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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他是谁(一)

    阴暗潮湿的地下,只垫着一层薄絮,寒气砭骨,就连许仙仙一向小火炉般的身体也受不住。更别提这里四面都是不透风的石墙,无人打扫的石狱里,各种秽物交杂在一起的气味,比腐烂的尸体还要恶心得令人作呕。

    那人被许仙仙面条一样软的手臂打开,却也不恼,只是柔声道:“师哥是连我也不信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仙仙被地下难闻的气味憋得恶心,如果是有人存心戏弄她,她一定要记清楚这人姓甚名谁,长得是圆是扁。

    于是她贴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也是这一站,她才发觉后背连着一条沉重的锁链,而两个脚踝和脖颈也被冰冷的金属环锁着。

    她莫非是个什么穷凶极恶的魔头?竟要这样锁着!

    容不得她想太多,少女的语气倏地跌至零度,压着胸中戾气:“把你的灯举过来些,抬头。”

    “师哥?”那人稍有些诧异,又仿佛惊喜,“师哥终于愿意看我了?”

    天杀的!许仙仙怒气更甚,哪有什么人脸,自己的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算了,现下这样子估计也出不去,先听听这人要说些什么。还是不要太暴露自己的好。

    只可惜许仙仙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对方便道:“师哥还是不愿和我说话吗?”

    许仙仙憋了一盏茶时间的气,不声不响地打坐调息,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我能和你说些什么?”

    “……也罢。”那人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现下无论说什么,师兄恐怕都不会再信我。但我只想让师哥知道,世人如何妄言我不管,我从来都是站在师哥这边的。”

    听上去倒是个好师弟,许仙仙在心里暗暗点头,希望他能多说一些。比如自己为什么成了阶下囚,身在何处,又会被如何处置,以及与他之间的恩怨云云。

    不过玉米馍和茶水是派不上用场了,许仙仙叹了口气。

    果然,那人激动地握住她的小臂:“我相信师哥一定有苦衷是不是,你说与我听,我一定信。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定不是师哥杀的。还有玄冥天宫和上清池那些弟子,也一定不是……”

    许仙仙心中如降天雷,杀人父母乃不共戴天之仇,不过这玄冥天宫和上清池,倒好像在哪儿听过,难道此人真是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那外面必定是重重把守,自己要出去可不就难了。

    “可是无论如何,师哥杀了玄冥天宫的秀成仙尊,又将上清池那剑灵重伤,现在已被各大宗门视为眼中钉,等会儿的公审上必少不了一番磨难……”那人还在说。

    磨难?何止磨难。许仙仙暗自心惊,又是杀仙尊,又是重伤什么灵兽,还有什么几千门派弟子,人家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

    这到底是招惹了谁,给她安排这么一出磨折人的戏!

    “……师哥你只要说出神印的下落,他们一定会放过你的。”那人已有呜咽之音,极轻极轻地环住她的腰,“师哥,我想你活着。”

    许仙仙往后一退,那人苦笑着缩回手:“师哥担心我害你么?师哥连同xxxxxx门上下也不信了吗?我们还不如那些外人们?毕竟非我族类,我——我知道,先前没护住师哥是我无能。但现在,如果师哥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说出神印下落,将功抵罪,至少可先保全性命。届时我再设法将你救出。”

    “师哥你只要一直待在无极门,不会有危险的。”那人仿佛是对“师哥”的无动于衷有些崩溃,这时候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那人焦急道,“师哥你一定要信我啊,我会救你出去的!”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眼前,而后走进两个守卫。同样看不清面貌,身形虽不魁梧,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哼,凶徒契烈,叫你往日屠我宗派,辱我门人,如今落得此等下场,真是活该,大快人心!”来人当头便啐了她一口,许仙仙心中的愤怒瞬间被点燃,但这具身体却仿佛一深山古潭,纵然落入一块巨石,也不回溅起半分水花。

    “少说话,莫要看他眼睛,听说这魔头最擅蛊惑。那无极门少主罗霁是他自幼相伴长大的师弟,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在堇台之会上为他好一番辩白,若非受到迷惑,怎会……”另一人低声制止。

    有两个人走进来,不知用什么东西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但脖颈和四肢的金属环,明显是施加有法术的,禁锢了他的灵力。

    两人一左一右押着她出了狱门,许仙仙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的身量似乎非常高,高到甚至在经过门时需要低头。但不知是腿屈得太久,还是石狱中的确冷得可怕,她看向地面时,视线摇摇晃晃,两腿甚至有些发颤。

    契烈?契烈是谁?她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她的声音有些哑,但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没有人回答她。

    沉重的镣铐在石地上拖行,无尽的黑暗长廊中,唯有两侧明火闪烁如星。

    从最近的一盏数去,许仙仙能望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座吊桥。

    她惊异于自己竟然能望见那样远的地方,而又看得那样清晰,仿佛一只瞄准了猎物的雄鹰。而收回目光时,周遭种种反而模糊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契烈,九九重阳,惩戒神台阳火最盛之时。如你之名,你将接受烈火的审判,承受神明最严厉的处罚!若你有罪,则让神火焚尽你的罪恶;若你无罪,神火自将光明照耀于你!”

    九月为玄。①

    剥,不利有攸往。②

    太吵了。

    太吵了。

    在鼎沸人声中,不乏对此人的征讨和咒骂,不外乎什么心狠手辣,毒蝎心肠,畜生不如一类,人们的愤怒和诅咒像一把烧不尽的烈火,将罪人的心脏打入地狱中炙烤,又如雪山之巅的冷雨,冻得人四肢僵寒。

    以往天在她眼中很高,高得好像永远也无法触摸。

    而今天很低,乌云黑天中是交缠游动的耀眼白光,线状的闪电如叶脉般向四周延伸,深浅不一的墨云中隐隐透出红色。

    不知是否听觉有些迟钝,连足能将人震聋的轰隆雷声在她耳内也圆润了几分,像隔着厚雪阔海,遥遥。

    甚至连痛也没有了。

    她能感觉到琵琶骨后侵入身体的异物,能看见四肢穿戴的镣铐,能感觉到它们的沉,还有热。

    金属在红色烈火的炙烧下发红发烫,火舌舔舐着健康的肌肤与血肉,试图将蓬勃的生命吞噬殆尽。

    她试图反抗,却怎样也挣扎不开,整个人像是陷入沼泽的一只蚂蚁,越要挣脱,越要身首分离,灵台崩溃。

    她的元神撕扯得厉害,不疼,也不痛,但像是被人摁进了深海,五感变得无比迟钝,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无非是冰冷和孤寂。

    混沌,是她的归宿。

    时间已经不能作为度量,在神台蔓延如海的无边赤火中,许仙仙只勉强看清,一只被烧灼得厉害的手臂抬起,破碎的衣片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在风中招摇。直到那个人缓缓竖起中指,拉动灼热空气中不存在的弦,一道可谓狰狞的笑声如有千钧之力,将厚雪掩埋的混沌神识击穿。

    剥,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②

    他蓦地仰头,直视那永昼的天空:“惩戒神台无火,谁能将我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