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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会面

    他的双眼像鹰隼一样锐利,敏锐的嗅觉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里,大概躲藏着一只慌忙逃窜的小猎物。

    不,也或许是两个,或者更多。

    许仙仙的背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潮湿的泥巴黏上她微润的头发,给她带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她的手上紧紧握着一块石头,像是握着最后的筹码。

    她等着那个人走过来,然后发现她。

    “那是什么地方?”她听见那个人问。

    “害,有些发狂了逃窜时在路上暴毙的,模样难看,又不能扔进满月池里,只好埋在地里等着腐烂,就这一片红泥,土薄又太疏,长不好庄稼,所以就用来……”赵六解释道。

    王虎听卢大人的意思,忙恭敬道:“近日忙了些,不少意外,大概味道重了。若是冒犯了卢大人,那真是我们这些愚人的错。”

    卢瓦达皱了皱眉,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戾色,又很快恢复平常:“帝国的龙想要苏醒,吾王重归之人也不会太久。”

    “酒酿得这么好,倒是可惜了。”

    看着红发人消失的背影,王虎和赵六怎么也琢磨不出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卢大人好酒他们是知道的,听说每次来都会带两壶邱家庄最好的米酿。

    但“可惜了”又是什么意思,可惜什么?

    大人物的话果然不好琢磨,赵六郑重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木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走吧,圣女大人还在等着我们。”

    王虎的眼神同样虔诚无比,仿佛这个看似朴素的手提木箱中装着什么尊贵无比的宝物,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荣幸能够看一眼圣物吗?”

    赵六摇了摇头,满面红光:“还得看圣女大人的意思。”

    “走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两人离去后,许仙仙内心的那根弦彻底松弛下来,她感受着腹部因为被肮脏血水浸泡后而开始发炎的痛苦,紧紧地闭了下眼,这次时间很长,大概一盏茶时间才睁开。

    她要赶紧疗伤。

    这时候许仙仙忽然很想念神火的力量,能够像传说中白泽毛制成的笔一样将世间痕迹抹去。她的皮肉会快速地生长起来,再狰狞的伤口也会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许仙仙忽然笑了,她曾经受过的那些残忍伤痛在记忆中好像很近,但却没有在身体上留下任何伤痕。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一切可能都是她的臆想,是她在那场充满血腥味的大火中,绝望而疯狂的臆想。

    但谁会为她编织谎言呢,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她怕极了疼,所以想把伤痛刻在流沙上,让痛苦的记忆随风而逝。但偏偏那个承载记忆的宫殿辉煌而宽敞,坚固得像是一座石城。

    每一笔有关记忆的凿刻,都在石壁上留下恒远的印记。

    “我要去找我的储物袋,那里面有我的一道神念,我能感觉到它的方向。”调整好状态的许仙仙扶着往下不断落灰的石壁,慢慢地站立起来,尽管身体的动作明显有一丝僵硬,看起来却自然了很多。

    两面当然不许她这样,担忧地阻拦,但显然无济于事。

    许仙仙咬了咬唇:“来了。”

    谁来了?还不待两面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闪到了石壁后,身体呈现出进攻的姿态。

    第三拨人?

    不对,脚步声是两个人的,毫无隐藏的姿态,说明他们对自己没有威胁。

    和她刚才感觉到的不一样,难道是那十好几个人去了另外的地方,不打算来找她了?

    许仙仙不知道,但本能让她警惕。

    她的手看起来远不像这个年纪孩子所该拥有的,不是常干农活的那种粗糙,相反,她的手是细腻白皙的,不过掌心和虎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只有接触到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双手并非看上去的光滑柔嫩。

    就是这样一双手,许仙仙把自己藏在右边的石壁后面,左手紧紧握着一块遍地可见的石头,正是划伤她眼角的那一块尖锐石头。

    如果不是那意外地一划,许仙仙大概都没注意到它。

    此刻,它作为一件原始而缺少打磨的武器,被少女紧紧握在手中。

    “仙仙,样子,样子变了。”当脚步声离自己还有两三步时,两面在识海中提醒道。

    许仙仙猛然反应过来,脸廓在月光下缓缓发生改变,身体的形态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呼吸声在靠近,许仙仙却突然动作一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不可思议道:“是你们?”

    “青羡!可算找到你了。”徐若水和徐若谷心中一松,同时也注意到她手上的那块锐利石块,感叹道“感谢不杀之恩”。

    女子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轻笑了笑,态度自然地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谢谢你们来找我。”

    徐若水和徐若谷同时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刚才看见的那个笑容是从这样一个冷血女魔头发出的,徐若水恍神地看了眼她放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要不你——再笑一个?”

    “什么?”许仙仙的表情瞬间收敛,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对他们的一个恩赐,时间一到便又收了回去。

    徐若谷最不忌言,抚了抚胸口喃喃道:“还是这样比较习惯。”

    徐若水站在原地将许仙仙上下打量许久,那架势像是要把每根头发丝都看清楚,许仙仙由他看着,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是她没错。”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徐若水做出最后的判断,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许仙仙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有药吗?”

    徐若水问:“伤到哪里了?”

    许仙仙把另外隐藏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凑过去,无视两人的眼神变化,接着解开外衫。

    徐若谷把双手举起来:“能看见能看见,三寸长的那条口子是吧,你别动了。”

    许仙仙这才作罢。

    徐若谷的表情活像是看了什么大型屠杀现场,他咬了咬牙,不忍道:“疼吗?”

