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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时光随万里晴空流转,有时欢喜有时悲,小环在御花园里给花花草草浇水,听闻大公主有喜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快速滴落草丛中,最好不被人看到,最好当初不抬头,最好不看到那个貌若潘安颜如宋玉的美男子,最好不单恋,最好不再见。

    驸马爷真是好看呢,连后宫三千妃子都嫉妒大公主有这样一个相公。要怎么形容这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别人握着金戈都是杀气腾腾,他握着金戈的温柔模样却像在守卫他骄傲的公主。

    大公主怀孕四个月了,正是闷热的夏天,没有人发觉,她沉沉睡着了。

    温文趁着大公主在沉睡,想去御花园透透气。小环抬起头,忘了要怎么呼吸,从前那个整日整日注视着她的男子,如今就站在她面前。

    “随我来。”温文夺过小环手中的水壶扔到地上,小环手足无措,乖乖跟着这个驸马爷往前走。作为一个守卫,他太熟悉这座皇城,随便找到一间偏僻无人的偏殿,关上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她。

    温文用手指勾起小环的下巴,小环脸羞得通红,他不禁微微一笑,这个仙女下凡般的亡朝公主当真不是当朝的癞蛤蟆大公主能比的。

    “小环儿,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驸马,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不要叫我驸马,小环,你先说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似乎是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她,三魂都被她勾走,这也是他当年陪她下凡的原因。

    那些妃子都想见他,唯独她天天躲着他,仿佛感受不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清深。太久寻不到她,他的眼睛开始缺氧。

    在她沉睡着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拥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长着一张令他百看不厌百年欢喜的年。

    当她醒来,他早已走了,怕她惹上麻烦,给她留下一小瓶药膏,药膏打开有种淡淡的花香。

    药膏是大公主派人用新鲜玫瑰花瓣和着珍珠粉制成的,深深吸引着温文,从此他陷入深渊无法自拔。

    “这是什么?”小环试着把蜜色的药膏涂在手臂上,感觉手臂晒伤的地方凉丝丝的很舒服,涂在脸上脖子上也很舒服。

    这样好像不太好,小环很清楚温文和大公主成婚了,因此更加躲着温文。每一天,他很轻易便找到她这个奴婢的藏身之所,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戏弄她。

    “小环儿,为什么要天天躲着我?”

    “你是驸马……”

    “不要和我提那头死肥猪。”

    温文越来越嫌弃有了七八个月身孕的大公主,这时的大公主胖得像头猪一样,再也不复新婚之夜的窈窕身姿。

    “可是……她是你娘子……”

    “小环,你心疼她了?那头死肥猪,总有一天我要她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你可知我有多心疼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屈身当驸马都是为了想办法救你出去,离开这座恐怖的皇城,你是亡朝公主,在这里你活不下去的,他们迟早会赐你一死,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我……我……”小环不知说什么好了,后来她渐渐发觉,他的欲望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他每日在偌大的皇宫中寻找她,一日找不到她就发疯,找到她更像发疯似的。他是爱上她呢,还是爱上她呢,她也不知道。

    他爱她什么,爱和她一起醒来,和她这样度过漫长余生一定很美好。

    一天,温文发觉小环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小环儿,你的手臂怎么弄伤了?”

    “我的手……没事……那天贤妃叫我替她擦地板,不小心磨伤的……”

    “谁敢叫我的女人擦地板?她不想活了?”

    “阿文,你不要冲动好不好……我不过是擦伤了皮而已,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温文气冲冲要去找贤妃算账,被小环紧紧抱着。这是她第一次张开双臂尝试着抱住他,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勾起他心底的温柔疼惜。

    醒来,他又不在她的身旁,给她留下了两包糕点,和五两黄金。他的黄金是大公主的,他的底气是大公主给的,他如今的地位财富都是因为他是一个虚情假意八面玲珑的驸马爷,整日整日在一群皇亲国戚面前演戏,为了她这个亡朝公主他活得也是很艰难。

    温文正是仗着大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妹妹才有的底气,这时贤妃正在御花园里和一群宫女捉蝴蝶,一看到是温文来了,这个秀色可餐的美人人儿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卑职见过贤妃娘娘……”温文正要跪下来,贤妃急忙扶起温文:“驸马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

    温文微微一笑,贤妃痴痴站着,很想吻一下他风流俊雅惊为天人的侧脸,他果是人如其名,在宫中就是靠脸吃饭的。

    “驸马……”贤妃心慌意乱,细腻光滑的小脸蛋儿羞红羞红的,不敢直视温文。

    “娘娘,这里太阳大,我们到阴凉的地方说话。”

    “啊?”贤妃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这一天风轻云淡天朗气清,到哪里都很阴凉,到哪里他都能把她的魂魄勾走。

    “驸马……我们去哪里……”

    “娘娘,你想去哪里?”

    “驸马,你带我去哪里?”

    “娘娘,你的丫鬟跟着我们去哪里?”

    温文笑了笑,贤妃支走随行的宫女,温文盯着一个身姿苗条的宫女越走越远,贤妃吃醋了:“驸马,你在看什么?莫非我不比那个宫女好看?”

    温文见附近没人了,用手指捏起贤妃的下巴:“你好看?告诉我,你哪里好看了?”

    “驸马……我……我……你觉得我好看,我就好看,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

    “是吗?你不看看你胖得像头猪一样,眼睛又小下巴又尖活像蛇精,到哪里都散发着一股狐狸味儿。”

    温文一脚把贤妃踢倒在地,顺便拿下贤妃头上的银簪,悠哉悠哉回到清宵殿,摇醒正在沉睡的大公主。大公主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温文手中的簪子,疑惑不解:“相公……你回来了?这不是贤妃的簪子吗?”

