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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荷尽已无擎雨盖

    玉姒玥道:“莫不是冯雪松已经不想再追捕他了?”

    平老道长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不错。”

    上官小菊不由的一怔,玉姒玥也是一样。

    过了半响,玉姒玥终于忍不住开口:“杀子之仇,就这么轻易的放下了?”

    平老道长苦笑:“放下了,彻底的放下了。”

    上官小菊再一次怔住,玉姒玥也再一次怔住。

    玉姒玥道:“据我所知,冯雪松是一个既刚愎自用,又睚眦必报的人。”

    平老道长点头:“你说的不错。”

    玉姒玥又道:“但是他偏偏却对自己的独子冯幽静很是疼爱。”

    平老道长再一次点头:“毕竟他还是个父亲。”

    玉姒玥道:“既然他认定了上官小菊就是杀害独子的凶手,又怎么可能突然放下了报仇的念头?”

    平老道长满面肃然:“因为他不得不放下。”

    然后他又换上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你们难道还不知道?”

    玉姒玥撇撇嘴,皱着眉头道:“我们若是知道,又何必一直问你。”

    平老道长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

    “若要让他这样一个人放弃报仇,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

    玉姒玥道:“是什么手段?”

    平老道的神情变得更加的古怪:

    “一个人若是死了,那是不是所有的恩怨情仇,就都可以放下了?”

    上官小菊不由的大吃一惊:“冯雪松死了?”

    平老道长点点头,凄然道:“他不光死了,而且死状极惨。”

    上官小菊道:“哦?”

    平老道长道:“他被人一刀斩断了头颅。他的身体就倒在冯幽静的灵堂之上,头颅就落在摆放灵位的供桌下面。”

    称霸一方的‘丐王’冯雪松,竟然会落了如此个下场。不得不令人感到唏嘘。

    玉姒玥沉着声问道:“那么……是谁杀了他?”

    平老道长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是可能的人却只有两个。”

    上官小菊道:“是谁?”

    平老道长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上官小菊。

    玉姒玥忍不住道:“‘丐王’冯雪松武功高强,全长安城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两个人。”

    平老道长一字字道:“但是和他有仇的却只有一个。”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儿媳妇当然不会杀死未来的公公。”

    平老道长缓缓道:“不光不会,而且她现在正在努力查找凶手。”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所以既有动机,又有能力杀死冯雪松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平老道长点头:“不错。”

    上官小菊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我?”

    平老道长苦笑:“本可以不是你,但现在却不得不是你。”

    上官小菊道:“哦?”

    平老道长笑的更加苦涩:“你若是一直都待在破瓦观的静室里,那么我自然就可以作证,证明你不是凶手。”

    上官小菊道:“可我却从静室里偷偷的溜了出来。”

    平老道长道:“你若是三个时辰前就溜了回去,那么凶手也不可能是你。”

    玉姒玥道:“就算他今天一整天都不溜回去,凶手也绝不可能是他。”

    平老道长咂咂嘴:“哦?”

    玉姒玥道:“我可以证明,从昨夜起直到现在,上官小菊都一直和我在一起。”

    平老道长沉默。

    玉姒玥又道:“除了我之外,也还有别的人可以证明。”

    平老道长道:“是谁?”

    玉姒玥道:“潘驴、邓小闲、梅花五、梅花五的哥哥。还有一个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

    平老道长道:“他们是什么人?”

    玉姒玥道:“潘驴和邓小闲是六神帮勾陈龙头竹叶三的手下,梅花五则是竹叶三的妻子。”

    平老道长苦笑道:“也就是说,他们全都是六神帮的人?”

    玉姒玥点头:“不错。”

    平老道长道:“包括那个月白衣衫的年轻人?”

    玉姒玥的声音变得犹豫:“我想是的。”

    平老道长的声音变得更加奇怪:“你们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

    玉姒玥的声音变得微弱:“在竹叶三的酒馆。”

    平老道长的神情木然:“也就是说,那里也是六神帮的分堂之一?”

