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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缕深秋一般凉的风吹向我的眼睛,眼睛酸酸的,疲惫无比。我看见了黑暗里无数无边无际的蓝青色半圆石柱,石柱内芯被挖空,它的空心向不同方向扭转着,我揉揉眼睛仔细的看,石柱里不同高度,站立着容貌各异,着锦衣华服的沉睡的人,不,他们不像是人,而像厚重的文字悬浮在石柱空心上。

    奇怪的是,我在这其中见到了熟悉的脸…龙游心…他同我一样,也站在这石柱之间。

    他不发一语,平静的看着我,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手向前伸,我担心他又是影。

    指尖有木然的触感,没有温度,幸好他不是影。

    “龙游心?”我试探的问了他一句,微冷晦暗的空间里,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回神一般定睛看着我:“没想到你本身就是人,怪不得鱼照初要你活下来。人啊,可是最接近德公的了。”

    听他这样讲,我才注意到龙游心虽与人相似,但他眉骨浮于皮肤之外,关节也浮于皮肤之外…骨头上遍布着灵活的红丝,眼睛像火一样红。他与人外形相似,却没有人的气息。刚才,我听鱼照初说的驯化…难不成他们是兽?

    “荧祝人在人世臭名昭著的,你哪里寻得这样的地方躲清闲?你与鱼照初是什么关系,我又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说我活着是鱼照初的一种选择?对了……鱼照初还活着吗?”

    龙游心在旁边的石头上坐歇,仿佛很累的样子:“你这样追根究底的盘问,是不是想脱离其中了?”

    我心乱如麻,龙游心这个让我感受十分复杂的人,我讨厌他,又不得不承认源头是他。自从蓝昭塔倒后的种种,我就像个被修补了一次又一次的诱饵,完成着既定的使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自己。我是注定被鱼照初捡起的顽石,顽石就是顽石,永远成不了玉,万分不配被爱惜。

    最终我也只能摇摇头回答龙游心:“我不知道。”

    “你一直在被推着走,又怎么来得及知道。我创造龙期时,没想到会有灵魂寄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同生象,一个带着我的血脉活下去的象。除了她,我还创造了一个龙游心,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让他带着我的半颗心活着,万一我本体遭遇意外,他就是我,而龙期只是储存着我的血脉,以备不时之需。”他坐在我旁边,平静的诉说着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我来说,只觉得无比冷漠。

    “当年,天雷击中荒原,天妖火长燃不灭,荒原地下发生地动,岩壁垮塌,我被一块岩壁挤在了无数石化的荧祝人堆里,我的胸口被击穿,血将石头濡染,荧祝一族所有的仇怨像深海之水通通涌进我的意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仿若被割裂…是鱼照初再次救了我。”他平静的露出微笑,是满足的笑,“经此危机,荧祝的仇怨时常占据我的意识,催着我去作恶,我也知道,我区区一人是无法承受一族的仇怨的,我知道我的身体总有一天会被它占据,所以,我才利用盈海盏做同生象,做出一个龙期,做出一个自己。龙期与龙游心本质相同,作用却不同…”

    “所以,龙游心要养尊处优,龙期就要乞讨度日?”我打断他,疑惑,不解。

    他摇摇头,叹了叹:“不是的。我一腔仇怨,烈火焚身,为了压制烈火仇怨,我几乎一直呆在极北无人之境…你们两个我无暇顾及。同一人的同生象,是有强吞弱出现的,这是它为了活下去的本性。”他疲惫的休息一下继续说,“毁灭蓝昭塔,杀害青麟侯义女之事,是我被仇怨占据时做的…就算鱼照初百般遮掩,监察使方图仍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再加上你坚定指认的功劳,龙游心被抓走。鱼照初发现你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灵魂,有人性,故生恻隐之心,他留下了你,找了一个替死鬼和龙游心一同赴死。”

    “你所说的仇怨……就是那个时时来找我索命的荧祝王?”

    他神色凝重:“是啊,我欲金蝉脱壳,早就把自身的火芯分给两个同生象,可我的灵魂被困在本体无法逃脱,身体被荧祝王操控,那是背负着全族仇恨的王,他不再生一寸善心。龙游心被砍杀,那个火芯就被鱼照初给了龙期,荧祝王循迹而去,自然会找龙期索命。”

    “荧祝人百年前被鱼照初的祖父设计被石化掩埋,全军覆没,你又从何来?为何你没有被石化?”

