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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弑神的最后一战

    叶怜迈出青山,飞至高空中。

    她环望四野,看不到出路。

    北方的天际边缘有玄云宗的飞龙盘旋,脚下的平原旷野上旌旗密布,三十万楚国黑甲重骑绵延数十里,背后的群山中树木攒动,人影闪烁,无数修行界大能藏匿其中。

    正前方高空中,哭鲸巨大的身躯横亘天地之间,如一座飞翔的巨山,在旷野上投下大片阴影。

    传说哭鲸落泪,滴滴遮天,它一息一念,皆有毁天灭地威能。

    在它身侧,六足狻猊、飞蟒、蛇鹿相伴。

    山海宗镇守四神兽悉数到场,这在历史上也是头一回。

    叶怜的目光只在哭鲸身上停留了一瞬,另外三只她连看的兴趣都没有,回头望向葱茏青山。

    宋国国师杨廷铮,立于青山前,抬头仰望高空中的她。

    为了杀死叶怜,五国六十六宗门组成了庞大的联军,杨廷铮便是联军统帅。

    叶怜怅然道:“原来前些日密宗八大长老那般不堪一击,是故意放出缺口,诱我入青山。”

    杨廷铮遥遥说道:“哭鲸已至,叶神座,你无路可逃了。”

    “逃?”叶怜端详杨廷铮很久,淡然一笑,说道:“你虽然修为普通,但勇气可嘉,如果早生二十年,应有资格到我殿中劈柴烧火。”

    杨廷铮并不羞恼,反而恭敬抱拳道:“叶神座过奖。”

    “值得吗?”叶怜叹道。

    “为诱我入青山,密宗八大长老悉数殒命。”

    “为逼我弃剑,你的师父,待你如子的青山观观主,身死观毁。”

    那日烟瘴林中,修行数百年,名满天下的密宗八大长老,为了败得逼真,为了让叶怜相信前方不是圈套,不惜死在叶怜手里,放出缺口让叶怜进青山。

    前日叶怜被诱入青山观,老观主自知不是叶怜对手,竟引爆护山大阵,欲以三千大山陪葬来杀死她。

    叶怜投剑镇压青山观大阵,强行扼住了大阵崩解之威能。

    代价是陪伴她一生的大剑破碎,她本就带伤的身躯负了更重的伤。

    至于青山观,老观主连同长老弟子近千人,尽数丧命!

    杨廷铮惨然笑道:“只要能杀死叶神座您,这个世间付出再大代价都是值得的。”

    哭鲸缓缓张口,露出深渊地狱般的血红大嘴,发出阵阵高亢的歌声。

    声音如泣如诉、如痴如狂,动荡群山大地。

    六足狻猊、飞蟒、蛇鹿,均有十余丈高,在哭鲸身旁却仍显渺小,见哭鲸动作,它们也跃跃欲试、蓄势待发。

    六足狻猊发出刺耳的叫声。

    飞蟒冲入天穹更高处,搅乱云霄。

    蛇鹿摆动蛇身,摇晃鹿首,龇牙吐信。

    “多年前中土列国请我讲道,我途经灵巧天宫,当时这四只畜生看到我,像猫狗一样温顺。”叶怜微讽说道,“如果我晚一天回来,你们就算付出再多代价,也都是螳臂当车。”

    “可惜我强闯雷海回来,却还是没能救下他。”

    她举目遥望北方,眼含遗憾。

    “确实可惜。”杨廷铮沉声说道,“您本已飞升,便不再是世间人,何苦重涉世间事?”

    ......

    五年前,举世公认的历代以来最强者,洁净圣殿黑暗大神官叶怜,于极北雪原、圣山之巅,飞升入神国。

    飞升本来只存于神话传说,而今叶怜将其证实。

    原来神国真的存在,原来凡人真的可以飞升。

    ......

