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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磨喝乐

    同样是七八岁大的孩童,一身蓝色锦衣的女童明显与其他人不同,倒不是相貌有多出众,而是浑身散发出来的大方气度。

    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养育得花朵一般。

    节日里正是欢喜,东市更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中偶尔有锣鼓之声,钟楼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敲响一次。

    手巧的匠人极有眼色地向这位一看便身份尊贵的小客人推销着自己的作品,打开透明橱柜的时候,眼中透露着孩童般真诚的欢喜。

    “这就是磨喝乐?”泥塑的小人偶作半躺姿势,手里执着一片比能将他脑袋挡住的宽大荷叶,像是在嬉闹着什么,两只脚朝空中翘起,脸上是婴孩的无邪笑容。

    江柔荑把上下左右都看了看,赞赏道:“比之前看的精致多了。”

    匠人得到肯定,自然欢喜,试问道:“小姐可否满意,若是不满意,小老这里还有别的样式。”

    “别的?”江柔荑被勾起了兴趣,把手中的磨喝乐抛给身后的侍卫,惹得匠人的眼珠子都跳了一跳。

    好在那磨喝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后,被侍卫单手接住,并无损坏。

    饶是如此,匠人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没有哪个匠人不把自己手下的作品当作孩子一般珍惜,再好的脾性,看到自己宝贝极了的孩子被如此对待,心里总是有些膈应。

    “哐——”先前一排都是泥塑的,没什么意思。她才看见个装了彩色木雕栏座的,磨喝乐作嬉戏踩水状,脚底下还有一朵小小的浪花,把儿童活泼有趣的神态刻写得惟妙惟肖。

    江柔荑忍不住想去掐掐那磨喝乐的脸蛋,笑着一只手把栏座抬起来:“这个好,这个像嘉述。你看这脸,胖乎乎的。我掐过好几次呢,他像个小姑娘似的,也不敢发脾气,眼里泛着泪花,让人怪想欺负的。”

    长陵轻声笑了两下,没搭话。

    她没想到这磨喝乐拿着比看着轻多了,一时用力不小心砸上了架子,好在并没有磕着什么。不知她又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把那磨喝乐又是往后一抛,两三步便快速移到一个旁的地方,眼睛像是被紧紧抓住了。

    身份尊贵的小客人在透明的橱柜前挑挑拣拣,那毫不爱惜的一拿一放让匠人额头的青筋直跳。他跟着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对红绿彩瓷的。

    “这个也好。”一眼看去大约摆了七八个形态各异的,江柔荑越看越高兴,爱不释手。那匠人倒是把眼珠子都放在磨喝乐的身上了,一双绿豆眼愣是瞪大了一倍,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江柔荑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不大乐意,像是小瞧了谁似的。她还没忘记自己夸过的海口,要给嘉述带一个最大的磨喝乐回去。于是那几个小的她自然瞧不上了,转悠着寻找其他的目标。

    眼看又有别的客人上门,匠人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发,忍不住问道:“小客官可有什么瞧中的,小老这便替您装起来。”

    女童挑了挑眉毛,样子有些倨傲,显然是在不耐烦:“老板,这些都没意思。”

    匠人的脸色一下变了,却依然恭敬道:“客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柔荑毫不客气道:“反正我是不会买一团烂泥回去,要买就要买最好的。你这些虽然好看,但也就是一般。别人都能买到的东西,我才不要。”

    匠人语塞,实在不清楚这位看起来不好说话的小客官在想些什么。

    好在后头还有个大人,钱应当是不差。想了想他道:“店内这些一般,入不了小客官的眼。后头有好的,就是不知道——”他将拇指搭在食指和中指上,轻轻搓了两下,露出有些讨好的笑,法令纹深深陷入皮肉。

    江柔荑哼了一声:“你只管拿出来。”

    匠人一喜,又半带着猜疑,让伙计招呼着其他客人,自己则是做了个“请”的姿势,按下架子后一处开关,暗门旋转,将两人带入另一个房间。

    自从江柔荑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三尺高的磨喝乐通身由象牙雕刻,模样端正细腻得如真人一般,彩绘的衣物线条流畅、颜色丰富,雪白的肌肤上贴以云形和铜钱状的金箔。

    尽管旁边还放着许多别的宝贝物件,江柔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高兴地走到那尊象牙磨喝乐前:“我就要这个,你现在就卖给我。”

    匠人怔了怔,片刻后又大笑起来,两只眼睛都快眯着看不见了:“小客官,这可不是你能买的东西。”

    江柔荑问:“怎么,有钱也不卖?”

