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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石板路有些滑,我们走到宫殿门口,房梁上挂着很多长长的串成一串的球形小香炉,我们走近门口,小香炉里跑出很多白色萤火虫,它们像是受了惊吓,在我们旁边乱飞。

    门很高很厚很重,我在它面前就像个白色的萤火虫,这样沉重的门,大概没有人能推得动吧,正当我思索着,门缓缓开了,看不见开门的人,映入眼里的是暖香的薄烟,白色短裘地毯,地毯三丈宽,地毯两边是一排怪异的烛台,烛台高低粗细不等,形状各异,其上还有斑驳红绣,每个烛台上放着的不是灯烛,而是一颗手大的夜明珠。地毯的尽头是彩玉雕琢的床榻,上面布满了祥瑞花鸟兽,可能工匠做它的时候,想把所有没有的意头都刻在上面,想要的太多,做出来的图案太过拥挤,难免落入俗套。而坐在上面的男人,头发用黑豹尾低束着,眉眼英气十足。他的棉衣一点也不臃肿,上面有着特殊的暗纹,像是一种特别的信仰。坠满银饰的宽大腰带随着他一举一动叮铃的响。这样繁复的工艺,应当把全世界美好的寓意都缝在上面了吧。

    我抬头看向屋顶,彩绘画满整个屋顶与房梁,与那椅子一样,画上世间所有美好,色彩浓烈,仿佛大地古老的四季。房梁上绕着流水一般的纱帘,一直垂到地上,纱在夜明珠的光茫映照下,有油光一般的彩色,上书古文,或绘字画,看笔迹是一人所谓,更有发泄怒气一般的狂书甩墨……没有章法可言,凌乱无状,浪费了这些纱帘。纱帘后有用铁锁吊着的透明的笼子,很多这样的笼子,高低错落,一眼可以看见所有的笼子。笼子里有些珍奇鸟兽,还有些弹奏乐器翩翩起舞宛若仙人的男女,笼子是透明的,他们像在半空飞着。地上散落着奇珍异宝,它们被随意丢弃,仍旧闪闪发光,这里不会把天下所有的宝贝都搜罗来了吧。都供给那个椅子上的人享用吗…

    “我等了侯爷很久,后殿备好美酒,侯爷随我同去吧。”那个人对鱼照初说。

    皇宫只是一个位置,真皇不代表权力,所以皇宫里的人都对青麟侯毕恭毕敬。

    青麟侯跟随他,他也叫上了我。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些什么。幽深的走廊,夜明珠钉在墙上,地毯是兽皮拼接的,略微暗淡而均匀的光照着地毯像是荒原上一片片的野花野草。走廊的尽头是一个被木雕爬满的出口,出口那边是碧水香泉,墨玉云台。泉水尽头是云海,墨玉台在泉水旁边,上有黄玉鼎,美酒浮沿,有一个绿衣人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黄玉汲酒器。

    “翠奴,快来给青麟侯把盏。”黑衣人吩咐绿衣人,他自己先坐下,再招呼我们坐下。

    云台很凉,也没有桌椅,我们皆席地而坐,酒很凉。

    黄玉酒盏里,美酒满杯,未饮先醉。云海翻涌,泉声悦耳,这若睡着,大梦一场,定是到了天上,做了神仙。

    我望着云海出神,一时间竟忘记了所有的疑惑和仇怨。

    “我听山兽云出说,自从蓝昭塔倒塌,断崖怪像发生后,百姓人心惶惶,恐有邪物冒出来。青麟侯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青麟侯在身前空地蘸酒为墨写下重建二字。

    黑衣人繁重思索:“若重建,岂不是更说明那荒原地下有东西了?天妖火不详有邪的传闻岂不是坐实了?”

    美酒从汲酒器中流入盏中,柔美的水流被困在盏中转了几圈终于平静。

    这时,有人抓着一个身形瘦小宛如老鼠浑身铺满彩绘的男孩踏入这里,是那个叫方图的山兽,他把男孩丢到墨玉台边的水中,男孩靛蓝的短衣被浸湿全部变成黑色。他抬头看着鱼照初,彩绘仿佛隐藏了他的表情,只有黑色的眼睛露出凶光。可他的手脚都被白绳捆的结结实实,牙齿也被磨掉。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我一阵害怕向后退了退,他突然朝我吐了一口,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干净的衣摆上…

    我与他素未谋面,这算是辱骂我吗?