    温文厚颜无耻地笑着:“是又如何?”

    “温文,你和她……她是我皇兄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

    “那天中午,我轮完班,和兄弟一起喝了几杯酒……公主,我对不起你……”

    “相公……你……”大公主泪眼汪汪的,温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吻去大公主脸上的泪水,她在他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一样,轻易相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娘子,我爱你,你相信我吗?”

    “相公,我相信你……”

    “但是……你相公不能长久陪伴你了,若是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了,不是我死,就是贤妃死……”

    “那就让她去死。”

    大公主怀孕几个月了,第一次踏出清宵殿的大门,跑去和贤妃大吵一架,惊动了皇上。大公主顶着几个月大的肚子,哭哭啼啼扑进皇上怀里。

    “大哥……大哥,贤妃打我……大哥,如今你当了皇上了,可怜我这个妹妹在宫中这般没有地位,你既是九鼎之尊,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和我说你会永远保护我这个妹妹……”

    皇上张开双臂抱着大公主好一会,看也不看一眼贤妃:“把那个贱人打入冷宫,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她……”

    温文在心里笑了,背着太监翻墙进冷宫里,用三尺白绫紧紧勒着贤妃的脖子,看着贤妃断了气,再把贤妃用白绫挂在房梁上,就当作她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

    小环听到贤妃悬梁自尽的消息惊呆了,不知道温文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他在她面前永远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君子,眼中藏也藏不住的宠溺充盈着她的世界。

    很奇怪吧,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过任何人。可是有些人不是一辈子都没有爱过么,有些人当做笑话一样就爱上了,有些人爱得刻骨铭心最后成了一场笑话。

    这一年,他二十三岁,她十九岁,开始有了一个秘密,就叫做白头偕老。

    那么一天,他紧紧搂着她瘦削的肩膀,见不得人的爱情躲在深宫的某一个角落里迅速发芽成长。

    他突然问她:“小环,你是不是想杀了那个皇帝?那不现实你知道吗?上一个和你有相同想法的人如今在刑部大牢里,我昨天去看了他,他昨天快要死了,也许明天还死不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小环咬着嘴唇什么也不敢说,温文莞尔一笑:“小环儿,我爱你,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我们犯了欺君之罪你知道吗?三天后我就带你离开这座皇城,答应我,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带你离开这个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地方,我真的……真的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想尽力给你一世安稳……”

    他不过是想给她一世安稳,后来几经周折,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他终于发现,一切想要的都要失去才能入怀。

    三日之后,大公主早产,堂堂九鼎之尊在清宵殿外急坏了,亲自守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哪怕她和他只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而温文在殿外像看笑话般看着这两兄妹,假装出焦急的模样,不时问一句:“大公主生了没有?”

    “还没有……”奴婢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温文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还没有难产……”

    两个时辰以后,接生婆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婴出来,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下:“陛下,陛下,大公主难产了……”

    “难产了?”皇上冲进殿里,大公主早已断了气,他唯一的妹妹,如今,死了。

    大公主怀孕时,正值炎热的盛夏,整日整日躺在床上,不愿踏出清宵殿一步,吃得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胖,想要顺利生产是不可能的了,不料如今真的难产了。

    温文怀抱着初生的小男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儿子,一个小小的婴儿,在他怀里,等着他用岁月养大,前提是牺牲他的爱情。

    “来人,把接生婆拖出去斩了。”这个向来心狠手辣的皇帝从未手软,温文看着接生婆被士兵拖了出去,接着便是清宵殿的所有宫女太监。

    温文对自己的下属使了使眼色,他们都是跟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明白他的内心所想。

    小环这时还在御花园里给花草浇水,突然之间被人从身后敲晕过去装进袋子里,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温文处理完小环的事情,抱着一个初生的小婴儿失了神,不知道要如何抱着这个婴儿去见小环。一个小小的孩子,胖乎乎的看上去那么可爱,她也会喜欢上这个孩子的吧,他奢望。

    再一次醒来,小环发觉自己被关在一间小木屋里,耳边回响着鸟儿的歌声,隐约传来瀑布的水流声,空气格外清新,想是离京城很远很远了,他用生命去承诺去实现的未来。

    门开了,温文抱着一个小婴儿走进来,把小婴儿放在床上,小环便愣住了:“这孩子……是谁?”

    小环端详着这个小男婴,温文张开嘴巴却不语,犹豫再三才开口:“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

    “嗯,他是我儿子……小环,留下来,我可以陪你到老,等他到了二十岁,我便叫他离开,给我二十年,我可以陪你到老,和你相守余生,我爱你……”

    “二十年?”小环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想到二十年后自己人老珠黄满脸皱纹的模样,而他雄姿英发风流快意,她的心在这一瞬间老去。

    温文把小环拉回来,算是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从身后环抱着她,最后一次以这样亲密的姿势吻她:“小环,你给我回来,我不允许你走……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以后……以后我们当兄妹,我们当兄妹,我也可以陪你到老……”

    当兄妹吧,她曾经想过的十里桃花盛世红装化作浮华泡影,梦里他替她换过的每一件衣裳都布满了现实的虱子,他抚摸过的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长满了岁月的皱纹。

    以前,她以为,每个人都有一场梦,即使不能实现也可以保留期待的权利。如今她才知道,有些人是连期待的权利也没有的。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他会娶她的。虽然他从未说出口,可是曾经和他一起的时候,她当真以为自己把自己送出去了,他会回予她一场婚礼一段余生,如今却落得一场美梦一出笑话。

