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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沿着官道一直走,路边茶铺饭馆冒着热气,车马络绎不绝,小客栈一家挨着一家,还是官道好,有钱没钱都饿不死,而且那些见不得光的强盗匪贼都不敢跑明路上来,还是安全些的。

    晴雨万生楼对面的饼子坊,是我在城中一年就向往了一年的吃食,他家饼子很好吃,向来都在排队,一上午没过完就卖完了一天的货。一开门就被食客挤住门,我要饭都没得要。那个女人真够义气的,送我离开还送我饼吃。

    不对啊…他家饼子上午就卖完了,现在是晚上…她怎么买到的?我想起她们姐妹吵架时的场景…不会是姐姐把老板收拾一顿,强迫老板做的吧…如果是这样,真的太义气了,以后有缘相见,我一定对她好点。这两个情真意切饼我得慢点吃。

    这情义深重,倒也经不起咀嚼,两个饼我吃了一夜……依然抵不住又饥又渴。我摸遍浑身上下,一个子儿都没有。我还以为她们两个会更有义气一点,把钱装满钱袋塞我口袋里,

    怎么办,好饿,天已是冬,路边的野草都干了,难不成继续做起老本行?我真是的,这个时候想什么尊严?我才站起来几天?我站起来过吗?我羞愤跺脚,把尊严踩的稀碎,当我想去跟路边的饭馆要口吃的时,我又临阵退缩了,仔细想想我应该不那么饿,以前饿了两天还生龙活虎呢。我捂着肚子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天,又困又累,随便找了个客栈后墙根就睡了。饿的心烦意乱,脑子里一个劲儿的窜出小吃酒席,我愤怒醒来抓着脑袋一阵揉搓,发泄后,硬着头皮溜进客栈,只冲柜台:“掌柜的,给口吃的,我不白吃,我能干活。”

    掌柜的也痛快,见我的确一副快饿死的样子,吩咐后厨给我上了一碗炒饭。

    “吃,吃完把马喂了。”掌柜说。

    我听后心安理得的吃了顿饭,掌柜熟练的样子是不是说明这路上有很多我这样没饭吃的人啊。

    吃饱喝足,我被引去马棚,马棚由铁栅栏隔开两端,一边是普通的红马,一边是厉羊马。他们的草料不同,草料都堆在各自马棚旁边。

    厉羊马的蓝耳草芯,又嫩又新鲜,这东西一点都不便宜,和厉羊马一样贵。我听人说过,蓝耳草产于浮珠之地。厉羊马产地至今不明,不过他们都喜欢用蓝耳草去捕猎它们再加以驯化,纯纯靠运气捕猎,所以,厉羊马也十分昂贵。除了富商,也就四方天祥和皇宫用得起了。

    这个马棚里,六匹厉羊马,小小客栈竟然是隐形富豪,卖出去一匹马就够花一辈子了,怪不得老板那么痛快赏饭。

    我把红马喂好,再去给厉羊马倒草料。倒好后,我又把马棚外打扫了一遍。马棚里我不能打扫,我一个陌生人惊了马怎么办?它们跑了怎么办?难不成我再死一次赔罪?

    我收拾好正要离开马棚时,有个跑堂穿着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找我客套几句,又监察了一下食槽,就离开了。不一会儿掌柜的和跑堂的一起走过来了,他们煞有其事的给马点了点数,疑惑略加责备的问我:“这厉羊马怎么少了一匹?”

    我一时有些慌乱,仔仔细细去数了一遍:“是六匹啊,不少。”

    “你当我不会数数?你来之前这是七匹,怎么你喂了马就成了六匹?”掌柜的挺着胸膛,满脸横肉的质问我。

    “这里一直是六匹啊!”我辩解道,“我来的时候就是六匹!”

    “明明就是七匹!”

    看着掌柜一脸奸诈,我知道,我被讹了。此时在别人的地盘,我根本不占上风,如果继续争辩,难免皮肉之苦。

    我决定撒谎,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刚才的确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服,鬼鬼祟祟的,说是掌柜的亲戚,他把马牵走了一匹,我本来打算向您汇报,可是您上来就质问我,我一时愤怒上头才您争辩了起来,如此看来都是误会,我知道他往哪走了,我带您找,其实我家就是养马的,马场里什么马都有,您跟我去寻一匹,或者,我给家人写信,让他们送钱来。”我陪着笑脸说道。

    掌柜一脸不屑:“少装蒜!弄丢了我的马,你就得赔钱!”