    玉姒玥的脸已经急得发红,喉咙却是一阵的发紧,紧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平老道长不由的长叹一声:“全长安都知道,六神帮和冯雪松是对头,你们现在却想要冯雪松的对头来替你们作证。”

    上官小菊苦笑。

    平老道长又道:“而且你们还去过了六神帮的分堂,就算他们肯帮你作证,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上官小菊笑的更加苦涩。

    平老道长突然道:“不过你们既然能跟六神帮搭上关系,那么事情可能还不算太糟。”

    上官小菊紧闭着嘴,玉姒玥的嘴比上官小菊闭的更紧。

    平老道长将脸凑到上官小菊和玉姒玥的近前,满脸严肃的道:

    “六神帮和冯雪松之间相互抗衡多年,而且我多少也能和他们搭上些关系。”

    然后他又道:“若是能让他们帮忙,或许这件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

    上官小菊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苦涩:“他们虽是冯雪松的对头,但他们也绝不可能会帮我的忙了。”

    平老道长微微一怔:“为什么?”

    玉姒玥苦笑:“我们和六神帮也已经结下了梁子。”

    上官小菊道:“而且是个很大的梁子。”

    平老道长不由的大吃一惊:“什么梁子?”

    玉姒玥缓缓的道:“我们杀了六神帮的勾陈龙头,还有玄武龙头。”

    上官小菊点点头:“你说这是不是个很大的梁子?”

    平老道长吓得拐杖都几乎要脱手:

    “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梁子。我便是把脑袋想破,也绝想不到你们会结下这么大一个梁子。”

    上官小菊紧咬着牙,他本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现在反而却坐实了自己凶手的罪名。

    玉姒玥的脸已经红的像是长安最有名的火晶柿子一般。仿佛碰一下就会破皮,然后溢出藏在里面的羞愧和耻辱。

    她本是无往不利的天下第一女神捕,但现在却间接的导致了上官小菊的困局。

    六神帮的线索是她查出来的,六神帮的堂口也是她带领上官小菊去的。

    她本想着可以借助上官小菊的力量,将六神帮连根拔起。但现在的结果,却和她当初所想的相差甚远。

    就算朝廷的力量无人能够撼动,但这里毕竟不是天子脚下的京城,而是江湖势力为主的关中长安。

    更何况这本就是江湖事,若是惊动朝廷才能解决,自己恐怕也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平老道长凝视着上官小菊的脸:“既然如此,你决定怎么做?”

    上官小菊苦笑:“我已经没有选择。”

    平老道长道:“至少你还可以选择离开长安,现在就离开。”

    上官小菊道:“可是我并不想走。”

    平老道长皱眉道:“为什么?”

    上官小菊道:“我若是走了,这辈子都会被人当成杀人凶手。”

    平老道长道:“那么凶手究竟是不是你?”

    上官小菊道:“当然不是。”

    平老道长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好似都已经卡在了他的咽喉,相互冲击着、碰撞着,却没有一句能顺利钻出。

    上官小菊道:“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完成。还有一个人没有告别。”

    平老道长道:“是什么约定?”

    上官小菊道:“我来长安本就是为了和袁玥决斗,约定还没有完成,我又怎么能够偷偷离去。”

    平老道长又道:“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花露水?”

    上官小菊点点头,沉着声道:“她在我最危险的时候舍身救我,我怎么样都不能不告而别。”

    平老道长道:“那你现在有没有线索?”

    上官小菊苦笑:“我本应该是有的,但我现在却又没有了。”

    平老道长疑惑的道:“哦?”

    上官小菊道:“如果暗中陷害我的真的便是六神帮,那我现在就应该算是有了线索。”

    平老道长道:“那为什么又没有了?”

    上官小菊道:“因为范晚。”

    平老道长不由的一怔:“哦?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玉姒玥道:“当然有关系,因为他就是六神帮的玄武龙头。”

    平老道长变得更加的吃惊:“这却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玉姒玥道:“这并不是什么很难查到的事情。”

    平老道长苦笑:“‘烟波钓叟’范晚本是个怯懦自私又圆滑世故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有人认为他是六神帮的玄武龙头?”