    原来他从未想过娶她,她从来没有把自己送出去过。她第一次这么嫌弃自己,免费送他也不要。

    那时初见,他第一次看着她,第一次轻轻触碰她的手,第一次打开她的心门,她对后来的结局充满了期待。

    一辈子什么时候最卑微,情到深处一觉醒来最卑微,不如不清醒。

    他尽力了,下了必死的决心带她潜逃出城,以为可以给她一段安稳的余生。可惜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他也怕看着她单独的背影,仿佛看到他一个人的未来。

    “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可能丢下他……”

    也许是说得太直白,温文自己也接受不了,心疼得捂着胸口:“可惜……我没能给你想要的以后,当时我以为,我真的可以给你一段安稳的余生,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以后……”

    “小环儿,乖,留下来,当我的妹妹,叫我一声文哥哥,我……我可以把你当做全世界……”

    “不,你不可以把我当做全世界,你和别人还有个儿子。”

    “她死了。”

    “她在你心里活着。”

    小环推开温文,他可以再抱紧一些,触到她的伤口,她什么也不说了,和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儿一起失去下落。

    初初一开始最钟意日见夜见,发梦都会见面,发梦都似永远。可是那一天,从清晨的阳光中醒来,她第一次不在自己的身旁,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许是走进了她的梦里,他在她的梦里呢。就当没见过,就当没爱过,就当没来过。此时此刻的人间,它为何这般沉寂,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一人。

    不,身旁还有个小婴儿,他的儿子。这个婴儿看起来是那么那么小,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他长大成人,然后,他一个人,去寻找他的余生;他一个,去寻找他的未来,互不打扰彼此的幸福。

    如果为了一个人的未来一定要放弃另一个的婚礼,他作为父亲,可以将就二十年,但他不甘心忘却他梦里那个人,到死也不会放弃他的余生她的红装。

    一切将就都是因为,他是个父亲。

    远方,远方传来瀑布的响声,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她一起去看的瀑布。他相信她离开之前看到了,他梦中能想象到的最美的风景,他站在瀑布前,她在他的身旁,耳边回荡着鸟儿的祝福,不如就这样和她慢慢变老。

    他也知道,女人老得比男人快,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他的原因。他是她的懵懂她的幻想她的花园她的青春,可惜他和她终将要离开一个地方,踏上遥远的未来。

    从此来不及,把误会解释清楚,说出口那句话,他想过要娶她的,曾经如今日日夜夜都想要娶她。

    到了后来,曾经是曾经,如今又是如今。

    往前一步,踏进仙界,什么也不记得了,忘却人间旁人红尘是非,静悄悄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寂寞冷清。

    小环望望四周,终于回到家了。好像少了些什么,身旁应该少了个人,她忘了人间,他忘了仙界,两相忘再不见她才能成仙,他会祝福她。

    傅辞轻轻拍了拍小环的肩膀:“师妹,你回来了。”

    小环第一次见到傅辞:“你是我的师兄吗?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也是紫微上仙的徒弟吗?”

    “恩,我可能,比你大那么十多二十几万年吧,我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多老了,我的徒儿大概比你小半年吧,你们都比我小二十多万年。”

    傅辞把悠然介绍给小环,小环站在一旁,看着悠然轻轻敲打傅辞的头,悠然气呼呼的:“师父,我不小了,我十九岁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小,我不是小屁孩,你不要倚老卖老总是说我小。”

    “悠然,若是有一天你长得和师父一般高,师父就不说你小了。”

    傅辞偷着笑,悠然踮起脚尖还是不够傅辞高。她只是个弱女子,又怎么能长得和他一般高,他越看越心疼,情不自禁把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徒儿,你该再小一些才好抱,都抱了十多万年了,师父不会嫌弃一直抱着你。”

    “师父,师父……”当她抬起头,他低下头,她才能吻到他的下巴。这样真好,被一个人当做全世界的感觉真好。

    傅辞感觉小环看着自己很久了,不得不放开悠然。千年万年前,当他独自站在太微殿游仙崖俯视人间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为何人间都是成双入对的,为何不能拆散那些情侣,最好天底下都是单身狗。

    自从有了她这个徒儿,他这个师父的余生都不一样了。他和她都记得,她说过要承包他的后半生。他这个上仙,他的无尽寿命,他的单独背影,不和她到老,又和谁白头。

    小环尴尬地笑了笑,难得找到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和悠然谈天说地,听出悠然就是个小孩子,整日不是吃就是睡。

    幸好她有个上仙师父,天地之间无处不安全,整日不是吃就是睡。还有更重要的,常伴在师父身旁,才能吃喝玩乐。

    “师父……我饿了,……”悠然向傅辞伸出手,接过一碗莲子羹。第一次,他的徒儿喂他这个师父吃莲子羹,小环也后悔自己打扰了这对神仙眷侣的幸福。

    傅辞善意提醒小环:“小环……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你?”

    小环留神听了会:“好像是有个男子整日整日在叫我,他在人间呢,真是奇怪了,我竟然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似乎叫了你许多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不打算下凡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凡人吗?”

    “好吧……我去看看是谁在叫我?”

    小环也觉得整日在这仙界看傅辞和悠然秀恩爱实在太无趣了,转身就走。傅辞微笑着目送小环走向天维之门,悠然立即把半碗莲子羹放到傅辞手里,最喜欢师父一口一口喂自己吃莲子羹。

    “师父,你饿不饿?”

