缩缩地端茶倒水。

    就是现在,能管得住徐浒和这两小兔崽子的也唯独晴娘,其次她丈夫,老徐是说话最没份的那个。

    晴娘那一眼扫过来,像是把徐若水身上有几个坏心眼子都数清楚了。徐若水嘿嘿一笑,拍了下徐若谷的肩,咬牙切齿道:“好弟弟,慢慢吃,可千万别——呛着!要真呛着辣椒也没事,哥——给你倒热水去!”

    徐若水只管低着头嗦粉,眼皮沉沉地垂着,像是根本没听他哥说什么。

    晴娘懒得理会他们两个,她一嗓子高声道:“四两羊肉馄饨,上咯。”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唔——”徐若水自觉地把吃剩的汤碗放回灶房,回来的路上不住打哈欠,走回桌边时刚一开口没忍住,又打了个大呵欠,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我觉得——”徐若水捂着嘴巴,神情也恹恹的,“你那日兴许是看错了。既然你我都知道那是个心思严谨之人,她哪能同样装束。再者——屋脊上那涂油抹膏的,她是能踩着瓦在房顶上飘不成。”

    “唔——反正,”徐若水笃定道,“你说她是个女鬼我都信,就是不信有个一身白衣夜里在房顶上飞的姑娘。”

    “嗯……”徐若谷唔哝了句什么,突然将吃羊肉粉的碗往前一推,遭不住地趴到桌案上,眼皮合上大半,又不知为何始终露出一点眼白。

    徐若水只觉得自己两个眼皮子直跳,比谁更重似的往下坠。他看着伏案的徐若谷,心中忽然燃起一点攀比的心思,垂着脑袋把自个儿腰板挺直,愣是不沾桌子。

    然而脑袋却无法控制地往下垂,每一垂便是一次惊醒,徐若谷一惊醒便赶紧变回原来姿态,一秒都不怠慢。

    “这俩孩子,跟着二哥疯什么去了,半点精神没养足。”晴娘瞥了眼拜神似的徐若谷,再看了眼手握着筷子趴在桌上的徐若水,眼里是止不住的嫌弃,同时又稍微有些心疼。

    吃朝食的人已经将店内位置占了一大半,许多是相熟的邻里。其中一个嘴里啃着包子,含含糊糊道:“不是说查什么案子来着,白日里跑了两个坊,晚上回来像是也没歇着,灯油不知道烧了多久才熄。”

    “小兔崽子能查什么案,还真当大理寺和京兆府是摆设,他俩查案?怕只是想赶个热乎。”晴娘嘴上摆出一副不信任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道,“但这哥俩确实机灵,论背书写字,我看着比那些太学生也不差。他们要当真去念书,恐怕是要中进士的。”

    有人哈哈笑起来:“晴娘这话可忒没见识,若水若谷两个都还是毛孩子,贪玩。太学生可就不一样了,那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未来朝中穿红穿紫的人。和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不是一道的,这要往哪里去比。”

    “若谷和若水可不是普通孩子。”晴娘最经不住有人瞧不起,她心里本来还有两分不肯定,一听可不乐意了,“前年有位碧云天的道长来店中小坐,不多时便瞧见两个孩子,说是有灵修的好根骨,要认他们俩做徒弟。可二哥偏偏不肯信认定了是装疯的人拐子,还差点动起手来。那回事你们记不记得。”

    “这哪里不记得,”那人不自觉扬了声音,仿佛声音不高些他就没气势似的,争先恐后道,“结果那位道长果然使了仙术,一柄飞剑使得哐哐响,把当前的瓷碗削成八瓣来着。”

    别人没听过没见过的,便好奇起来:“那后来呢?”

