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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介琴奴

    营前下车,驱马不前,此乃校场规矩。

    军营一派硬朗作风,楚弦身在这等地方才有种回归的感觉。

    雪停了,日头也出了。但见大周绣着金龙的旌旗随着这破开云层的晶莹猎猎风动,倒是与长街上所见的一派歌舞升平不同,皇旗映日,佼佼生辉,端的一派大周鼎盛风貌。

    铁甲军士操练的声音传来,楚弦跟着人一路鱼贯而入,剑影紧跟其后,在经过点将鼓边的时候,从那鼓台上忽然有利刃破风前来。

    但见利刃呼啸,银蜡箭头快速的旋转在半空中,朝着这边一副累累弱弱的楚弦射来,那箭矢尖端自带一股彪悍凛冽之气,可见射箭之人,也不是个善茬。

    箭矢及近楚弦跟前,更对他面门。

    楚弦停住了脚步,正面对上这忽如其来的羽箭,身后剑影身影凌厉,还未见她出手,便已见她身形急速移动,右手双指一夹,正好将那箭矢并在双指之间,“是谁?”剑影怒喝一声,怒目望向了点将鼓那边的方向去。

    只见鼓旁一身穿青色猛虎补服之人,虬髯汉子,粗糙结实,看这样子该是军中武将,站立于点将鼓边上,手持长弓,不屑的看向这边来,“军营重地,什么时候轮到这种羸弱酸臭的书生踏足了?”

    “宣将军,不得无礼,此乃太子请来的靖国使臣。”带路人高喝一句。

    那被唤宣将军的虬髯汉子才略微收敛了一些,白了这边一眼,依旧鄙夷不已,“太子英明,让他见见也好,好知道我们大周的实力所在,回去好叫他们的皇帝多多进贡些来。一介书生,啊呸,哈哈哈……”

    宣将军毫不客气的笑着转身了。

    那带路人朝着楚弦躬身道:“使臣请见谅,宣将军向来性子粗暴,不知礼节。”

    “无妨,”楚弦轻一扬手道,眉目间云淡风轻,也并不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反而说:“我倒是见他,憨厚可爱得紧。”

    那带路人的噗嗤一笑,随即又忍住,忙忙带路,他这可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般形容宣将军,倒是……新奇得很。

    那宣将军生来勇猛,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自持一双板斧从参军到拜将,从无一败。就是皇帝都对他的鲁莽有时候无奈得紧,听说战场上杀红了眼时连友军都杀,谁知到了楚弦口中竟是憨厚可爱。

    宣将军听到,非得将他劈了不可。

    入了校场,带路人将楚弦带到观战台边去。

    台上那身穿黑色四爪蟒袍的人,便是太子周彰安了。金冠束发,蟒袍加身,站在这校场上睥睨四方,周正的一张脸上,眉目略带凛冽,隐约有企及天下的魄力,不愧一国储君的风范。

    太子的周边,已是站满此次前来朝贺的其他使臣,这让剑影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原是那鸿胪寺少卿接待了其他使臣,太子接见便引进皇城中来,倒是将靖国来的使臣抛之脑后,任凭他们自己先行入城去找客栈安顿落脚,到了校场时太子才想起这茬,便叫人去寻。

    靖国,当年质子一案注定要在人前逊了一筹,加上小国无人问津,有此待遇也是楚弦料到的。

    彰安太子倒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与列国使臣见面不逊盛周大国风范,更是礼仪周到。见到楚弦到来,楚弦正当开口拜见时,太子率先开口了,“靖国的使者也来了,朝中诸事繁多,鸿胪寺那边招待不周,使臣见谅。”

    楚弦躬身作了一揖,而后道:“少卿大人的确是招待不周,失了盛周颜面,传出去列国该笑话盛周鼎盛,却愧于礼仪之邦之名,太子可该好好管教了。但也因此让楚弦亲眼见识了一番盛京的繁华,更是见了那京中花魁风貌,果真娇艳国色,堪与那牡丹一比,还不算太糟。”

    彰安太子的脸色一僵,说不出是好看还是难看,太子也不过是随口意思了一下鸿胪寺那边的作为,谁都知道靖国连年龟缩在境内,只会俯首求和,自是无人看得起。太子此番一说也不过是门面话,谁知这楚弦竟然还当真了,还拿风尘女子说事,存心让人不快,一时之间氛围也尴尬了一下。

    “鸿胪寺少卿何在?”彰安太子冷喝了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眼见着才能够身后一个身穿紫袍白鹤补服之人立即跪在太子跟前,有些颤抖。

    诸使臣都在面前呢,楚弦言语带着委屈,又怪大周招待不周失了颜面,太子就算是真看不起靖国也得为了颜面做做样子。

    故而,此刻太子当场责难,“天降祥瑞于我大周,列国来贺,接待使臣本是你的职责,竟让使臣未进皇城便丢了大周的脸,玩忽职守,按律处置。”

    剑影见那看不起人的少卿被处置,心里这口恶气这才一舒,只是在楚弦正待谢过太子殿下的时候,从那下面军甲林里却传来一个粗犷狂妄的声音,“我说是谁呢,原来还是这酸腐书生呢!”说话的,正是刚才在鼓台边上朝着楚弦射来一箭戏弄的宣将军。

    宣将军招摇着走来,一双板斧别在后腰上,前来见过太子之后,悻然的笑着看向了楚弦那边,“你就是那当年犯下案的靖国人?”

