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们都是孤独的行路人 » 第33章 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

第33章 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

    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

    “人文精神”这个词,大家都挂在嘴上,但对它的含义却比较模糊,我也一样。我稍微认真地想了想,有了一个思路,提出来和大家讨论。

    在西文中,“人文精神”一词应该是humanism,通常译作人文主义、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狭义是指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思潮,其核心思想为:一、关心人,以人为本,重视人的价值,反对神学对人性的压抑;二、张扬人的理性,反对神学对理性的贬低;三、主张灵肉和谐、立足于尘世生活的超越性精神追求,反对神学的灵肉对立、用天国生活否定尘世生活。广义则指欧洲始于古希腊的一种文化传统。

    和“人文精神”有关的另一个词是humanities或humanestudies,通常译作人文科学。在西方,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一般把学科划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三大部分。其中,人文科学是研究人或人性的学科,可以笼统地称作人学或人性学。在德国,人文科学叫diegeistigeWissenschaft,即精神科学。究竟哪些学科属于人文科学或精神科学,各国的划分有出入,但大致都包括文学、语言学、艺术学、历史学、考古学、哲学、法学等。一般来说,在人文科学中,价值观点占据更重要的位置,其他科学则更注重事实(现象)和逻辑。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人文价值观点也常常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用于其他学科。

    根据以上分析,我把人文精神的基本内涵确定为三个层次:一、人性,对人的幸福和尊严的追求,是广义的人道主义精神;二、理性,对真理的追求,是广义的科学精神;三、超越性,对生活意义的追求,是广义的宗教精神。简单地说,就是关心人,尤其是关心人的精神生活;尊重人的价值,尤其是尊重人作为精神存在的价值(尊重精神价值)。

    一、人性:尊重人的价值

    人文精神的起点是对人的价值的尊重,确认人是宇宙间的最高价值。这一方面是相对于物而言的,人永远比物宝贵;另一方面是相对于神而言的,不能以神的名义压制人。

    从这一点出发,人文精神肯定人的尘世幸福,认为人生的价值应在现世实现,人有权追求尘世的幸福,不能把幸福推延到天国或不可见的未来。其中也包括肯定感官的快乐,反对禁欲主义。

    但是,和人的生物性欲求相比,人文精神更看重人的精神性品格,认为后者是人的尊严之所在。也就是说,对人来说,尊严高于幸福。关于这一点,康德的解说最有代表性。他认为,人一方面属于现象界,具有感性,受制于自然法则,追求快乐(幸福);另一方面属于本体界,具有理性,能够为自己建立道德法则,“人的尊严就在于这个能够做普遍律的立法者的资格”,它证明人是自由的。正是在人的尊严之意义上,他进一步提出:人是目的,永远不可把人用作手段。

    我对康德这个观点的理解是:所谓人是目的,就是要把人当作精神性存在加以尊重。这分对己和对人两个方面。一方面,每个人要把自己当作精神性存在、当作独立人格加以尊重,在任何情况下不能丧失做人的尊严和人格。现在有些人为了物质利益而丧失人格,他们实际上就是不把自己当作目的而是当作手段了,是把自己当作了谋取物质利益的工具。另一方面,每个人也要把他人当作精神性存在、当作有独立人格的个人加以尊重,在任何情况下不可侮辱他人的人格,贬损他人作为人的尊严。我认为,我们的文化传统中一向缺少人的尊严这个极其重要的观念。比如说,现在人们普遍痛感诚信的缺乏,都在呼吁诚信。仔细分析一下,为什么会缺乏诚信呢?其实根源就在缺乏人的尊严之意识。一个人之能够诚实守信,基础是自尊,他仿佛如此说: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愿意对它负责。一个人之能够信任他人,基础是尊重他人,他仿佛如此说:我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并相信你会对它负责。可见诚信是以双方共有的人的尊严之意识为基础的。没有这样的意识,就会互相之间把自己也把对方看作工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哪有诚信可言。