    “我?因为我是人啊,御兽族鱼家正主亲口说的……荧祝人出现在大地上时,先见虎狼,故而模仿其态,茹毛饮血,后被御兽族圈养,驯化……他们真的很有天赋,是人是兽,仅靠一人一声就可改变,这是一种很奇怪又很可怕的天赋,他们能让兽成人也能让人成兽,御兽族的人是最适合做君王的。当年,鱼家正主教我如何站着活,如何像人一样饮食起居,我可以舒展的睡在床榻上,可以穿繁琐又柔软的衣裳,我可以说话,可以说喜欢和不喜欢,可以和人一样去看病,可以默默注视来往的人群,他们不会再憎恨我,恐惧我,无视我。世间万物开始有了区别,高低贵贱,轻重缓急,不再只是沉闷的山林和巢穴……我可以改造,把这沉闷的东西改造成绚丽多彩的世界,这是独属于我作为人的痕迹,那种称作文明的东西…我可以登上繁复的高楼俯视一切,拥有大地最终进化者的傲骨,人不会再驱赶我,伤害我,因为我和他们一样了……”

    龙游心无力的咳了两声,他满目的向往,沉浸在他刚刚成为人的时光里。

    “鱼家正主对我很好,我把我所有的防备都卸下,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他说,待到所有的荧祝人都觉醒了人性,他就去和地皇商讨将荧祝一族纳入人族族谱。我很高兴……可其他族人不高兴…他们还不明白什么是人,让他们改变种族就是让他们丢掉尊严叛族离宗,笼子里的他们愤怒的吼叫,鱼家正主愁容满面。我还记得,当时我奉鱼家正主之命看守笼子里的族人,他们都睁着血一样的眼睛仇视着我,而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和恐惧,因为我是人,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那夜,狂风暴雨,雷电如爪,穿破云层,一直觊觎着大地,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像红色萤火在黑暗里此起彼伏的亮着。一位监察使一身白衣踏雨而来,他巡视着笼子里的兽,一圈又一圈,冲天的愤怒从笼子里冒出来。他又来端详我,脱口而出一句:你可以站着活了,可你的尊严呢?成为人然后卑微讨好鱼家正主就是你的使命吗?还不如笼子里的兽。不过也好,鱼家如果成功驯化了你们,这世上又会多一批好用的奴隶。他说完就走了,他身上的高贵是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奴隶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对人施加的可怕的恶。我是人,他也是人,人为什么要对人有这么大的恶意……我不明白,进化的终极就是要自相残杀吗?人族很强大,他们不惧天地,不惧鬼神,真的没必要修大地族册,不必将生命种族如此分明,不如就写个人与非人便好,反正就算是人身也不一定能做人。”

    我听着他的话有些许的怨气,不知是对人的怨还是对检察使的怨。

    “监察使雨夜离开后,笼子莫名松动,其中最强壮的荧祝人跑了出来,他抓住我的脑袋将我丢在地上狠狠的打,炽热的指甲划过了我的胸口,他扑上来咬我,却忘记了自己早就被磨掉了獠牙。我很想反抗,但我绷紧了自己的本性,我不能像他一样用爪子抓,用嘴咬,我是人……可我与他力量悬殊,我开始呼救,很快御兽族的人就来了,他们救下我,可跑出来的荧祝人却怎么都赶不回去了。他不知何时学会了说话,他像野兽一样退守,像个首领一样护着自己身后笼子里的同类。他说:我既能站起来,便能站到你们头顶!驯化……哼!如此屈辱,定要你们偿还!!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扯开了所有笼子的门,而门里的族人纷纷静缩,一动不动。他气急败坏,扯出藏的最深的人拖出来把他咬死了:自由在前,为何不跑!御兽族的族人即刻去阻拦那个带头逃跑的,荧祝那一身铜皮铁骨,若非有啸风笛迷惑心智,他们不一定会被抓来关在笼子里。