    洁净圣殿,天下至圣教廷,俗世万民信仰之所在,独立于人间帝国与修行界外,傲然于极北雪原深处。

    叶怜之飞升,使得洁净圣殿的威名达到了历代未有之鼎盛,圣殿的统治者、被诩作“神子”的圣君,悍然发动圣战,意图征服所有帝国与修行宗门,一举成为人间真正的的主宰。

    这场战争行至末路,洁净圣殿节节败退,一个月前,楚国皇帝率十七国兵马、一百四十宗修行强者、无数散修,包围圣山。

    圣君于圣山之巅施展神术天启,与神国传音,呼唤已飞升之黑暗大神官归来。

    叶怜修行一生,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多,圣君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为了救这位故友,她以命火破开天人壁垒,肉身强渡阻隔神国与人间的浩瀚雷海,以最快的速度归来。

    如果她多等一天,计算出雷海的缝隙与薄弱处,再做穿越,或有机会偷身而过,不必因此而身受重伤。

    如果回来的是完好无损的她,即使人间所有力量加起来,又岂能、岂敢与她为敌?

    但她不能等,因为每多一个刹那,圣君都可能被杀死。

    可尽管她已足够快,却仍然已晚。

    她重履凡间大地时,圣山已被攻占,一片惨淡狼烟。

    楚国皇帝昭告天下,已将圣君斩首。

    ......

    一个月来不停的苦战,直至此时被围于青山外,她再无出路。

    本就被雷海重伤,多日来又不断受创,纵然是万古以来最强之人,也已油尽灯枯。

    她望着山海宗四神兽,不悦道:“今日我虽死,死前也能把你们四个带走。”

    她话音落时,四神兽身姿都出现略微的凝滞。

    在场所有人与兽,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又朝杨廷铮说道:“由你带领他们将我杀死,你将被世人传颂至少十万年,你怎么不开心?”

    杨廷铮漠然道:“今天敢来杀您的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从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身既死,此后万里波涛,又与我何干?”

    “哈哈哈哈。”

    叶怜开怀大笑,面露欣赏之色,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我好看吗?”

    杨廷铮迟疑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叶怜有倾国容颜,一颦一笑皆是绝代风华。

    但因为她过于强大,所以没有几人敢审视她的美貌。

    世人赞叹她的修为高深,赞叹她的地位尊贵,赞叹她的道法精妙,但没几个人赞美过她长得好看。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笑声更悦耳。

    她听到杨廷铮的回答,笑得前俯后仰。

    如果这时在笑的不是黑暗大神官,不是重返人间的飞升者,不是举世之敌,而是某国的皇妃,或是青楼里的倌人,人们一定会想到花枝乱颤这个词。

    “我刚才想,如果你敢说不好看,我就杀了你。现在我允许你活着领走这天下最高的盛名。”叶怜缓缓收敛笑容,认真说道。

    她徐徐落至地面,六足狻猊与蛇鹿警惕着她的动作,随之一同落下,旷野上的军队有序散开,为两只神兽、以及之后可能降落的哭鲸,腾出巨大的空地。

    叶怜却缓缓蹲了下去,毫不在意包围她的千军万马,视线停在脚边的一朵青色小花,看花瓣上的泥土与露珠。

    她想跟某个人说话,可他不在,她只能自言自语。

    “我喜欢读书,喜欢跟人聊天,喜欢看柳树在风里摇晃,喜欢月亮喜欢大海。说真的,哪会有女孩子喜欢杀人呢?”

    “可是我实在太厉害了,所以难免杀了不少人。我飞升前就想,天上会不会也跟人间一样,有许多蠢得没救的神,我上去后是不是也得把他们杀了。”

    “说实话,天上很不好玩,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回来,听到他叫我,我就来了,可惜啊......”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这朵不知名的小花,深深叹息道:“原来人间也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他。”

    她蹲着看花,这世间的至强者们包围在四面八方,肃杀压抑,看着看花的她。

    哭鲸虎视眈眈,飞蟒与飞龙群封锁天空,重甲骑兵阵中,“神陨”箭阵已经就绪。群山茂密树木间,来自五湖四海的大能们,或捏诀运气,或手拿法宝,屏息以待。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都是等着要杀她的人。