    上官小菊道:“这样的人做事总是圆滑的很,左右摇摆,不为人先。”

    平老道长点头:“不错。”

    上官小菊道:“可他今天却率先向我们出手,而且出手狠辣,招招夺命。”

    平老道长道:“那么他一定就是知情之人。”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可是他已经死了。”

    平老道长皱着眉头,道:“可是六神帮一共六位龙头,除去玄武和勾陈,还有青龙、白虎、朱雀和腾蛇。”

    玉姒玥道:“朱雀远在苗疆,腾蛇也早已在一个月前离开了长安,不知所踪。”

    上官小菊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从不露面的青龙和白虎。”

    平老道长苦笑着道:“老道我在长安待了四十余年,都从来不曾知晓青龙、白虎的真实身份。”

    上官小菊道:“所以这线索有和没有,岂不是没有分别?”

    平老道长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叹道:“难怪范晚会抢先出手。”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哦?”

    平老道长道:“他自知绝不是你们二位的对手,所以便抢先逼你们出手,让你们亲手葬送所有的线索!”

    小小的破瓦观依旧像之前一样破旧。墙上的杂草依旧茂盛,屋顶的瓦片依旧残破,那个腌臜的乞丐也依旧靠在道观的墙边,咀嚼着半张沾满葱花的油饼。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就连那些躲在墙角砖缝中的蟑螂老鼠,也依旧的肆无忌惮的到处穿行着。

    若真要找一些不同的事物出来,那也只能说草更黄了一些,墙更脏了一些,原本就已经不少的落叶,又积攒的更多了一些。

    花露水依旧还趴在那张柔软干净的大床上,痴痴的望着那扇半开着的窗。

    秋风瑟瑟,吹的窗扇不住的摇晃,也吹的窗纸不住的作响。

    每当窗扇摇晃一次,窗纸作响一次,她的心就揪的更紧一分,脸上的神情也更紧张一分。

    那男子和那女子是在昨夜亥时跳窗离去的,但现在都已过酉时了,为何却还不曾归来?

    窗扇又动,窗纸又响。

    花露水又一次的抬起头。

    抬眼所见依旧还是那个半开着的窗,却不见从窗口归来的人。

    门忽然被推开。

    原本从窗户离去的上官小菊和玉姒玥,现在就静静的站在门口。

    她已经看见了那个高个瘦削的男子,也看见了他手中那支陈旧皲裂的竹杖。

    竹杖更旧,裂纹也更深。

    但那男子脸上的神情却依旧的坚毅,紧握竹杖的手也依旧的稳定有力。

    于是她笑了。

    但就在这门扇打开的同时,一个人也已经从那扇半开着的窗户上,如箭一般的蹿入。

    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穿着粗麻制成的斩衰,手中还握着一把青青的弯刀。

    这女子正是袁玥。

    于是花露水脸上的笑容便又在一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忧虑。

    袁玥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也已经听到了破窗而入的袁玥。

    平老道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为什么即使我不守着,这里也是一样的安全。”

    上官小菊缓缓的向前迈出一步:“你来了?”

    袁玥点头:“我早就来了。”

    上官小菊苦笑:“冯幽静不是我杀的,冯雪松也一样。”

    袁玥冷笑。

    上官小菊道:“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了。”

    袁玥点头:“是。”随后又道:“那么你呢?”

    上官小菊缓缓的道:“我现在只想喝杯酒。”

    袁玥冷冷的道:“可惜我这里没有酒。”

    平老道长伸手解下腰间的葫芦,缓缓的道:“好在我还是个酒鬼,所以我这里还有着不少的酒。”

    上官小菊微笑,伸手接过平老道长手中的酒葫芦。

    葫芦沉重,里面装满了混浊寡淡的劣酒。

    上官小菊轻抿一口,道:“这还是上次的那壶菊花酒。”

    平老道长点头:“不错。”

    上官小菊道:“我一直觉得,那间酒铺里的酒既苦涩又粗糙。”

    平老道长叹了口气:“那现在呢?”

    上官小菊道:“我现在却只想喝这苦涩粗糙的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