    “嗯。”

    其实神仙都是不用吃东西的,傅辞看着悠然进厨房端来一碗莲子羹,像孩子般张开嘴巴,最爱他的小徒儿长大成人了变得懂事了一口一口喂他这个师父吃莲子羹。

    他只是想,付出可以得到回报吧,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会像他照顾她长大一样照顾老去的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老去,奢望未来能得到一点点的回报。

    而如今,她依偎着他的怀抱,一口一口喂她的师父吃莲子羹,看着她的师父好像变得像她一样贪吃了,他梦里那个女子笑得好甜。

    这就是他,悠然的傅辞,她的师父,他已成仙,他凡心未除,他三魂犹在,他五骨未净,他七情未断,他爱她彻底。

    风起身旁,温文抬起头,他梦里的天仙身着七彩云霓衣裳从天而降,微笑着落到他面前,身后瀑布的水流掀起漫天的情思。他第一次见到仙女下凡,她活成他梦里祝福的模样。

    温文想要抱着小环,小环退后一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惊为天人的陌生男子。她觉得,他本应是在天上的,那些风流儒雅的仙君都不及他俊雅。

    “小环儿,你是仙女吗?”

    “这几天是你一直在叫我吗?我不认识你啊……”

    “小环儿,我是温文,你不记得我了?”

    “温文,这名字真好听,大概温文尔雅就是形容你吧,可是你的鬓角全白了,你看上去有心病……”

    “小环儿,我想你。”温文不由分说把小环拥入怀中,小环傻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可真是个奇怪的凡人。

    “温文,你好像叫了我很多天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每天都听见你在人间唤我的名字,我们上一世认识吗?”

    “小环儿,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已成仙,是不是不要我这个未婚夫了?我会一直在人间等你,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天,我来天上找你。”

    “你傻吗?你为什么要在人间等我?你是个凡人,你的一百年对我不过百日而已。”

    “小环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我真的不记得你了,我想和你说,我要回天了,你不用在人间等我这么多天,真的,你看你鬓角的头发全白了,你该回去陪伴你的亲人。”

    “小环儿,我没有亲人,如果你嫁给我,你就是我的亲人,他刚刚跟他们走了,他今年七岁了,老是说我像木头一样不苟言笑,他跟他的国舅走了,他会过上万人之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不会回这偏僻的小树林这座小木屋……”

    “他是你的儿子吗?我们不是还没有成婚吗?你为什么会有儿子?”

    小环想了好一会,想不出因为所以。温文沉默不语,小环好奇地望着这个绝望的凡人,心想自己该安慰安慰他。

    “你为什么要难过?我有仙丹,吃了就不难过了,你要吗?”

    “小环儿,我真的是你上一世的未婚夫,如果你在天上听到我的声音,如果你刚好有空,如果你心情好,你会下凡来看看我吗?我会一直在这瀑布前等你,远处有一间小木屋是我们上一世的家,你记得吗?”

    “我记住了,我要走了,我刚才在师兄的莲池里种了一朵玫瑰花,我要回去看看那朵玫瑰花开花没有。”

    小环转身就走,被温文从身后紧紧抱着,这一世,第一次有人以这样亲密的姿势抱着她。如果她记得他,她会想起,此生他唯一的优点是专情。

    他似乎变得蛮不讲理,看着他梦里的那个女子经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再次回到他身旁,用他的岁月浇灌一朵最美的玫瑰花送给岁月里最好的她。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只一句话,她就可以潇洒地走了,他也可以一直在她身后。当他为她跪下去抬起头,那些用来等待的旧时光都变得令人怀念。

    这个在战场上都没有低过头的男人,终于在爱情里跪了下去。这一次他的手上没有金戈,他依然不肯放弃。

    如今他以为她一定会回来,就像曾经他以为她一定会回来一样。一如那时满心欢喜踏上这片土地,后来都忘了怀念。

    忘了就忘了罢,他未老去,她未逝去。假如爱有天意,一切都像青春一样,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当时的她是最好的她,可是要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是最好的他。这时的他是最好的他,可是要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才是最好的彼此。有什么不好,一切都很好。不是没她不行,是有她更好。

    走了吗?应该是走了,她就那么走了,长长的单独的背影带走他的年少他的青春他的轻狂他的荒唐他的过往他的如今他的未来。留在原地用余生去等待的那个人,未来是一副空心壳。

    小环儿,一声又一声温柔而迷惘的呼唤,小环即将回到天上了,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想起傅辞的话:“他似乎叫了你许多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不打算下凡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凡人吗?”

    那个可怜的凡人,那个可恨的凡人,那个真诚的凡人,那个虚伪的凡人,那个滥情的凡人,那个专情的凡人,似乎都是他吧。他就是个矛盾体,人间是个矛盾体,所以有爱情。

    一百年,很长么?

    小环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似乎是这样呢:“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说不定等我再下凡时,他就老了,我也认不出他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还会不会记得上一世的爱情?不行,我要回去找他……”

    可是,等她再下凡尘,她惊呆了。她一转身,以为只是一瞬间而已,人间已是白雪皑皑,连瀑布的水流都被冻住了,连她这个神仙都能感受到远方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

    那个可怜而可恨的凡人依旧跪在那里,她看得出来他昏过去了,膝盖结了薄薄一层冰。他不是想给她铸**情的冰雕当做纪念,他不过是想等她回来抱一抱她温暖的身子。

    “醒醒……醒醒……”小环张开双臂,仿佛抱住了冰雕,才发觉温文的睫毛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似乎有一点点心动,看到他睫毛上的雪花的那一瞬间,她承认他该在天上,那样惊为天人的侧脸简直完美无瑕。

    遇见一个人,一次心动也许是鬼迷心窍,一直就叫在劫难逃,她岂会懂得。

    小环连叫了温文几声,温文慢慢睁开疲惫的眼睛,紧紧抱着他唯一的亲人他的未婚妻,不敢再放开手了,死死抱着她仿佛抱住了琼楼玉宇永生永世。

    “小环儿……我……我想你……”

