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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众人乌泱泱把夏东压住,可不敢让他干啥蠢事,旁边两三个人把高岁峰从地上拉起,高岁峰就像滩软泥,实在是扶不起来,有人开始用大拇指指甲盖掐他人中,一直掐的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高岁峰才有反应,腿抽了一下,眼皮缓缓睁开,但目光涣散,嘴里不知道嘟啷着什么,掐的那人看见高岁峰还懵着呢,手上劲儿使大,指甲都掐进鼻台上的肉里,高岁峰猛地睁大眼睛,嗷的一声从地上跳起,用手捂着鼻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夏东看见高岁峰还能站起来,心中气一上来,又开始挣扎往起爬,身上压的人被震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高岁峰一看这架势,吓得拔腿就跑,他哪敢再待下去呀?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被夏东打死,刚那几拳夏东明显是下了死手,这生生娃是彻底疯了啊!夏东看见高岁峰跑了,心里想追,可身体被压死,动都动不了。

    宋芝赶来的时候,高岁峰已经跑远,夏东还被人压着大喊大叫,宋芝不明白夏东为什么会被这些人按在地上,看到夏东痛苦的表情,她于心不忍,冲上去把压在夏东身上的人往下拉,“起来,都起开!”没人听她话,宋芝急了,用手抽打他们:“都起来啊!人快被压死了!你们什么毛病?”众人被她撕拉的受不了,再加上高岁峰跑了,夏东一时半会也干不出啥蠢事,就慢慢都站起来,夏东趴在地上,两只拳头攥紧,头埋在土里恸哭,宋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她爹,宋芝蹲下来拉住夏东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拉起,可她一女子怎么能把百八十斤的精壮汉子拉动,她轻拍夏东的肩膀说:“夏东,你起来,地上凉。”夏东的哭声停了,攥紧的手也放开来,两块泥土从他手心里掉下,宋芝看见沙子一般干涩的泥土竟被夏东攥的瓷实的凝在一块,恻隐之心隐隐发痛,她再次摇了摇夏东的肩膀让他起来,夏东缓慢从土里抬起头,脸和头发上都是黄土,土混合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儿的在脸周围结痂,模样瘆人,夏东一把攥住宋芝的胳膊,磨牙凿齿的说:“你还我爹……”宋芝心底怔住,瘫坐在地上,眼泪从她眼里流出,真的是因为她吗?她该怎么办?她要拿啥还?宋芝不敢看夏东的眼神,她心里很愧疚,可她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

    好在夏东也没有为难她,宋芝手足无措的哭了以后,夏东放开她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拨开人群转身回到家里,关上了门。宋芝随着四散的的人群失神回家,宋芝母亲看见宋芝这模样忍不住一个劲宽慰她说老夏头的死跟她没关系,可宋芝还是哭个不停,她还有母亲安慰,夏东就只剩他一人了。

    三天以后,随着几声鞭炮声,夏东把最后一锹土倒在亡父的坟头上,村里的坟岗上又多了一座新坟,夏东把他爹埋在去世多年的母亲身旁,看着眼前一旧一新两座坟,夏东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斯人已去,他们永久长眠,可眼下,夏东的生活还得继续。

    李来顺站在村口看见送葬的队伍回来,心里唏嘘不已,他跟老夏头斗了一辈子气,从没想过把对方往死里整,只为了争口气,正是这口气堵住两个人的咽喉,他把气咽了下去,可老夏头窒息而死,现在看到夏东怨恨的眼神,李来顺叹口气,这仇算是结下了。

    老夏头一辈子生活在村里,虽说不是个大善人,没积过什么大德,但也没真正得罪过谁,跟谁交恶,按理说死者为大,他死了人们不该再去取笑他,可事实却相反,村里不少人对他的死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得了瞎瞎病,绝症突发要了命,也有人说是高岁峰不会看病,给人家乱开药,老夏头是被药毒死的,这说法传到高岁峰耳朵里,他吓得一连几周不敢回家,怕夏东上门锤他,一直躲在县城表哥家里,最后还是他婆娘去县城才把他叫回去。还有人说启平搅了夏东和宋芝的婚事,最后两个人还好上,老夏头活活被气死,说这话的人,都是些上了岁数,对村里人情世故了如指掌的人,人数倒也不多,所以这种说法没有在人们口中流传起来,人们普遍接受的是高岁峰是个庸医这个说法,毕竟夏东撵着打他不少人看见了,再加上高岁峰在村里仗着自己是医生,整天颐指气使,不少人巴着他出事,等着踩他一脚。

    1976年的春天,清明刚过,浩浩汤汤的公社劳动开始,早在今年一月份,公社干部们从县里发回的人民日报上得知周总理逝世的哀报,躲在村委会掩面而泣,有些直觉敏锐的人已经感到世道快要变了,为了不让投机分子破坏人民生产积极性,公社干部们一致决定把这件事压下去,集体劳动是万万不能受到影响。

    宋芝又扛着锄头跟着部队上山下岭开荒地,种粮食,除了苦点累点,她心里习惯了这种生活,庄稼人嘛,面朝黄土背朝天,可不敢矫情,地就是全部。县高中也开学了,经过两个月的离别,同学们再次聚在一起,启平不忘把康丽萍送给他的钢笔带上,等见面还给她。启平先去了趟赵敏敏家,赵敏敏看起来瘦了不少,她见到启平,忧郁的眼神瞬间有了色彩,启平看见赵华时暗自吃了一惊,赵华的头发已经全白,身体瘦削,蜷坐在沙发上,启平心里有些担忧:“赵老师,您这是……”

    “哈哈,我没事,好得很,有道是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一闲下来,白头发就多了。”赵华坐在沙发上摸着头发神采奕奕的对启平说。

    启平看见赵华精神矍铄,不再多说什么,等临走时,赵敏敏跟出来满脸焦虑的说:“启平,你帮我劝劝我爸,让他去医院看看,你别看他白天那会自在的很,一到晚上,就开始咳嗽,咳的厉害,天天都是这样,我想进去看,他关着门不让我进,让他去医院也不去,我是真糟心,启平,你帮帮我。”赵敏敏哀求启平说。

    启平听完赵敏敏的话,想到了老夏头,神色开始凝重:“嗯,你别担心,我明天再过来说说……”

    启平和赵敏敏出去之后,紧接着赵华穿上衣服,也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