    我心平气和陪着笑脸说道:“掌柜的,您这么说就有点蛮横不讲理了。您的亲戚牵了一匹马跑了,这本是您的事,再者说,我就是喂马,又不是看马的,马丢不丢,和我关系不大,您该问马棚外守着的人。我受您一饭之恩,思想滴水恩涌泉报,知晓您驯化马儿艰难,我才打算从自家牵马送给你的,我也能给钱的。我都这么做了,您还咄咄逼人,多少有点…不识好歹吧……”

    掌柜恼羞成怒,大手一挥,身边的跑堂立刻过来按住我,他人高马大,我与他力量悬殊,挣脱不得。

    “你这一身粗衣,一看就是贫民,哪里来的钱?”他不屑的说。

    “掌柜的,我就是个养马的,天天风吹日晒的,再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会变得不值钱。”

    “别狡辩了,一个要饭的,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你有几斤几两!你们这些要饭的,就算穿上锦衣华服也遮盖不住卑贱样!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废物东西!”

    他的话让我拧巴的难受,我肮脏浊臭的心脏是一滩淤泥,我本站在一小块木板上,不愿沾染那点肮脏,可这个满脸横肉的坏人他一次一次的向我丢石头,太重了,我的脚陷进淤泥里,我的身体也在缓缓下沉。“我是人”这个想法被无数次打碎又无数次重建。我在最低处面对着承接着世间人所有的戾气,就因为我陷入他们定义的卑贱。这不是我的错,是龙游心的错,我无数次向他求救,他执意把我丢进深渊,封闭我所有的出口,我讨厌他,我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

    我勉强笑着继续对掌柜说:“掌柜的,您不能只看表面。我说了,马丢了与我无关,但我给你钱。”

    “哼…”他自以为是的嗤笑:“你给我钱?我看你是想骗我,逃跑吧…”他迈着四方步靠近我,马棚里昏暗的灯映照他绸缎的衣裳,衣裳发出水波一样金色反光。

    “实话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今天这马就是你弄丢了一匹,你得赔钱。”他拿出一张白色的写满黑衣的帛书,说我弄丢了马,一百琉璃金,自愿卖身还债,还清为止。

    一百琉璃金,足以买下侯府三件宝物,请二十位雅官饮酒作乐了。

    “今天,你是非要讹我了?”

    “没权没势的,不讹你讹谁啊?今天你就当长个教训,以后别把所有人都当好人。”

    怒火灼烧着胸口,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们都是人,我笃信人与人能相互信任怎么就错了?什么叫给我教训,明明错的是这个讹诈骗子啊!他有什么脸面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我愤怒的想要破口大骂,可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也只是顾自嘲笑我自己。

    “教训是经历苦难后的自我检讨,不是你教的。”我抬眼看着他,他阴狠的掰过我的手,想要强迫我按下手印,认下这债。白纸黑字加手印,就算官府查他,他也有证据。

    他肥嘟嘟的手抓着我的手腕,我伸过脖子咬住他的手指拒不撒口,没想到我的牙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咬断他的手指。他也没防备我,想着有个大男人押着我,我不能把他怎么样。看他嚣张又熟练的样子,他一定用此法讹诈了很多人,被讹诈的应都是些无力反抗又无人庇护的人。

    他的血是臭的,我啐在他泛着金光的衣服上。他痛的满地打滚,押着我的男人一脚踹开我,去管那个掌柜了,我趁机跑了出去。

    见我慌慌张张跑出来,门口守着的人察觉出意外,赶忙进马棚查看,而后,一群人立刻来追我。他们骑着厉羊马,我钻进别人家的茶馆里躲起来,谁知茶馆老板只是冷漠的将我赶走,路上的客人也都看戏一样看着这场闹剧。

    我大声呼救,可此时的声音却一点用都没有,路人都听见了,可路人没有回应。

    厉羊马在车流拥挤的官道上,游龙走蛇般灵活而精准的奔向我,一根绳索被抛到空中,我抱紧脑袋钻入道边的灌木丛,绳子扑空。厉羊马闯入了灌木丛对我穷追不舍。我亦奔跑向前,就算荆棘绊我衣,树枝扑我脸,我依旧不敢停,伤可以慢慢养,倘若被他们抓走了,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来。

    绳索再次抛向我,我抱着脑袋躲去树后逃过一劫,他们并没有气恼,反而越来越享受这种捕猎的乐趣,甚至吹起了口哨,预判着我会往哪里跑。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我只能继续向前,我恨我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否则我就把树都踢倒,砸死他们这一群王八蛋!

    追逃捕猎的游戏他们玩的腻了,我也在林中迷路……跑来跑去都只在一处,他们摆出一脸厌倦神色,骑着厉羊马向前一跃与此同时扔出绳索,将我脖子套出狠狠一拽,我顿时脑袋痛胀眼前一黑,那骑马之人粗糙的手抓着我的胳膊将我丢在马背上,胜利而归。

    此刻,我很沮丧,我能逃到现在不是因为我能逃,而是他们没玩够让我逃,他们的捕猎技法之精准远远不是我能躲得了的。他们把我抓回客栈,丢到一间暗室里,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打的很重,又刻意不将我打死。

    “把她丢进暗井,以最便宜的价格卖。”掌柜的声音在暗处出来,我艰难的寻找他的影子,可什么都没看到。此时地板轰隆一响,我身体突然悬空,片刻就掉在冷冰冰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