    “你站起来好不好?你站起来,我才能抱着你一起回天……”

    “我们一起?”温文仿佛只听到我们一起这四个字,勉强站起来抖去腿上的雪花,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小环看出温文快要冻僵了,张开双臂紧紧抱着这个奇怪的长情的陌生人。她生性善良单纯,想带他回仙界,给他一床温暖的被子,和一段温暖的余生。

    她真的,不敢丢下他了,再也不敢了,怕他又做些什么傻事,以后不论去到哪里都要有他常伴身旁。爱情里他本来就那么傻,没有了她的爱情他就更傻了。

    温文早已不记得自己上一世的家,只见层层紫霞龙气萦绕着琼楼玉宇,高耸的玉柱环绕着数不胜数的亭台楼阁,更有些如皇后般高贵雍雅的貌美仙女腾云驾雾而过。在这样繁华的仙界中,她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可是,在他眼里,她不是最特别的,却是唯一的。

    “小环儿……你刚才说,我们一起……对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看你这么傻,我再下凡时你已老去,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吧,如果他肯收你为徒,你就当我的师弟。”

    “小环儿,我不当你的师弟,我是你的未婚夫,你要嫁给我,我们一起。”

    “可是……我是神仙,你是凡人,我比你大几千年啊……”

    “没有可是,小环儿,你说了要嫁给我的,我们一起,我求你,嫁给我,我们一起……你说了我们一起的,神仙也会出尔反尔的么?”

    “嫁给你啊,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小环陷入深思中,想起师父说过的门下弟子只要不是未来掌门就可以成婚,好像是这个样子。她再一看,他又跪下来了。他怎么能这么傻,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好好,以后我嫁给你,也许是一年以后,也许是百年以后……我现在不认识你,怎么能嫁给你?你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好,我们一起。”

    温文笑了,忘了身心的疲惫,紧紧握着小环的手,和她一起去见她的师父,他不记得自己的师父了。

    “师父……他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他没有亲人……”小环这样和紫微上仙介绍温文,温文抬起头,看了紫微上仙一眼,又低下头去,拘谨的模样像极了千年前那个穿着红肚兜在师父怀里扭扭捏捏的小男孩。

    “徒儿,回来了?”紫微上仙对温文说,温文以为紫微上仙在和小环说话。紫微上仙点点头,小环亦是点点头,以后就有一个小师弟可以用来欺负太开心啦。

    “温文,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小环儿,叫我阿文就可以。”

    “阿文……”小环看了看师父,紫微上仙并不说什么,看着小环和温文手牵手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两个小屁孩。

    可惜,还有一个徒弟流落人间生死未卜,紫微上仙掐指一算叹了口气。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格外漫长,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时光,它快点走,帮他带回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苍白了他鬓角的发,凉了他身旁的风,唤醒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小环叹着气,任由温文紧紧抱着自己,怕她拒绝他会疯掉。上一世的他一定对她很重要,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不惜用岁月去等待,等待他的爱情在人间的皑皑白雪中难得开花慢慢结果。

    雪还未消融的那一天,他以为自己就要死掉,花光一世的运气等到她回来,带着远方的温暖,催生他和她的未来。

    “小环儿……小环儿……”

    “阿文,我在这里……你叫了我很多次了,我是你的师姐,你不要叫我小环儿,叫我师姐。”

    “小环儿……我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余生清晨我和你一起醒来,入夜你常伴我的生活,晴天我们看星空,雨天我看着你。”

    “阿文,天上不下雨……也没有星空,没有黑夜,天上没有爱。”

    “余生清晨我们一起醒来吧,这样简单的愿望,由你帮我实现。”

    “我……我可以拒绝吗?”

    温文一脸正经地说:“小环儿,我会伤心的,既然你是神仙,怎么能连我这个凡人小小的要求也不答应呢?”

    小环伤脑筋了:“阿文,你不要伤心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如果我可以做到……我会尽力的……”

    “我的未婚妻最好了。”

    好吗?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能给他的都给了,珍贵的仙丹,甚至她的寝宫,还有她自己,他通通占有了,可是他从来不会满足。她想问他,人间的恋人接吻的时候都像他一样格外贪婪么?

    “可是,阿文,你听我说啊,你要正经一些,在别人面前你要叫我师姐。”

    “未婚妻我知道了。”

    “阿文,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未婚妻我知道了。”

    “阿文,你不要这么任性,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环儿,我怎么就任性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明明你哪里都看过了,这样不公平你知道吗?既然你坚持说你比我大,我也承认你的比我的大,你可不能欺负我啊。”

    温文被自己逗笑了,最喜欢他爱的人面红耳赤傻乎乎的模样。她那么好骗,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他第一次这么相信自己,竭尽全力可以给她一段安稳的余生。正正经经计划着她的后半生,由她替他实现他的计划。

    “我不叫小环儿,我叫师姐,师姐,师姐,师姐,师姐……”

    “我不叫阿文,我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

    “好了,未婚夫,我怕了你,在外人面前你可一定要叫我师姐。”

    小环带着温文出去总是忧心忡忡的,她本来就小,更害怕他在她的师兄师姐面前叫她小环儿丢她的脸。可是他看起来那么正经,正正经经叫她一声师姐。回家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稻草。他拖着一根稻草,她拖着一个孩子,一起回家。

    “阿文,你找一根稻草回来做什么?”

