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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桂林(1)

    是走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路要真是这样,所有的旅人们啊,不要在路上折磨自己了。不要再向往路了,向往一个未知的深渊,向往一段自以为的救赎。

    路也许只是一个被蛊惑的情感突破口,走过的人都是骗子,他们没有被拯救,也希望更多的人不被拯救。

    这一路就像嚼着陈年的橘皮,酸、涩、苦,遗留了满嘴渣子,咽下去反胃、吐出来也反胃。

    大埔到桂林,是令人发指的两千公里,若在开始,他们又会开白龙塔地理老师死得早的玩笑,但他们现在都没有心情。

    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天行程,每个人都焦躁,仿佛在想该怎样体面地逃离。

    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吧。

    三亮经过反复确认,他的力学老师真的结婚了,他一边哭着一边开车,好像相爱四年的恋人连分手都没说就和别人结了婚。三亮委屈着说他要和曾经的自己道别,他再也不会打开那张内存卡,他再也不会迷恋夜晚。

    三亮说:“表白哥,我们能不能别往前走了?我觉得离社会越来越近了。他们都在群里晒工作照,他们好厉害啊,为什么他们都艾特我呢?”

    郝远说:“你停下来,他们还是会艾特你。”

    三亮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一切都停下来?”

    “退群。”

    三亮真的退了群,“接下来怎么办?”

    “加新群。”

    “什么群?”

    “伙夫群、装潢群、泥瓦群、羊倌牛倌马倌群,喜欢什么群就加什么群。”

    “哼!还好意思说我不会说话!”三亮气得狠拍方向盘,正好拍在喇叭上,这一拍便停不下来,嘀嘀了几公里。

    浩武敲着三亮的座椅,“你脑残啊!吵死了!”

    三亮抿着嘴,抿着抿着就抿出泪来,“你们一个个没能耐,拿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浩武一听更是冒火,“就你这张嘴,到社会上怎么混!”

    “我就在你们的社会里!我们混得一样!”

    祁佳丽抚着哈拉,郝远盯着骨灰坛。

    浩武喉结一上一下,“你给我下车!”

    “这不是你的车!”

    “好,你不下我下!停车!”

    三亮不肯停,浩武揪着他,三亮还是不停,浩武嘭嘭砸着车门,吓得三亮立刻靠边了。四个人都下了车,浩武抓着吉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就像刚刚遇见他的时候。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不知何时弄到的洋酒,就像刚刚遇见他的时候。

    浩武打开喝了一口,递给了郝远,“远哥,祁姐,我打算离开了。”

    郝远接过喝了一大口,没有说话。

    三亮搓着手,“面具哥,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浩武说:“我没有经历这趟旅程的起点,终点也不属于我,在医院躺了三天,我发现定下来也挺好,对不起。”

    郝远点点头,“想好就好。”

    浩武说:“这一路走下来,我真的很累,希望你们能走完,走不完也告诉我走完了。”

    祁佳丽问:“你打算去哪?”

    浩武摇头,“不知道,我不想再走了,一直在这里,一直在别处吧。”

    他把地图撕下粘在三亮的包上,把两张通知书撕碎撒在田野,“你们走吧,最后送你们一程。”

    三亮拖着哭腔,“面具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你带上我吧,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浩武说:“如果你愿意就走到终点,不愿意就随时离开。”

    三亮问:“社会上的人都是这么道别的吗?”

    “社会上的人没有道别,来来往往就像没有遇见过。”

    浩武和郝远最后抽了一支烟,浩武说:“远哥,我会把你的那首词弹出来、唱出来,如果我们还会见面,我唱给你听。”

    郝远点点头,“你这一走,我只记得你的歌了。”

    在《白龙塔》的歌声中,车缓缓开走了。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

    这是他最后一次唱《白龙塔》了吧,他以后还会唱歌吗?是谁会听到他的《天边之边》、他的《拥你入眠》、他的《路灯》和《放逐》,他会戴上面具吗?不戴面具还能认得他吗?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三亮一遍一遍地问。

    天暗了,桂林好远。

    祁佳丽说:“三亮,你来开一会儿,我不想开了。”

    三亮摇头,“我也不想开。”

    车停在了一个休息区,他们不买吃的不买喝的,在地上坐着。

    “法拉姐,距离你们的终点还有几站?”

    “在桂林的后面,也许桂林后面的后面。”

    “桂林的后面,会不会是哈尔滨或者拉萨?”

    “不知道。”

    “你们这么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走吧。”

    “我、我能不走了吗?”三亮两只手交叉握着手腕,声音小得像蚊子,“你们的路好恐怖,就像不是你们在走。表白哥、法拉姐,社会上你们这样的人,多吗?”

    突然变了风向,风从厕所那边刮过来,祁佳丽扭过头去,郝远转了一半又转回来,三亮的那双大眼睛像池塘一样吸引着人的余光。

    “不多,最奇葩的都被你遇到了。”

    三亮说:“我没有这样的运气,一定还有很多,你在骗我对不对?”

    祁佳丽和郝远的余光扫着对方,三亮的每句话都有一种要被噎死的感觉。

    三亮看着北方,“这里离湖南不远,离我的家不远。”

    “你要回湘西吗?”

    三亮摇摇头,“我不敢回去,毕了业我要出人头地的,只要觉得离家近就好了。”

    三亮走开了,他的鸭舌帽遮住所有的光。

    夜那么深、黑那么重。

    “爸妈,你们不要想我啊。”

    “你也别想家,家里没什么可惦记的,走得远远的,事业有成再给妈领回个漂亮媳妇,让那些人好好看看!你是我们村里惟一的本科,混得一定比那些人强多了,我家小亮子是好样的!”

    “妈,我小时候是不是很可爱。”

    “甭提有多亲了!那时候你坐在班车上,车上的人都叫你小王爷,其他孩子和我们家小亮子放一起根本没法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