    “真没意思。”叶怜脑袋垂得很低,小声说道。

    她站了起来。

    随着她再次环视四方,眼中的杀气再不掩饰,所有敌人都在这一刻被点燃,战鼓擂动,战马嘶鸣,神兽怒吼,千钧一发。

    叶怜的视线最后停在哭鲸身上,皱眉道:“你长得真丑。”

    哭鲸虽然不是鱼,但它修行无数春秋,却在身上修出了坚硬的鱼鳞,每片鳞片都有黄牛大小,如同盔甲般覆盖住它的每寸皮肉。

    叶怜足尖点地,一跃而起,一道黑线划过天空,她稳稳落在了哭鲸头顶。

    她身形纤瘦,站在哭鲸头上比蚂蚁更加渺小,像一粒沙子落在一座山上。

    但在她双足触碰到哭鲸的瞬间,庞大的神兽身躯却猛然下沉,仿佛落在它身上的是一座更沉重的大山。

    它朝地面狠狠坠下,骑兵们如涟漪般疯狂四散逃开,“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烟尘四起,哭鲸的身躯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它因惧怕和疼痛而吼叫,叫声中蕴含无穷力量,震死震晕了许多骑兵与战马。

    “呜——”

    哭鲸开始哭,旷野上空的云层瞬间激散。

    这哭声倘一出现,无数人顿觉震耳欲聋,离哭鲸较近的数千骑兵纷纷从马上摔落,抱头痛呼。

    哭鲸的泪水就是它最大的杀招。

    青山中枝叶簌簌抖落,大量各式飞剑法器从林中飞出,悬于空中,准备配合哭鲸发起进攻。

    叶怜不悦道:“不准哭!”

    雄浑的哭声在她话落瞬间骤敛,哭鲸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叶怜看向哭鲸背上某块鳞片,心思稍动,那块鳞片顿时破碎湮灭,露出皮下粗糙的白肉。

    哭鲸吃痛,巨大身躯颤动,但仍紧闭着大嘴。

    叶怜又看向另一块鳞片,轻声笑道:“你也落。”

    她目光扫过哭鲸背部各处。

    哭鲸背上连续脱落湮灭上百块鳞片,高空骑着飞龙的玄云宗修士居高俯瞰,这些鳞片脱落的地方连接起来,竟是一个“丑”字。

    “以后你就叫丑鲸,哈哈哈哈。”叶怜开心大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温和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

    她笑着,不时眺望北方,偶尔又回头望着青山,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看某人。

    她眼中有水波流转,深处颜色黯然,表情逐渐哀伤,失落悲愁尽显,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女,在告别有情郎。

    她就这样笑着,身体在风中摇晃,缓缓幻化成光。

    “好想再跟你说说话啊。”

    她的身影在阳光里融化成无数缕细小光线,就这样消散在了空中。

    没有世人所预想的惊天泣地的大战,洁净圣殿最后的王牌,人间唯一的飞升者,自神国下凡的历代最强之人,就像太阳落山、就像清风拂过,在她最后的笑声里,随风而散。

    ......

    “她死了吗?”

    皮肤黝黑的宋国大将军司徒浦,高大笔直的身躯立于军阵之中,神情依然凝重,声音疑虑不安,远远地大声询问杨廷铮。

    杨廷铮没有回答。

    无数人面面相觑,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风声鸟声树叶摩挲声都格外清晰,许久都无人敢先开口说话。

    又过了很久,哭鲸感受着周围天地灵气的律动,试探着发出声音。

    “昂——!”

    它发现自己再没有被那少女喝止。

    哭鲸这声叫喊不响亮,很沉闷,初时含着胆怯,逐渐变成疑惑,然后渐渐清和,最后变得喜悦。

    骑兵们不安躁动起来,叩马互相询问。

    藏在群山中的修行者们纷纷现出身形,眺望场间,往每一处细微的角落寻找那名少女的踪影。

    这片旷野在半个月前,便被多位大能联手布下了极强的阵法,即使是神明亲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离开。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戏弄哭鲸一番后,就这样死了?