    所有人神色一凛,就是太子也脸色难看了,这宣将军自持功高,说话也没个遮拦,若非战场上好手,恐怕早被砍了十回八回了。

    楚弦神色依旧,纠正道:“当年犯案的是罪人顾惊鸿,靖国早已经声明将他逐出宗庙,不再相认,在下楚弦。”他不卑不亢,语气幽长,倒不似在说一桩忌讳的事,反而像是友人相聚,徐徐道来。

    宣将军皱了皱鼻,巡视了这周遭一遍,“这列国前来的,桑柔国、扶桑、骏呈……还有你靖国,倒是热闹。只不过我不曾听闻过靖国境内还有楚姓人家……倒是听闻南岭那奴隶国,楚是大姓,这位使臣该不会出自南岭吧?”宣将军说着,便放肆大笑了起来,言语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其余人听到此言,看楚弦都噙着一抹笑,就是彰安太子也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谁知楚弦竟认真的点了点头,“不错,楚弦乃是南音人,出了南岭曾是一介琴奴,靖国不弃,怜才录用。”

    琴奴!

    这下在场其他使臣也全都笑出了声来,就是太子也忍不住道:“这靖国向来羸弱,可本宫没想到竟无人到这等地步,连琴奴都能封官赐爵了。”

    “琴奴不才,叫诸位见笑。”楚弦仍然,并不将众人的取笑看在眼里。

    琴奴楚弦的话才说完,便见那宣将军再度取笑,道:“那你们靖国的臣子,是不是每天也只会弹弹琴,练练舞了,这上了战场,岂不是玩物摆设?”

    “不敢,”楚弦轻轻颔首,眉目依旧含笑,在顿了一顿之后,皱着眉头对宣将军道:“像宣将军这般勇猛之人必是少见,但要说到上战场,击倒像将军这般的,琴奴倒是连出手都不必。”

    “大言不惭,”宣将军一怒,喝了一声,还不忘继续取笑,“难道你要用琴音叫我废寝忘食,乖乖束手不成?”

    “我见将军刚才那一箭射来,不过如此。倒是可惜了将军威名震天,莫说是我出手了,怕是将军射箭本领,连我侍女三成都不及。”楚弦泠泠道,说话的时候频频摇头,倒是惹得宣将军大怒。

    宣将军经不起激的,被楚弦这一言给激到了,便上前去请命,“太子殿下,这琴奴好生狂妄,我倒要见识见识,这酸腐有多厉害。”

    宣将军太过聒噪,太子一直在旁边都有些微愠,只是如此楚弦忽然这么一说,太子眉心一拧,倒是陷入了沉思当中。但因刚才处置鸿胪寺少卿之事让太子心里有些不快,此刻有宣将军在前羞辱也好,也正好趁势让列国知道盛周将军的勇猛。

    于是太子便点头,转身回到座上去,道:“如此正好,只是宣将军脾气耿直火爆,你那侍女若成了箭下亡魂……”

    “自然怨不得人。”楚弦接下了太子的话,说完看向了剑影。

    剑影冷着脸走上前一步,蔑视了宣将军一眼,“你那箭术可真不敢恭维,若我伤了你性命,可……”剑影的话才说一半,楚弦打断了她,“不可这般狂妄。”

    太子也无奈一笑,真不知这二人是不知好歹,还是真来让他当箭靶子使,于是太子也顺势接话,道:“使臣说得好,生死皆怨不得人,武场竞技,难免伤亡。本宫也要让列国使者看看,这大周风范。”

    此话出,宣将军哈哈大笑了起来,命人抬来箭架,放置在校场中央,列军排在校场之外,林立成行,只有那两个箭筒携着弓放在那里,显得孤立。

    “但不知,如何比?”剑影问。

    “一箭,定胜负。”太子背靠在宝座上,摸着自己的额头冷冽道,用靖国来开刀,震慑其他国邦,自是再合适不过。

    宣将军自持傲人,伸出拳头重重的锤了几下自己的胸膛,“看你女子份上,本将军让你三箭。”

    “不需要。”剑影道。

    刚才被这些人夹枪带棒的羞了楚弦哥哥一顿,她正愁没地出这一腔鸟气呢!现在这厮汉子竟要让自己三箭,这简直自己找死!

    在更鼓一动的时候,剑影与宣将军二人同时拔腿,快速的朝着箭筒去,二人同时抵达,同时张弓搭箭,只在瞬间……快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见宣将军虽说粗犷,但是速度却快得让人咋舌,剑影的箭还没射出的时候,便已经见到对面的箭矢飞来,力道浑厚,与早先戏弄楚弦时的那一箭如出一辙。

    箭矢疾厉,剑影翻身一跃躲避过来,宣将军射来的羽箭正好从她右脸颊边擦过,剑影堪堪避开。

    跃身避箭的同时,只见剑影左手持弓,右手顺势从身后一拉,竟是反手张弓,这一箭射去……

    宣将军速度够快了,剑影出箭比他更凌厉,“咻”的一声羽箭去时,只听得一声惨叫声起。

    坐于高座上的彰安太子蓦地一拍手把,整个人豁然站直了起来,浑身僵硬,目光隐藏着暴怒看着校场方向。

    眼前看去,校场上宣将军倒地嚎叫不已,只见剑影射去那一箭,中了宣将军左肩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