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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昆明(2)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二哥结婚的彩礼还差三万,别嫌要的多,咱家还添了个人不是吗?”

    过了一阵,小异抿抿嘴,“我想想办法。”

    老汉把袋子放下,释了重负,“大宽,这头山羊肥得很,家里留了一半,这半拿给你,你这可费料子呢。”

    “姑父你每次来都带东西,这个也太贵了。”

    “自家人说什么,我先回去了。”

    “姑父……”

    大宽看着小异,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老汉忽又走了进来,“那个钱你直接转到你二哥手机里,经我一道还要手续费。”说完背起手又往外走,迈了几步又扭过头来,“这礼拜几转完,记得和我说一声。”

    “小妹,你放宽心,刚子结了婚往后也没什么动大钱的地方了。姑父这个人我知道,不是一般的好面子,你出了这个钱,说出去就是你这个老袁家的大学生撑起来一个家,金还是贴在你这。”

    “我也这么想。”小异低着头,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了一百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大宽急了。

    “要我一个人就不给你了,这顿是我请朋友的,你得收下。”不等大宽说话,小异站起身来,“哥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吃米线。”

    望着小异的背影,大宽说道:“妹子,我知道你们搞音乐的想事情和我们不一样,但家里这点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钱落了地就一定能听到响……”

    小异越走越快。

    来到车旁,小异还是一语不发,正要取吉他的时候,祁佳丽开了口,“你请我们吃饭,我们请你喝酒吧。”

    小异没有拒绝,“那我A给你们。”

    “那怎么叫请,金马碧鸡坊什么的,我们就去那边怎么样。”

    “佳丽姐还挺了解昆明。”

    “电视剧里看的,我们出发。”

    金马坊、碧鸡坊、南屏街、正义坊这一片是昆明最繁华的地方,在正义坊靠近花鸟市场的地方,三人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的酒吧。

    坐在外面的藤椅上,头顶支着大大的伞,桌上是一个里面点着蜡烛的灯盒。八月份昆明的夜晚,风很柔,时有微凉。

    “佳丽姐、郝远哥,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本来是想边吃边和你们聊聊云南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什么笑话。”

    郝远接过道:“冒昧一问,你是不是大学根本就没有毕业?”

    小异怔怔看向郝远,难得这个人开了口,一出口还这样惊人。

    “大二那年,我娘做手术要两万块钱,我借了网贷。后来我申请学费延期,先把学费还了贷款。可等到毕业的时候才发现又欠下了学校三万,这些钱如果补不上我就没有毕业证。”

    “走出校园之后我才知道,没有这个证到哪都吃不开,也没有教孩子的资格。那时候家里大哥又要结婚盖房,我所能想到的生计就是去酒吧伴奏、驻场,毕业证没拿回来,还又欠了一笔钱,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今天。”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你没有任何办法,就选择说真话,为什么非要自己扛着?”

    “这句话也不是万能的。”小异一声苦笑,“一块钱能买两个棒棒糖,一百万能在昆明买套房,有钱人住滇池别墅,手头局促的北市区买套公寓,一切都有的衡量,这就是钱。”

    “但是面子不一样,有时候它和钱没有关系,只要维持住我这个音乐学院高材生的名声,哪怕家里人住土坯房都是蓬荜生辉。可我要是被人知道是在酒吧卖唱,他们就会觉得在亲邻面前抬不起头,这是钱换不回来的。我们常说这圈子那圈子,其实小到一个村落也有属于它自己的圈子。”

    “佳丽姐,我又何尝不想坦诚,可是那不会比当下更好过,与其撕破了他们当年吹过的牛还暴露了自己的无能,还不如就这样坚持下去,让自己显得有钱又小气还不近亲,总比没钱失望塌了一家人的执念要好得多。”

    郝远和祁佳丽都沉默下来,这个故事有些远,可这样的世事却不罕见,有些时候旁人预设的标准才是世间最难逾越的鸿沟。我们总能听到这样的话,“这个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甚至带着惋惜哀叹的语气,“这孩子肯定走了弯路,当年那会看谁会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真是可惜了。”

    在他们的意识里,能开轿车就能开挖掘机,开过挖掘机就能玩吊塔,吊塔往上升升轻易就是个机长,再发展几年就能成宇航员了。

    可是谁又知道,一场疾病的改变,一次信任的欺骗,就让人生路磕磕绊绊。而那些人却会只顾叹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成为宇航员。

    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酒量本就不好,三杯啤酒下去,小异的神态便有些朦胧了,“有的时候,我们背上谎言,甚至让人觉得说谎成性,其实那不是自己在说谎,而是没有走在别人预设的路上。就像我,没钱就是在说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六亲不认,疼我的舅舅说白疼了,创业的哥哥说我白眼狼。”

    “其实,家里有酒有肉,我刚走出校园的时候,半夜醒来会坐在床边后悔,不该把那半个馒头扔进垃圾桶。其实,家里人每一个都很有尊严,他们有黄山羊、小院落,不吃一点屈,有门有户有威严,也有很多朋友。”

    小异吸了一下鼻子,她的鼻尖红彤彤的,“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郝远和祁佳丽眼角的余光接触了一分,这个景象压抑而又无解。

    看来,悲伤和忧伤属实不同,悲伤是一次性的撞击,忧伤是没有尽头的连绵。

    而入地三尺的,恰恰是润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