    哭鲸从深坑里拔地而起,瞬间便至极高天穹,发出畅快的吼声。

    它自诞生以来,经历漫长岁月,从未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朝向数万里外的山海宗总坛方向,鲸尾缓缓摆动,一眨眼间,便已至百里之外,消失于所有人的视野中。

    “黑暗大神官死啦!”

    “叶怜死啦!”

    “洁净圣殿真的完啦!”

    骑兵们脱下盔甲,丢弃弓弩武器,拥抱欢呼,搀扶地上受伤的同袍。

    漫山遍野的修行者们各自找到熟识的道友,互相道贺,约着来日云游作乐。

    六足狻猊、飞蟒以及蛇鹿,仿佛还不愿相信先前的大敌就这么死了,此时看着四方的动静,它们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都在缓缓发抖,之前的凶猛,只不过是借哭鲸之威,故作姿态罢了。

    它们实力虽远不如叶怜,但也绝对配得上通天修为四字,散发灵力查看山野,清楚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弥漫在此间天地,正缓缓消散。

    这不正是滔天大物死后,修为瓦解分离、回归天地的迹象吗?

    三只神兽再不用担心自己被杀死,终于放下心来,把叶怜已死的结论传给了随行的山海宗长老后,便追随哭鲸的方向而去。

    杨廷铮此时才发现,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自叶怜下凡一个月以来,为围剿她,世间强者折损无数,就连他的师父,青山观老观主,也因叶怜而死,养育出他的青山观,更是毁于一旦。

    这最后一场决战,杨廷铮没有说谎,他从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他终于感到身上的重担卸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欢呼的人们,许久,苦笑呢喃道:“她死了,洁净圣殿才算真的毁灭,崭新的世界要来了。”

    许多人都如杨廷铮般期待着将来。

    一个不再有神明,不再有神权神子,真正属于修行者和凡人们的时代,拉开了帷幕。

    ......

    ......

    残垣断瓦,雾霭青烟。

    青山观散落在群山深处,昔日壮阔恢弘的天下三大宗门之一,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此时天下修行者云集山外平原,身处其余地方的,目光也在平原上,没人关心这个已经死去的宗门。

    山林间到处是折断的树木,许多山壁上都有爆炸的痕迹,缺胳膊少腿的尸体随处可见,还有许多被波及横死的鸟兽。

    一道涓涓细流旁,陈十七先听见了耳边的潺潺流水声,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刺眼的太阳。

    “这里是......?”

    他爬了起来,感觉四肢很不适应,环顾四周,低头看向溪面,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摸着自己的脸,眼中出现疑惑。

    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他捂着头陷入恍惚,待意识清醒,再朝溪水中看时,五官发生了细微变化,与从前的自己有了两分相像。

    他在断壁残垣中行走了很久,来到一块倒塌的石牌下,拨开杂草碎石,看见石牌上的字。

    “青......山观?”

    他继续走走停停,逐渐想起了一些事。

    忽然又是一阵头痛,他感到冥冥之中有声音在指引他,他跟随指引,来到了青山观毁坏的护山大阵处。

    大阵阵眼冒着浓烈黑烟,左边一座山的山头被削平,右边的山壁遍布裂缝,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丛杂草中,那里发着微微亮光。

    他走过去看,草里躺着两把剑。

    他拿起剑细细观摩,低声道:“画影和冷酒?是叶怜毁了这里,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找了两根绳子,将画影剑和冷酒剑系在一起,背在背上,他开始爬山,许久后,在太阳落山时分,来到了青山观的最高峰。

    他站在暮色中,眺望遥远的天边,依稀望见几只飞龙的尾巴在云中消失,山下的旷野间,人潮在有序的离开,一片漆黑,像是军队。

    平原上有一个巨大的坑陷,从云雾缭绕的这里看下去只能看到坑陷的一半。

    天清地静,风轻云淡。

    陈十七在心中想了许多问题,目光中多种情绪交替。

    疑惑,惋惜,愤怒,不甘,悲怆,失落。

    他感受到空气中有某些熟悉的气息正在消散。

    他转头向北,凝望许久。

    回过身来,目光再次停留在山外平原。

    他朝着云雾与广阔的天地,悲伤说道:“你不该这么做的,圣君哪有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