    尊重人的价值不能流于空泛,必须落实到尊重每一个个人。因此,个人主义也是西方人文精神的一个重要传统。我们常把个人主义当作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同义词,理解未免太偏太窄。西方思想家也会在不同的意义上使用individualism(个人主义)一词,在肯定的意义上,这个词是指对个性、个人独特性的推崇。作为一种伦理思想,个人主义强调:每个人的生命(和灵魂)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本身就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必须予以尊重。每个人都有责任也有权利充分实现自己的个性和人生价值。同样,每个人对他人也应该如此看待。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上,个人主义认为,个人是目的而非手段,一种合理的社会秩序应该有助于一切个人的自由发展。

    在个人主义伦理思想和自然法传统的基础上,又形成了自由主义政治思想的传统。其实,自然法传统也与个人主义密切相关,其基本主张是:个人拥有天赋权利(生命、自由和财产);政府和社会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个人的权利。自由主义的基本思想可归结为两点:

    第一,个人自由原则。在涉及自己的行为上,个人拥有完全的自由,不受他人(和政府)的强制。这一点当然也适用于每个人对他人的关系,任何人不得对他人实施强制。在为这个原则辩护时,一般举出两方面的理由。一方面,个性本身即是价值。如同约翰·穆勒所说:一个人“自己规划其存在的方式总是最好的,不是因为这方式本身算最好,而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方式”。当代自由主义思想家哈耶克则指出:人性有着无限的多样性,个人的能力及潜力的先天差异性使每一个人都“具有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个人的素质”,是自由理想和个人价值理想的生物学依据。另一方面,个人自由有益于社会,包括在物质上,如同亚当·斯密所说,个人之间的自由竞争像一只“看不见的手”那样,能够形成最合理的经济秩序。也包括在精神上(思想、言论、信仰),个人自由能够最有效地促进思想发展和文化繁荣。

    第二,法治原则。为防阻强制的发生,保障个人自由,需要法律和政府。但是,政府一旦存在,就有了政府侵犯个人自由的可能性。因此,法治原则主要是针对政府的,旨在保证政府依据法律治理。其要点为:一、法律的目的仅在于保护个人自由,防阻强制的发生,有悖于此的虽由立法机关颁布亦为非法。二、法律是普遍性规则,不针对具体的人和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三、法律至上,政府必须受法律支配,而这意味着政府除了防阻强制之外,不得使用它的强制权力。四、立宪政治,关键是立法权与行政权真正分离,以保证法律的制定不受行政干预和监督政府对法律的遵守。

    通过以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思想中的若干重要传统,包括人道主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都是从尊重人的价值的立场出发,围绕着保证个人自由和个人价值之实现这个目的而形成的,彼此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二、理性:头脑的认真

    人文精神之尊重人的价值,不只是把人当作一种生命存在,更是把人当作一种精神存在。关心精神生活,尊重精神价值,是人文精神更深刻的方面。从人文精神的立场看,人的肉体生存的权利必须得到保障,物质生活有其不应贬低的价值,在此前提下,精神生活又具有独立于物质生活甚至比物质生活更高的价值,不可用功利标准来衡量。精神生活是人的高级天性的实现,人之为人的价值之所在,人真正高于动物之处。动物有肉体生活,有某种程度的社会生活,但肯定没有精神生活。精神禀赋是人的最可贵禀赋,它的自由发展本身即有价值,而且是最高的价值。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区别也在此,而不在物质上的贫富、社会方面的境遇,是内在的精神素质把人分出了伟大和渺小、优秀和平庸。对一切精神伟人来说,精神的独立价值和神圣价值是不言而喻的,是无法证明也不需证明的公理。

    精神生活可相对区分为智力生活和心灵生活。前者面向世界,探寻世界的奥秘,体现了人的理性;后者面向人生,探寻人生的意义,体现了人的超越性。

    大多数哲学家认为,理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征。为了解说方便,我把理性(智力生活)归纳为以下三个要素:

    第一,好奇心。好奇心是智力生活的开端和最基本要素。爱因斯坦称之为“神圣的好奇心”。为什么好奇心是“神圣”的呢?也许是因为,好奇心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个特征,动物只注意与生存有关的事情,人超出生存而对世界万物感兴趣;它甚至使人接近于神,受好奇心驱使,人仿佛想知道创世的秘密,在自己的头脑中把世界重新创造一遍。无论在人类,还是在个人,好奇心都是理性能力觉醒的征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说,哲学开始于惊疑。其实,科学也是这样,好奇心是科学探索的原动力。惊奇是一种伟大的能力,表明一个人意识到了未知原因的存在,并且渴望把它找出来。爱因斯坦谈到,他五岁时看见指南针在未被触动的情形下转动,便感到异常惊奇,意识到在事物中藏着某种秘密。这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很可能是他日后走上科学研究之路的最初动因。然而,“神圣的好奇心”有许多敌人,主要敌人有二。一是习惯,所谓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孩子往往都有强烈的好奇心,一般规律是随着年龄增长,好奇心递减。在一定意义上,科学家是那种不受这个规律支配、始终保持着好奇心的人。二是功利心,凡事都问有没有用,没有用就不再感兴趣。如果说好奇心是神圣的,那么,功利心恰恰是最世俗的,它是好奇心的死敌,在它的支配下,科学探索的原动力必定枯竭,眼光必定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当今教育的最大弊病是受功利原则支配,其中也包括家庭教育,急功近利的心态极其普遍,以马上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为教育和受教育的唯一目标。所以,我把现在的教育看作好奇心的最大敌人。爱因斯坦早已发出惊叹:现代教育没有把好奇心完全扼杀掉,这简直是一个奇迹。现在的所谓素质教育往往也只是着眼于增加课外知识,扩大灌输范围,仍以有用和功利为准则,而不是鼓励和保护好奇心。依我看,要真正改变应试教育,就必须废除高考,把竞争和淘汰推迟到大学阶段,在大学里也着重考查独立研究的能力而非书本知识。

    第二,头脑的认真。好奇心是对未知之物的强烈兴趣,它理应引向把未知变成已知的认真的求知过程。有的人似乎有广泛的好奇心,但事事不求甚解,浅尝辄止,只能说明他的好奇心仍不够强烈,因而缺乏推动的力量。真正强烈的好奇心必然会推动人去探根究底。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对自己感兴趣的所有问题都做系统的探究。因此,好奇心可以广泛,智力兴趣必须定向。许多大科学家、大思想家都在青年时期形成了自己的问题领域和研究方向,那可能是引起他们最大好奇心的问题,或他们发现的以往知识体系中最可疑的环节。头脑的认真归根到底是在知识的根据问题上认真,一种认识是否真理,一定要追问其根据。所谓根据,一是判断是否符合经验事实,二是推理是否合乎逻辑,人的理性能力就体现在运用逻辑对经验材料进行整理。但是,人的理性能力本身是否可靠呢?如果它不可靠,它所确认的根据就成了问题。在西方哲学中,这种担忧一直存在,促使人们由追问知识的根据进而追问人类知识形成方式的根据,对知识形成的各个环节做仔细审查。因此,知识论成为哲学中的一个重要领域,近代以来更成了主题。其中贯穿着一种努力,便是想把人类知识建立在完全可靠的基础上,否则就放心不下。相比之下,中国哲学一向不重视知识论,知识论是最薄弱的环节。相对而言,宋、明算是最重视的,但也偏于知行关系问题,所讨论的知识主要指道德认识,即所谓“德性之知”。在中国哲学史上,从总体上怀疑知识之可靠性的只有庄子(“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但基本上没有后继者。苏格拉底所主张的“知识即德行”是西方哲学家的普遍信念,中国哲学家正相反,信奉的是“德行即知识”。由于把知识本身看作目的性价值,因此,西方多具有纯粹的思想兴趣、学术兴趣、科学研究兴趣的人,在从事研究时只以真知为目的而不问效用。正是在这样的精神氛围中,最容易产生大思想家、大学者、大科学家。中国则缺少这样的氛围,所以不容易出大师。