    “小环儿,你没有首饰,我给你编首饰。”

    温文用稻草编了两个小小的指环,就当作戒指。小环默不作声坐在温文身旁,不敢打扰他。他是那么专心致志,为他和她的未来做打算,把他拥有的竭尽全力给她。

    就是这一瞬间,她情不自禁想要亲吻他的侧脸,而且她也真的那么做了。他回过神来,把草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表示他和她已婚,而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

    小环不知道温文给自己戴的是什么玩意儿,低下头看着这个草戒指好一会,把草戒指脱了下来。抬起头,看到这个男人近乎绝望的目光,她不由自主戴回草戒指,张开双臂抱着他。

    “阿文,你难过什么?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小环儿,你叫我相公好不好?你能不能永远不要脱下这个草戒指?”

    “可是……相公,这是什么丑玩意儿?”

    小环觉得温文编的草戒指丑丑的,差点就想说出口。轻抚他疲惫的眉眼,她狠不下心了,思索着要如何摆脱这个丑丑的不知道什么小玩意儿。

    从身旁无人的噩梦里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戴着他送给的戒指,那一瞬间,他的世界颠覆了,灵魂站也站不稳找也找不到归处。

    “小环……你把那个小玩意扔了?”

    小环真诚地说:“扔了,它太丑了,不好看。”

    温文叹了口气:“是吧,也许,小环儿,对于你来说,天上的琼楼玉宇远比我送给你的那个草戒指好看多了,扔了就算了,你把我扔了就算了,我会回来找你的,我知道你嫌弃我,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清楚爱是什么,我一定要回来找你,原谅我死皮赖脸爱你………”

    “相公,你听我说,我看你好像很在乎那个小玩意儿,但是稻草做的小玩意儿太丑了,所以我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你看……”

    小环拿出两个银戒指,自己戴一个,给温文戴上另一个戒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等了七年的女子亲自给他戴上戒指,除了相拥情话都是多余。

    “小环儿……我的小环儿……”他戴着戒指的那个手指,她的名字,他期盼的结局,她的欢喜,他的后半生。

    他喜欢她的那一世,他做梦都会笑醒,走路眉飞色舞,和朋友聊着聊着常常会无故说到她那里去。她是他的世界里最好的人,他眼里的风景,他岁月里的长情,她是他的。

    清晨随傅辞出了城,悠然开始发愁:“师父,我们今晚住在哪里?这里这么偏僻,好像没有几户人间啊,中午会很热很热很热的……”

    “小徒儿,你是不是又想回客栈躺在床上让师父给你扇风?”

    “对呀对呀,师父你真聪明。”

    “如今到底谁是徒儿谁是师父?你这个孩子,若是在我师父门下,我们作为徒弟要给他老人家打扫寝宫,终日泡一壶香茶立侍左右,若是香茶凉了,倒掉再泡一壶,天底下有你这般当徒儿让师父给你扇风的么?”

    “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错了,我会哭的,你不要再生气了,我真的会哭的……”

    “徒儿,你还是笑着好看。”

    悠然小心翼翼看着傅辞的脸色,踮起脚尖用小手帕替傅辞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却从她手中抢过扇子,给他挚爱的小徒儿扇风,没想到小葵扇一下子就烂了,这个上仙一下子就慌了。

    “悠然,不要哭,不要哭,是师父不好,师父给你做一把扇子,将你的手帕给师父……”

    “师父……我没哭……我就想知道怎么做扇子?”

    悠然好奇地站在傅辞左右,看着傅辞用下把仙剑砍下一条竹子:“师父,一条竹子就做一把扇子啊?好可惜呀。”

    “可惜吗?用这一条竹子给我贪吃的徒儿做竹筒饭如何?”

    “好呀好呀。”悠然更开心了,傅辞叹了口气。他不该对她生气,每每他一生气她就会难过,明明是他生气他还要抱着她吻着她哄着她。

    “师父,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傅辞打量着手中的仙剑,回想自己当年仗剑驰骋仙界拯救苍生意气风发的日子,如今认了这个徒儿,仙剑随着他这个上仙一起落魄——用来削竹子给他的徒儿做扇子做竹筒饭。

    大概人间的姻缘便是这样的吧,每每把爱情想象得比神话还要美好,现实却是一地鸡毛。

    傅辞抹了一把汗,蹲在地上蹲得腿麻,好不容易用竹子做成扇骨,再粘上纯白的小手帕,做成一把简单的扇子。

    “师父,你口渴吗?不远处有条小溪,溪边有些碧绿的荷叶,我用荷叶给你盛了些水。”

    “师父师父……”悠然双手捧着荷叶慢慢走向傅辞,傅辞微微一笑。原来他的付出都不是没有回报的,她也爱他爱她。

    傅辞接过悠然手中的荷叶,一饮而尽荷叶上的清水。这个上仙就这样右手拖着一条竹子左手拉着一个徒儿,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悠然跟在傅辞身后踏进草屋子里,显出怯生生的模样。傅辞向主人说明来意,拿出银两放在桌子上,轻轻抚摸悠然的小脑袋:“徒儿,你的竹筒饭在院子里,你饿了就去做吧。”

    “师父,我不会做饭。”

    “徒儿,你师父也不会做饭。”

    “师父,你不能饿着我。”

    “徒儿,莫非你帮师父找水喝,便是为了让师父给你做饭?”

    “对啊对啊。”

    “徒儿,你也不能饿着师父。”

    “师父……我也饿……”悠然推着傅辞到院子里,这个曾经生死看破云淡风轻超凡绝世的上仙,如今却无奈至极摸了摸手中的仙剑,当真要为了心爱的小徒儿而用这宝贵得不得了的上古仙剑劈柴做饭?