    “蓝昭塔重建,不是为了镇邪物,而是为了镇人心,为了告诉世人真皇与侯爷都没有放弃他们,他们的心可以依附,让他们的恐惧得以安抚。”方图对那个黑衣人说。

    他是真皇,只是一个名分,山兽都可以对他直言不讳。皇宫这个玲珑盒子真好看,真皇只是这个盒子里做梦的泥人,出了皇宫,他什么都不是。

    方图走进水里,他冷冷的看着那个狼狈小人儿:“大巫师一直介怀青麟侯的身份,所以便蛊惑龙期龙游心反对青麟侯,毁掉蓝昭塔以催其名望,杀掉鱼恒以催其心智,毁掉密信以催其赤诚。你想毁掉青麟侯,是私心,还是其他?把你昨夜对我说的话再说给青麟侯和真皇陛下听。”

    真皇神色凝重,他握着酒盏的手缓缓放下,攥成拳头放于盘坐的腿上。

    而青麟侯则饶有兴致的品着美酒,注视着那个狼狈的大巫师。

    我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青麟侯一步远,我妄图离他们远些,以为写完距离够远就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大巫师怨恨的盯着青麟侯,他突然呲出被磨的带血的牙床想扑过去咬青麟侯,被方图及时揪着头发拽了回去,他倒在水里,血顺着泉水流去云海。

    真皇垂着眼睛,缓缓说出一句:“大巫师何苦陷害青麟侯,他可是赤真最重要的人,赤真兴亡都在青麟侯手中。你害他不就是害了赤真?”真皇微微低着头,可我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他说出这一句话,几乎绷着全身的力量来表演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们不喜欢青麟侯,可是青麟侯的位置很重要。比他们都重要。

    大巫师从水中挣扎着站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像念着什么咒语,通过他的狰狞的表情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青麟侯听着他的话,淡然已然褪去,他捏碎了手中黄玉盏,以碎片洞穿了大巫师的脖子,大巫师倒下,他瘦小的身体像枯柴一样轻,随着水流流入云海。

    青麟侯转身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真皇面前,我手足无措跪在真皇面前,他松开手,起身离开这里,方图踏上墨玉台,他冰冷沉重的手落在我头上,笑着对真皇说:“多亏此人卜算了大巫师的恶行,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同为赤真兴盛的同僚,竟然想害我们。”

    这人怎能满口谎话……我何曾卜算大巫师的恶行……

    我活下来,是因为有个替死鬼替我去死,如今,我可能要成为别人的替死鬼……

    我无法说话,也不敢表露真相,在座的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我,我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害怕方图给我编造个什么罪名,让我不得好死。

    真皇无权,我即便告诉他方图说的是假话,青麟侯欺瞒了监察使,他也没有能力告知监察使,反而会害了我自己。唯有当面告诉监察使,他才会真正的去彻查青麟侯,到那时我或许能得自由得一线生机。

    “此人精通术数,可窥天机,留下顶替大巫师再合适不过了。”方图把我推给真皇,真皇抬眼看了看我,又把眉眼低下去。

    “对了,侯爷让我告知真皇,山兽云出失踪了,侯爷已经派人去寻,毕竟是真皇近侍守卫,侯爷十分挂心。”

    “我身边翠奴众多,少他一个没什么。可山兽不同于正常人,他若生事可不好,若侯爷寻得他,送回也好,销毁也好,随侯爷心意。我自知能来此皆因推算之数,我身只是恰好的气运之数。天地变化,推算之数变化,气运亦在变化,我并非久居此处之人。我只愿安然享受至我离开此处为止。”真皇头也不抬,字字句句把自己厘清。

    方图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拉起来,他微笑着对真皇说:“真皇的话我记下了。”

    他的微笑像是特定设置好的,不多不少,看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真皇起身,他双眼无神却笑着对我说:“我带大巫师去天藏殿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