    许仙仙想也不想:“尚可。”

    徐若水则是定定地看着她眼角划下的那一道已经不再流血的、带着一丝血痕的透明伤口,皱眉道:“这伤口可能会留疤,前面那一点太深了。”

    许仙仙看不见自己的伤疤,只是点了点头,好像不甚在意。

    “药,对了,药。”徐若谷想起这茬来,犹豫道,“金银花算药吗,晴娘今早上才给的,我还没来得及泡水喝,哥你的呢?”

    徐若谷一愣:“喝了。”

    “金银花是什么?”许仙仙问。

    徐若谷从怀中抽出一个小包,惊喜道:“里面居然没打湿!还能用!”

    许仙仙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徐若水和徐若谷都顶着一头湿发,连衣服也是黏在身上的。

    而伴随着他们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看来和自己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下意识道:“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为什么?”

    “因为正义,这样说行了吧。”徐若水随口回了一句,接过徐若谷递给他的装着金银花的小包。

    “掰碎,然后敷上去。”徐若水回忆道,“忍冬性寒,是清热解毒的,敷在伤口上应该可以消肿,这里的量虽然不多,但应该能让你好受一点。”

    许仙仙愣愣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朝徐若谷伸了伸手:“我可以看看吗?”

    徐若谷不疑有他,把青绿色的干花放到她手中。

    许仙仙没看大清楚,碰了下他的指尖,接过干金银花凑近看,没注意到徐若谷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清楚所谓的“金银花”是个什么东西后,许仙仙把外衫脱掉,不顾粘连在一起的血肉和衣物,猛地一下揭开衣服。

    听见那一声“呲”,徐若水和徐若谷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已经痛在他们身上了。

    世上还真有这么不怕疼的人?女侠实在彪悍。瞥见女子脸上那一贯冷若冰霜的神情,徐若水在心里暗自想着。

    那声音那动静,说是撕了一层皮下来他都信。

    徐若谷把“我有剪子”这句话吞回去,认真地掰着手里的干金银花。好在用来装金银花的那个小布包是棉质的,因为层层包裹而幸免于难,最后一层除了有点湿痕都还好。

    再说也没有挑剔的条件。

    好在刚才她已经冲洗过一遍,所以即使伤口还在溃烂,也没有一开始看起来那样可怖。

    裸露出的一小片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白,徐若谷把手伸过去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变了个色,成了黝黑的异邦人。

    红肿外翻的皮肉和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从来只在尸体上看过这样狰狞的伤口,徐若水和徐若谷第一次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这样的伤口还沾了水,真的不会痛晕过去吗!”

    “我有绷带,”话音刚落,许仙仙想起自己的处境,冷静地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我没有绷带。”

    “啊?”

    “哦。”

    “没事,仙仙用这个吧。”突然一个人影从青羡身后出来,是个须发尽白的憔悴老头,手上是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长布条。

    “他是谁啊?”

    “你刚才叫她什么?”

    两道相似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面心中一跳,就听见许仙仙冷静揭过:“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叫我羡羡,有什么问题吗?”

    徐若水的表情依然奇怪,摇了摇头接过那根长布条,还有点润:“没什么,先包扎伤口吧。”

    徐若水本来以为那根布条至多能绕个一圈多点,还怕缠不紧。没想到真正绕上去的时候两圈还有余。

    敷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的徐若水才想起来要看看病人的脸色,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徐若水的内心上升起一丝心虚,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手重不重,有没有把青羡弄疼。

    除非天生没有知觉或者痛觉迟缓,这伤口落谁身上不痛,他笃定了这位冷血女魔头是在硬撑。

    不过杀手嘛,刀里来剑里去,估计是见惯了大场面,所以不像他和徐若谷这样紧张而已。

    想到此处,徐若水的内心又上升起一丝丝对冷血女魔头的敬佩。

    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徐若水和徐若谷的思维却常常不在一条线上。

    从那个陌生人出现开始,徐若谷就不动声色地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徐若谷没别的爱好,从小就喜欢观察,除了女澡堂没去观察过,大到一条街的房屋、商铺、旅店,小到某条栏杆上的一个油漆点,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他观察的对象。

    徐若水说他是闲得慌,但这是徐若谷的乐趣。

    或者说他很享受观察这件事情本身。

    长此以往,要么成为一个眼睛乱提溜的死变态,要么就成了徐若谷这样观察力超乎常人的。

    他善于发现细节。

    而从看到那个人第一眼开始,怀疑就在内心深处发芽。

    青羡是没有问题的,她的姿态和语气都很自然,那么坑你的确如她口中所说,这位老者是她的故人。

    亲戚?同行?同乡?还是那个宽泛到几乎可以概括一切关系的身份——朋友?

    徐若谷注意到他和青羡之间的距离,心中更加生疑。

    相处了好歹有半天,他能感觉到青羡是个距离感极强、对待陌生人十分冷漠、戒备的人,换句话说,她对所有人都保持戒备。

    哪怕是她当时和她的同伴在一起,也没有把自己的后背留出来。

    她可能有点自负,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总之她只相信自己。

    这种距离感直接体现在肉眼可见的距离上,青羡很排斥别人的接近,或者说,来自别人的主动接近。

    坐马车的时候她会靠着边,甚至把一柄刀放在座位上,这是很明显的分界。

    她的领地意识太强了,除非自己主动,否则会警惕任何人、任何事物的靠近。

    然而那个人和她的距离……

    尽管没有碰在一起,从两个人肩膀之间的距离来看,可以称之为“亲密”了。

    但这并不是奇怪的地方。

    徐若谷故意走慢了些,落在众人后面半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