    第三,从思想上把握完整的世界图画的渴望。好奇心和头脑的认真面对整个世界,就会追问整个世界存在的根据,因而必然把人引向哲学的沉思或宗教的体悟。爱因斯坦把这种渴望称作宇宙宗教感情,并认为它是科学研究的最高动机。到了这一步,头脑与灵魂便相通了,科学与哲学、艺术、宗教便相通了。事实上,大科学家都不满足于纯粹经验研究,他们都是怀着揭示宇宙最高秘密的心愿度过实验室里的日日夜夜的。

    以上所述可统称为广义的科学精神,其实质是对非功利性的纯粹智力生活的热爱。这是人文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

    三、超越性:灵魂的认真

    超越性指人对超出生存以上的意义之寻求。与理性相比,超越性更是人所特有的本质。动物有某种为生存服务的认识能力(低级理性),但绝不可能有超越的追求,不可能有哲学、宗教、艺术。理性的产生也许可以用进化论解释,但进化论肯定解释不了灵魂即对意义的追求之来源。

    和理性的解说相对应,我把超越性(心灵生活)也归纳为三个要素:

    第一,对自己人生的责任心。这是心灵生活的开端和最基本要素,它根源于对生命的爱。因为这爱,不愿生命流逝,便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感受,发展出丰富的内心生活。也因为这爱,不愿生命虚度,便要寻求生命的意义,对人生进行思考。每个人在世上只有活一次的机会,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重新活一次;如果虚度了,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安慰你。如果你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些,对自己的人生怎么会不产生出最严重的责任心呢?我把对自己人生的责任心看作人生在世最根本的责任心,因为其他的责任可以分担或转让,唯有这不能,必须完全靠自己承担。然而,具备这种责任心极不容易,因为人们往往受习俗和时尚支配。约翰·穆勒指出:在仅关自己的事情上,人们从不问什么合于我的性格和气质,或者什么能让我身上最好和最崇高的东西得到发挥的机会。所问的是什么合于我的地位,别人通常是怎么做的。他们还不是在合乎习俗与合乎自己意向两种情形相比之下,舍后者而取前者,他们根本是除了趋向合乎习俗的事情外便别无任何意向。由于他们不许依循其本性,结果就没有本性可以依循了。尼采也指出:人们躲藏在习俗和舆论背后,随大流地思考和行动,而不是快快乐乐地做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怯懦,怕邻人指责,更是因为懒惰,怕真诚可能加重他们的负担。事实上,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确是沉重的责任,最需要毅力和勇气,而跟随习俗和时尚则最轻松,但前者的收获是拥有自己的灵魂,后者的代价是失去灵魂,究竟哪一种生活更值得一过,应该是清楚的。

    第二,灵魂的认真,即在人生的根据问题上认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必然会引向对人生意义、根据、价值的追问,要自己来为自己寻求一种人生信仰,自己来确定在世间安身立命的原则和方式。从总体上看,我们中国人也比较缺乏灵魂的认真,缺乏超越性的追求,中国文化传统中缺少形而上学哲学和本土宗教便是明证。我们的人生哲学注重的是道德,是妥善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而往往回避对人生进行追根究底的探究。在一定意义上,孔子和苏格拉底分别是中西哲学传统的始祖,他们两人都重视人生哲学。但是,他们的嫡传弟子便显出了显著差别,孟子走向了更典型的道德论,柏拉图却走向了本体论。这种分殊肯定已发端于他们的老师,在这方面做一比较研究一定很有意思。