    “仙剑啊,委屈你了,本上仙今日要用你来劈柴,哎……我怎么摊上这样贪吃的徒儿……”

    “仙剑乖,快把柴劈开。”悠然把仙剑放在柴堆上,仙剑自动飞回傅辞怀里,他这个师父也很绝望。

    “徒儿,你看,仙剑不要劈柴,本上仙就更不要劈柴了。”

    “我不要你这个师……”悠然话说到一半,闭上了嘴巴。舍不得这么好的师父,虽然这个师父偶尔会不听话,但他大部分时候是很听她的话的。她是真的,真的舍不得,自己的未来没有了他。

    “师父,你是不是累了?那你歇会,我给你做饭吃。”

    “徒儿,你说出这般好听的话,要不要师父奖励你什么?”

    “师父,你奖励我什么?”

    “你想吃的饭,你哪里会做?你只会吃。”

    傅辞蹲下来劈柴,悠然找来两张小板凳让傅辞坐着,常伴在他身旁,用他刚刚给她做的扇子给他扇风,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很多时候她对他好并不是因为她贪吃,而是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好吃,她会情不自禁吻下去。

    “师父,我不要吃白饭……”

    悠然往竹筒里塞了一小把米,和一大碗切好的卤肉。傅辞看着直叹气:“师父知道了,你越来越贪吃了……”

    “师父,饭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饿了……”

    悠然本想守在炉灶前等着竹筒饭熟,傅辞累得回房睡着了,没有发觉悠然蹑手蹑脚走进房间里。

    “师父,你是不是累了?”悠然在心里问,用小扇子给傅辞扇风,他握着她的手安静沉睡的模样是她看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往前一步,天上人间。往后一步,夏日暖阳。他的身旁,此生不换。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听到院子里传来柴木被燃烧发出的嗤嗤响声,傅辞慢慢睁开眼睛,他的傻徒儿还在给他扇风,她自己却累得满头大汗。

    “徒儿,饭熟了罢,你饿不饿?饿了就咬师父一口,我准许你今天咬我的脸,不许太用力,只许轻轻吻几下。”

    傅辞轻轻握着悠然的小手,抱着他的小徒儿进厨房里。十九万七千九百二十一年前他发誓要一直照顾她,从前到现在,现在到以后。

    当傅辞抱着悠然坐在自己腿上用勺子挖竹筒饭吃的时候,这家借宿的主人唤了一声傅辞:“上仙……”

    傅辞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主人问:“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神仙吗?我刚才看到你拿着那把仙剑……”

    傅辞使出仙剑,自己被自己逗笑了:“你说这把剑啊?这把剑是我当年和朋友猜拳赢来的,也许值五十个铜板吧,太贵的他太吝啬了不肯给我。”

    主人再三问:“上仙,你当真不是神仙?”

    傅辞瞪着悠然:“你见过哪个神仙落魄到下凡用仙剑给徒儿劈柴做竹筒饭吃的?”

    悠然用一勺子卤肉塞住傅辞的嘴巴:“你不用管我相公,他喝多了酒总是疯疯癫癫的。”

    “娘子,我疯疯癫癫不好吗?你不爱我吗?”

    “相公,我爱你……”

    他第一次叫她娘子,像开玩笑似的,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慢慢用勺子喂她吃竹筒饭,疲惫的眼眸中的藏也藏不住的深情洋溢到她的梦境中,他的身影霸占了她的梦境她的现实她的人生。

    主人叹着气说:“哎……我还以为……当真有神仙下凡制服后山那个常在白日出没的女鬼……”

    傅辞来了兴致:“哪个女鬼如此嚣张敢在白日出没?”

    主人泡了一壶茶,递给傅辞一杯:“你听我慢慢道来,二十多年前,那后山本是一对夫妻的果园,后来那个女人年纪轻轻便病死了,那个男人把女人埋在果园下,把果园卖给了别人,到他乡经商娶妻去了,听说男人许多年不回来祭奠女人,女人怀恨在心,又因果园树木成荫甚是阴凉,白日也见不到什么阳光,女人便在白日里假装成美貌女子的模样,加害过往的行人,晚上更是不得了,晚上从那里路过的人都失踪了,连尸体也找不到……”

    “那我倒要去会会那个女鬼,看看能不能摘几个果子给我的徒儿吃。”

    “去不得,去不得,我听从那里活着回来的一个屠户说,那个女鬼假装成美貌女子的模样,能把人的魂魄勾去,像狐狸精一样,许是那个屠户胆子大,才能活着回来……”

    “啊?”悠然插断主人和傅辞的话,“你们为什么不觉得,也许是那个屠户长得比较安全……或者他长得比较丑,所以那个女鬼不愿意搭理他,他才活着回来了……”

    傅辞本在喝茶,听了悠然的话,忍不住笑喷了茶水,轻轻拍了拍悠然的肩膀:“徒儿,你很聪明,你说的没错,你很有前途……”

    “小悠然,吃饱了就随师父出发了,师父带你去未来好不好?”

    傅辞手执着仙剑,握紧悠然的手,在黄昏时踏上前往后山的小路。天上灿烂的金光毫无保留洒落人间,照耀他和她来时的路,还有她微暖的长发。

    回过头,他和她温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也许是他握着她的手,也许是她的影子在握着他的手。也许是她的人生中断了他的仙途,也许是他的仙途开启了她的人生。

    谁知道呢,谁知道爱有没有天意呢。

    天灰蒙蒙暗下来,悠然握紧傅辞的手,小心翼翼看清脚下的路,撩起长裙唯恐粘染地上的尘土。

    “师父……这小山坡哪里有果树啊?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徒儿,没有结果的果树你当然认不出来,你只认得吃果子。”

    “师父,悠然想和你一起吃果子。”

    “这话好听,悠然,紧跟着师父,别把师父弄丢了,你要知道你只有一个师父,弄丢了就没有了。”

    “师父,你说的话也好好听。”

    “不然怎么能当你的师父?”