    而御兽族的宝物啸风笛也在那夜丢失,御兽族的族众即刻去阻拦那个带头逃跑的人,一开始御兽族以多对少,那个反叛者很快被压制,更有甚者,为了得到更多的奖励,竟然帮着御兽族去对付那个反叛者,同族人的倒戈与愚钝让他愤怒,更加坚定了逃跑的想法。他以一身铜皮铁骨反抗,以自己与御兽族对抗的壮烈来诠释他们荧祝人不是兽,不该被人驯化,不该被关在铁笼里,以驯化来把本性与尊严磨碎。渐渐的,笼子里有觉醒的同类,渐渐的…他们发现,那个能发出刺耳声音的啸风笛一直没有响起……终于啊,那胸口跳动的炽烈心脏,其跳动迸发着炽热的气息,如洪水般决堤,他们冲出了笼子,撞开了阻拦的御兽族人,如同巨轮推碾向前……御兽族的人死了一片,他们发现,驯化他们的人其实脆弱的很…于是荧祝人开始反抗,伸手去殴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血从皮肤中溅出,沉睡在荧祝人心中的尊严被就此唤醒。原来,没有啸风笛,御兽令,御兽族,什么都不是。人之所以为人,先驯物,后驯人,他们只是比荧祝人多些宝器而已。荧祝人在那个刺头的带领下逃走了,他们尊称他为荧祝王,难以压抑的愤怒烈火在世间燃烧,他们学会虐杀世间人族来弥补自己被驯化时所受的苦难与折辱。地皇派人将荧祝人逼至沙漠围困,只留下一处通路通向一处活泉。之后便令御兽族人作壁上观,此时,啸风笛阴苏苏的响起,那丢失的啸风笛竟然在监察使手中,他吹奏笛音,令那些荧祝人都如粉身碎骨般,他说,听了笛音无感者便是人,是人则不杀,若痛不欲生,饮泉水则痛消,但饮泉者便是兽,是兽伤人者,不留。笛音如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风铃,闻之仿若见万剑穿心而来,荧祝人并没有撑的太久,他们纷纷奔跑向泉水。荧祝王听的懂监察使的话,无论他们怎么样,都会被处死的,因为他们杀了很多人,可大部分的荧祝人根本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只听见了,饮泉水则痛消……即便横竖都是死,他们也没有知晓尊严为何物。最后,荧祝人纷纷趴在泉水周围不要命一样的喝水,而那泉水是石泉,喝了就会变成石头的东西……他们连化石佛模样都是跪着,趴着的,都不是站着的。荧祝王见大势已去,捧起石泉饮了下去…他站着痛恨的看着监察使,监察使却说:你站到最后,你是人,可以不死。荧祝王怒视着监察使,大声道:我若成为人,也是被这你们,被这世间驯化的人,而非我荧祝人!我荧祝人不惧生死,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驯化!!他石化后,十分被撞,暗沉沉的天,红惨惨的谷,还有被泡在石泉里,卑躬屈膝的同类。地皇说,荧祝人依旧是兽,未有一个是人。御兽族的驯化是失败的。地皇收走了御兽令,令御兽族人流放人间,当牛做马,无论如何,不可反抗。但地皇不忍御兽族陨落,故而令其当家鱼氏只留一子延续血脉。万幸的是,地皇恩赏鱼家献出石泉有功,赐了一个小官,也因此,这个小官令鱼家位置显眼,被荧祝人伤害过的人常常来此寻仇,因其不能反抗,寻仇者越来越嚣张,只能逼的鱼家人铸起铜墙铁壁。百年间,御兽族困于苦难,渐渐绝迹,只有鱼氏还存有一脉,微弱传承……其实,鱼照初的母亲生下来双胎,他们一直悄悄的养着孩子,但还是被寻仇者发现了,他们打死了两个中最强壮的孩子,打残了另一个孩子,因为地皇要留下鱼家一脉,那些人忌惮收手。那个两个孩子已经七岁了。其母再难忍受这些苦难,一把火点了屋,其父也随之同去。那个残废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一直压在头顶的仇恨压塌了父母常年念叨的鱼家对世人的愧疚,他爬出门去,第一次杀了人,他先用防身的铁锥子刺伤了那个人的脚踝,又趁着他慌乱爬上了他的身体,将锥子刺进那个人头顶…他像一条蛇,又轻又灵活。此事令众人对他更加的痛恨,可地皇保其命之令在,即便人们恨的牙痒痒,也不能对他怎么样。自此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身体长的很快,也慢慢站起来了,眼神变的又空又冷,他像躲在冰做的屏障后,偷偷窥视人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自七岁就开始修炼魂书,也是后来知道,他那个被仇人打死的双生兄弟,被他用魂书救了,后来一直在他身边,再后来,为保住他青麟侯的身份,死了。他在他身边的名字,叫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