    第三,在精神上与某种宇宙精神本质建立联系的渴望。认真追问生命的意义,不可避免地会面临死亡与不朽、世俗与神圣之类根本性问题,会要求以某种方式超越有限的肉体生命而达于更高的精神存在,渴望与之建立某种联系。这就是信仰的本来含义。

    以上所述可视为广义的宗教精神,其实质是对个人内在的心灵生活的无比关注,将其看得比外在生活更重要。这是人文精神的另一个重要方面。一个人是否具有这种广义的宗教精神,与他是否宗教徒或属于什么教派完全无关。

    总之,在我看来,人文精神的基本含义就是:尊重人的价值,尊重精神的价值。对个人来说,就是要有自己的人格,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头脑和灵魂,在对世界的看法和对人生的态度上自己做主,认真负责。对社会来说,就是要为此创造一个相宜的环境。

    最后,我想特别对青年人说几句话,谈一谈拥有心智生活的问题。

    心智生活就是我前面所说的心灵生活(头脑、理性)和智力生活(灵魂、超越性)的合称,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生活。心智生活的特点是内在性和非功利性。它是一种内在生活,而不像肉体(物质)生活、社会生活那样是外在生活。它是没有功利目的的,心智的运用、真理的探究本身就是目的,并且能够从中获得最大快乐。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内在生活和外在生活当然都是需要的。只有外在生活,生活的全部内容是谋生(挣钱+消费)和交际,这样的人是十足的庸人。只有内在生活的人极少,往往是某一类天才,同时往往也是世人眼中的或真正病理意义上的疯子,例如荷尔德林、尼采。有两者皆优的天才,如歌德、拿破仑。真正的伟人必有伟大的心智(内在生活),心智不伟大者不可能有伟大的事功(外在生活),但心智伟大者未必有伟大的成功。

    是否拥有心智生活,与职业无关。并非只有科学家、学者才能过智力生活,只有诗人、哲学家、宗教家才能过心灵生活。事实上,大学和研究机关里许多人并无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生活,只是在做死学问,或谋生谋利。职业化的弊病是:精神活动往往蜕变为功利活动;行业规矩束缚了真才之人的自由发展。所以,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精神探索者有意从事一种普通职业,而只在业余时间从事精神探索。

    我们时代的特点是,人们普遍沉沦于功利性的外在生活,很少有人真正过内在的心智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青年人保持清醒,认识到心智生活在人生中的重要价值。心智生活能使人获得一种内在的自由和充实。一个人唯有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用自己的灵魂去追求,在对世界的看法和对人生的态度上自己做主,才是真正做了自己的主人。同时,如果他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便在自己身上有了人生快乐的最大源泉。心智生活还能使人获得一种内在的自信和宁静,仿佛有了另一个更高的自我,能与自己的外在遭遇保持一个距离,不完全受其支配,并能与外部世界建立恰当的关系,不会沉沦其中,也不会去凑热闹。这就是所谓定力。现在学界有一些人,自以为是指导时代的风云人物,但没有内在的心智生活,因而就没有一贯的学术志趣和精神立场。自己没有灵魂的人,怎么能充当拯救别人灵魂的导师呢?

    人们常常叹息,中国为何产生不了大哲学家、大诗人、大作曲家、大科学家等等。据我看,原因很可能在于我们的文化传统的实用品格,对纯粹的精神性事业不重视、不支持。一切伟大的精神创造的前提是把精神价值本身看得至高无上。在我们的氛围中,这样的创造者不易产生,即使产生了也是孤单的,很容易夭折。现在的开放是一个契机,我希望我们不要只看到经济上的挑战,更深刻长远的挑战是在文化上。中国要真正成为有世界影响的文化大国,就必须改变文化的实用品格。我恳切地希望,现在的青年人能为此做出贡献。一个民族拥有一批以纯粹精神创造为乐的人,并且以拥有这样一批人为荣,在这样的民族中最有希望产生世界级的文化伟人。

    我们都是孤独的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