    傅辞握紧悠然的手,环顾四周,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吹过浓密的树木,发出诡异的轻微的响声,悠然被吓得以为是鬼魂在身后游荡。

    淡淡的青光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悠然躲到傅辞身后双手搂着师父的脖子:“师父,师父,你看,鬼来了……鬼来了,大白天点青灯……啊……”

    “徒儿,你岂不是忘了你师父是神仙,神仙的徒儿怎么会这么怕鬼?”

    “我……我不怕鬼,有师父在我就不怕鬼,师父会保护我的……”

    “悠然,师父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傅辞感觉悠然的手心全是汗,悠然眨眨眼,看到一个身着淡黄丝裙化着淡妆的女子手托着盏青灯,不停哭喊着:“妹妹,妹妹,你在何处?”

    女子走到傅辞面前,一张国色天香吹弹可破的脸点点泪痕楚楚可怜:“你们可曾见一个十七岁左右身着粉衣的女子?她是我妹妹,与我一同迷失在这片森林中,我找了她一整天了也找不到……”

    傅辞皱起眉头来:“你们两个弱女子为何要闯进这里?这里有座古坟,听闻有个厉鬼常出来害人,你不要哭了,我自会尽力帮你找你妹妹。”

    “那……那……”女子被吓得魂不附体,扑进傅辞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那我妹妹岂不是被厉鬼害了?我可怜的妹妹啊……我的亲妹妹……”

    “不要哭……不要哭……我尽力帮你找你妹妹……”

    傅辞轻抚女子的后背,女子看着青灯的灯油快燃尽了,催促傅辞:“那我们快走罢,灯油快尽了,这里可真阴森……黑漆漆的……”

    “好,我们走。”傅辞一手执着仙剑,另一手扶着女子的后背。悠然想要跟上傅辞的步伐,突然不知被些什么绊倒在地。

    “师父……师父……”悠然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变得脏兮兮的,傅辞头也不回:“徒儿,走快点,天快黑了,我们要尽快帮这位姑娘找到她妹妹才好。”

    悠然感觉有些什么鬼影在背后用树枝戳了戳自己,傅辞正问着女子的姓名,不耐烦地回过头:“悠然,不要这么胆小。”

    “师父……有鬼……”悠然泪眼朦胧望着前方的男女互相搀扶着越走越快,唯独自己被落在了身后,可能这时候他忘了她是他徒弟吧。她还不知道自己哭得太早了,以后他会习惯性忘掉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和她漫长的以后。

    傅辞冷下脸来:“你都这么大了,哭什么?让别人看到多失礼?”

    悠然委屈极了,女子急忙打原场:“她还小呢,不要怪她,这树林确实怪黑的。”

    傅辞的脸挂不住了:“你看看你,听听别人是怎么说话的?要是你有别人懂事,我这个师父就不用天天为你操心了。”

    女子正正经经行了礼,九十度的鞠躬:“公子,小女子……小女子姓叶,名叫诗好……”

    “你叫诗好?这名字真好听,果然人如其名,诗动京城……”

    “公子,诗动京城怎么说?小女子不明白……”

    “人如其名,人也倾国倾城天姿国色,莫不是诗动京城?”

    “公子,你看你的小徒儿似乎生气了呢,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吗?”

    “不用管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尽给我丢脸。”

    “公子,如今天色已晚,我看前面有户人家,我们前去暂住一夜如何?”

    “好,天黑,路滑,小心点。”

    傅辞小心扶着女子,悠然睁大眼睛看着脚下的路,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清楚,总是被些不知什么绊倒在地,好不容易追上傅辞,全身已成了个泥人。

    悠然用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感觉全身都被刺得火辣辣地疼,傅辞漠然转过身去。

    “徒儿……你……你是不是不会走路了?怎么像个泥人一样?快去洗个澡,别在这里给师父丢人了。”

    “师父,我知道了……”

    “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师父,尽给我丢脸。”

    “师父,我知道了……”

    “我真是后悔怎么会收了你这样不懂事的徒弟?你看看人家叶姑娘多知书达礼,你呢?整天像个孩子一样,怎么也长不大,平日里胡闹就算了,在外人面前还尽给我丢脸,你今天是不是不会走路了?一直在后面叫我师父,叫什么叫?我有你这种长不大的徒弟说出去被人知道了很好听吗?”

    “师父,我知道了……”

    “滚进去罢。”傅辞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听到傅辞的话被吓住了。

    “我在教训我的徒弟。”傅辞礼貌地对老婆婆说明来意,悠然捧着衣服低下头默默从傅辞面前走过,不敢抬起头直视这个凶巴巴的师父。

    诗好对老婆婆笑了笑,老婆婆明白了:“你们是夫妻吧?我这里正好有间空房……”

    “夫妻?”诗好惊得张大嘴巴,傅辞用手捂着诗好的嘴巴,拉着诗好走进去:“正好找个清静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诗好在傅辞身旁坐下来,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望着这个英气勃发风神优雅举世无双的男子,他长得可真像她未来的相公。

    傅辞微笑着问:“诗好姑娘,你在看什么?”

    诗好叹了口气:“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看看就罢了吧……”

    “可望不可即,看看就罢了吧,对吗?”

    “公子……你这话……太伤我的心了……”

    傅辞将手搭在诗好的肩膀,淡淡的笑意就如微风明月:“诗好姑娘,我的话?何时伤你的心了?看着我,喜欢看多久就看多久,我迟早是你的……”

    悠然环顾四周,草屋子已消失不见,一座墓碑竖立在小山坡顶,月黑风高不知从何传来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