    “这我哪儿知道,热闹看完不就走了。”那人没好气道。

    “后来那道长赠了名帖,留了道号。”晴娘不自觉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下巴朝两兄弟的位置扬了扬,“这俩崽子啊,是被选去碧云天参加试炼的。若是通过试炼,日后便要做仙君了。”

    说完她便不再说了,回灶房继续煮羊肉码料去了。

    信的人信,不信的人也没法子求证。都是来吃朝食的,也就听个热闹,这番话便从耳朵里穿过去了。

    好一会儿才有个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走进店里,不少人都认得他,互相道了声安康。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徐浒一从门口进来,看到的就是徐若谷趴在案上翻白眼,徐若水挺着腰杆脑袋直晃,对着徐若谷拜大神的景象。

    少年的姿态实在好笑,脑袋像寺庙里撞钟的横木一样,左右晃荡,要是头发上蘸点黑墨,估计已经画出好多个圆形来。徐若谷也是坚持,昏昏沉沉想着要把腰杆挺直,每每脑袋下坡似的往下一坠,他便一激灵摇晃着往上抬,来来回回脖子画圈,活像是拜大神,脖子也不知道酸。

    徐浒愣是看乐了,也不忍叫醒少年,往嘴里扔了两颗黄豆,自己仔细琢磨着味儿。

    那日七夕解除宵禁,夜间热闹非凡,他自己也乐得开心。除了几个打架斗殴的扰乱秩序,旁的愣是和和气气,半点让他操心的都没有。

    没成想才过几天,不仅金吾狱里莫名死了个捅人的嫌犯,又是探花郎宋言安失踪,据说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是在平康坊。得嘞,又是朱雀门东边的事。

    又听人说什么宫中太后生疾,天机楼走水。

    惹得徐浒连连叹息,却也始终叹不出个什么来。

    直到那位亲自来左金吾卫告诉他们十七殿下走失,并请予协助时。徐浒先是一惊,然后便脑袋转不过弯来地愣住了。

    查案一向是大理寺的事,什么时候和金吾卫有关系了。金吾卫巡查街道,维持京都治安,护卫皇帝,什么时候成了查案的。徐浒一时没转过弯来。

    但公主走失确实不宜声张,这点他是明白的。

    那时他便想起徐若谷和徐若水说的话来,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说不准真如他们猜的那样,成昭公主贪玩出宫,而太子或许相随。

    至于公主是如何走失……

    听说那宫中侍卫长陵是个武学高手,想来应该不至于和公主一起被掳走。

    不日便有外国使来华,这当头上可不能再出什么事清了。

    徐浒的脑子越动越像团浆糊,索性不想了。

    晴娘出来便看见他摸着下巴思索什么,也没停下,隔老远喊了声:“二哥,你也不怕赶不上点卯?”

    晴娘的嗓子粗得不像个女人,偏生叫这爷仨都听着安心。

    徐若谷抬了抬头,像是醒转了些,胳膊使劲往外伸了两下,然后慢悠悠地晃动着脑袋,目光还有些茫然:“老徐,早。”

    徐若水也不拜神了,摸着有些酸的脖子,反应慢了一拍,好半天看清是徐浒,才慢吞吞地道了声好:“老徐,真巧。”

    “什么点卯,不去。”徐浒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像是故意想让谁听见似的。他卖了个关子,本来晴娘懒得理会,他还是故作神秘地开口了,“别的差事,可比公家事还要紧。”

    晴娘不想听他那些鬼话,面无表情道:“莫非今日你休沐?”

    徐浒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说话。晴娘一怒便给他翻了个白眼,抄着手回灶房去。

    “沧海帝国曾有一位红袍大神官,名为萨雷雷,修因果之道,平日痴迷于推演算法,踪迹诡秘。然而凡是他所预言,从来不离真相。”顾引收回目光,穿越走廊。两道是暗下来的暖黄灯光,包裹着他挺秀的高大背影。

    “很久以前,我曾有求于他,在颂隐山找了他八年。在这八年里,我几乎走遍了颂隐山的每一个角落,虔诚得仿佛一个信徒,却依然无法阻止在时光流逝中不断消磨的信心。”

    “而就在我在暴风雪中与狼群搏杀得心灰意冷、颓唐消沉之时,天光异色,他一瘸一拐地从暴风雪中走出,神情轻松而淡漠。我用身上最坚硬的龙鳞和他交换,他给了我一颗种子和三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