    匠人道:“这倒不是。有钱当然能买。但小客官恐怕不知道,这尊磨喝乐价值不菲,原是要予天家的,可惜后来有人进了十尊纯金的磨喝乐,公公们便嫌这磨喝乐朴素了些,于是没选上。所以我将它放在这里,也不打算出卖。”

    江柔荑用眼睛描绘着磨喝乐的线条,看都没往后看一眼,语气镇定道:“你开个价。”

    “额……”他也知道这位小主子身份非凡,定是个出手阔绰的,但要买这尊磨喝乐……

    终究不能得罪客人,他实话实说道:“若是只买这尊磨喝乐,便许八百千。若是还有衣饰宝物一干,便不止这个价了。”

    “八百两?”饶是江柔荑今日带够了银子,也没想到遇见个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她压低声音问长陵:“你年俸多少?”

    青年显然一愣,老实回答道:“不算旁的,八两。”

    江柔荑叹了口气:“你不如来学做这个,够你干十年的。”

    匠人听见她这句话,知道小客官是在埋怨,不由得笑脸道:“小老这一行是辛苦营生,这样好一个磨喝乐,又是选料,又是雕刻、镶嵌,不知费了多少气力,如今还卖不出去,只当个菩萨供着。”

    “说实话这样的磨喝乐也是折煞了原来的纯性,多了几分炫耀的意思。”匠人真心实意道,“若是只图个玩乐,何必买这样镶金贴玉的。我磕着自个儿都不敢把这尊佛给磕咯。”

    江柔荑显然还在不高兴,她有些不泄气道:“你说哥哥有这么多钱吗?”

    长陵低声道:“不敢妄议郎君。”

    江柔荑白了他一眼,依然不死心:“父皇总有这么多钱吧。”

    长陵点了点头。

    江柔荑不知想到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对那无辜匠人发脾气:“你这磨喝乐铁定卖不出去。”

    匠人不敢得罪这位小客官,只赔笑道:“能被哪位客官看上,也是个缘哪。”

    江柔荑只恨自己出门没多带些钱,却不知道自己这五十两已经是够普通人家吃穿用度一年。

    “我不管,我要买个大的。”江柔荑挑着眉毛,理所当然地朝长陵提出要求。

    长陵无可奈何道:“店家,可有木料或是瓷的?”

    一块红纱揭开,彩雕栏座上俨然一尊三尺高的磨喝乐。与牙雕不同的是,磨喝乐的肌肤光洁而泛着光亮,却更加雪白,而略失几分细腻。

    “二百千。”匠人指了指那尊彩瓷的磨喝乐,颇为自得道,“珍珠坠、翡翠冠,这手上是金链,衣服是蜀锦。旁边这玛瑙做的糖葫芦……要加上便是二百八十千”

    江柔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一个磨喝乐还这么讲究?”

    匠人有意逗她,摇晃着脑袋道:“有爱讲究的人,自然就有了讲究的物件儿。有人买便有人卖,不就是这个理儿。就开小客官讲不讲究,又讲究到哪个份儿上。”

    江柔荑重重地拍了长陵一下:“谁爱讲究谁讲究去,我只给二百千,其余的八十你留着卖别人去吧。瓷人要什么穿金戴银的,碰一碰便没了。”

    匠人大概没想到江柔荑这般说一不二,当真买了个最大的磨喝乐。小小年纪便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也就只有那几家府上的公子小姐们了。

    他喜笑颜开地将两位送到门口,又说了许多客套话,把之前一床五六个被江柔荑看过摸过的泥塑磨喝乐都作了赠送。江柔荑当然不可能让他送到皇宫去,只签了字据,付了银钱,却把上门来拿的日期说得含含糊糊,像是还定不准。

    匠人虽然奇怪,但毕竟真金白银已经入了账,便由着这位小姑奶奶去。

    ……

    “就是这个?”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匠人颤颤地对着眼前人行了大礼,结结巴巴地叙述了一番,像出魂了般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娘的,这就是太子殿下。

    风度翩翩的青衣青年将目光从那尊夸张得甚至可以用奢靡来形容的象牙磨喝乐身上移回来,轻声道:“你那日见到的是成昭公主,既然已经付了银钱,我便替她带走。老板以为,这样如何。”

    匠人吞了口唾沫,饶是他手艺惊人,在帝都谋了这么多年的生活,接触过那样多所谓的贵胄子弟、名门之后,也难得遇见这样风流蕴藉的青年。

    “师父,这是来了什么贵人?”客人走后,弟子们一个个好奇地围上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日严厉不已的师父早已满头大汗。

    弟子用袖子给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更加困惑。

    “大主顾哪,”他像是受到了某种震撼般倒吸一口凉气,许久才缓过神来,“是位神仙般的贵人。”

    ……

    多年过去,一旦回京,赵兴将军便与他形影不离。

    他相貌没变多少,倒是能看出性格比原先谨慎许多,说话也周全不少,能做皇子的身边人。

    “郎君究竟是如何想的?”赵兴百思不得其解,他隐约觉得,太子殿下虽然看似在调查成昭公主的行踪,实际上却并没有太担心。

    “赵将军,我向来不瞒着你。”青年的声音平缓而沉静,“我相信她很安全,安全到可以让我先去做别的事情。”

    赵兴的目光向下移了一下,然后追问:“这是郎君的意思吗?还是皇后的意思?那郎君打算如何安排?淮王必然狼子野心,郎君就敢肯定此事与他无关?成昭公主向来贪玩,却极有分寸,从来不在宫外留宿。郎君敢肯定她安全,想是已经有所安排?”

    空气安静了一弹指的时间,面具遮掩下看不清青年的眼神:“她性命无虞,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走吧,”江祺拍了拍高大男人的肩膀,“去大理寺。”

    祥安低着头为太子摆好马扎,又恭敬地撩开车帘,随后才去驾车。

    赵兴早已习惯与太子共乘,倒是新来的祥安多看了他一眼,让他怪不自在。

    磨喝乐像一尊人般立在赵兴对面,脸上笑眯眯的,怪怵人。赵兴别开眼道:“郎君的旧疾许久不再犯了,想必灵修果然是有益的。只是郎君离京太久,有许多事情便不同了。”

    “但我还是太子。”青年道。

    “您当然是,”赵兴忙道,“属下永远对您忠心不二。”

    江祺极轻地笑出声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将手中清茗一饮而尽,竟比平时多了几分豪放。

    赵兴没有察觉到那句话中的复杂心绪,而他,大概也不会再对别的人说起。

    ……

    “徐若水你干什么呢,又给我放乱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明显是来自少年的斥责。

    今日明明是个风和日暄的好天气,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这样和顺的天气给梳理成好脾气。

    在天空中徘徊的灰鸟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到了顺义门,几门几转后便听见两兄弟的吵嚷声。

    “谁给你放乱了,你自己看你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徐若水的语气比他弟弟要急促许多,仿佛着急着证明什么似的,纸张摩擦的声音接连响起。

    “徐若谷你自己看,你看我放的这是什么,再看看你原先摆的。什么叫玩意儿,你这才叫玩意儿。”

    一面被刻意收拾出来的空墙上,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白纸,一眼扫去就有不下百张。

    清风微动,上百张白纸轻轻地颤动起来,发出令人悚然的声音。

    没有落下脚步声的青年来到散落着大量白纸的案前,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