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风月局 » 第13章 定阳走马

第13章 定阳走马

    牡丹不殆,盛蕊被丢弃在地上,依旧怒放如初,可周遭的人全都沉默了,特别是楚弦,双目冷漠的看着这地上的花,眼睑垂覆,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啪”的一声,镜花公主抽出腰间短鞭,一声空响打破了这寂静,“说话呀,难不成要本公主拔了你们的舌头?”

    薛裴之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镜花,你这可就不讲理了,我俩误过了出宫的时辰,也不用被你拔了舌头吧?再说了……”他揶揄的看了楚弦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良人有心,夜送牡丹,你就这样糟蹋人家的一片心意?”

    昨夜那样的情形,楚弦最终还折返回去送牡丹,这在薛裴之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这个清淡如九天皓月的男人,居然心有所属,而且还是这个出了名刁蛮的公主。

    “薛裴之,你胡说什么?”镜花一阵恼羞,忿忿的看向了在旁的楚弦,一气之下扬鞭起来,竟是要朝着他挥打过去,“区区琴奴,也配倾慕?”

    薛裴之是万万没想到镜花竟然刁蛮至此,就是连使臣也敢动手,一时脸色也大变了,“公主,鞭打使臣可非小事。”

    虽然薛裴之有心劝阻,但是却也阻挡不了鞭子落下。

    也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另外一边的房间内纵出,素尺软剑一挡,卷住了那短鞭一扯,镜花根本就不是剑影这种练家子的对手,一下子踉跄没站住,跌在了地上。

    “又是你。”镜花大叫了一句,随后指使身后的侍卫,“你们都瞎了,给我拿下。”

    侍卫蜂拥而上,一下子小小的介奴所乱成一锅粥,那些小小琴奴见到这样的情景纷纷都蜷缩在边上,镜花见侍卫根本就拿不住剑影,一时气上心头,紧攥着鞭子就朝着一边上的小女孩鞭打了过去,“南岭奴隶,一个个都是贱胚子。”

    这一鞭子打去,夹杂着怒意,镜花根本是泄愤所用,为的是羞辱楚弦,却不想这一鞭子打下去女孩儿能否受得住?

    只听得一声惨叫声,鞭子打在女孩的手腕上,一道凛冽的鞭痕,即刻出了血,女孩痛得翻滚在地。

    “镜花,你也太毒辣了!”薛裴之怒吼一声,将那女孩扶起,却见她手腕处早已经冻得烂了,又因为要练琴练舞的缘故,更是伤及筋骨。本还能咬咬牙哭着撑过去,可是现在却被镜花这一鞭子打下去,再难以强撑。

    “我,我没想到会……”镜花也一时慌了,“平时鞭打宫人,皮糙肉厚的,再多几下也无事,怎么到了这里就伤筋动骨了?”她也只是想出出气罢了,可没想想到会这样,一时之间吼住了那些侍卫,“都给我住手了。”

    楚弦本是南岭人,看到此情景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悲恸,他上前去查看了那女孩儿的伤势,婉叹:“这下,也只能去作些粗使活了。”

    这女孩儿,被这一鞭子打下去,这辈子怕是再使不得琴了,身为奴隶无法当成玩物取悦主子,那就只能当个卑贱的下人了,她算是毁了。

    镜花向来养尊处优,哪里能知道这些,可是眼下的情景,怕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她便是有心要给自己辩解,“还不是你们惹本公主生气,是她运气不好。”她越想要理直气壮,却越发的心虚。

    那女孩儿还在哭,哭声显得凄凉,楚弦起身来将那朵被镜花丢弃在地上的牡丹执起,走到公主身边时,说:“如此牡丹,配你公主着实委屈了,若是看不惯琴奴,大可禀报你们皇帝就行,稚子无辜,她的手这辈子算是废了,你高兴了?”

    镜花虽说平时刁蛮,但也并非歹毒之人,如今被这么一说,心里难受得紧。

    可转头过去时,就见到楚弦将那朵牡丹送给了女孩,道:“以后,不用再每天那么早起来练琴了。”说完,他也起身来,有些事情无能为力,身在宫廷便只能接受命运的裁决。

    楚弦看了看天色,对薛裴之道:“五更天过,宫门也开了,我们该出宫了。”他视公主如无物,领着剑影便走出介奴所。

    薛裴之官宦之子,见多了这种富贵千金,当下他悻悻的朝着镜花望了一眼,也随着楚弦出宫去了。

    一下子,这周围忽然变得清冷起了来,介奴所里其他的奴隶也个个噤若寒蝉,深怕惹怒了公主,身为琴奴舞者,不能练琴意味着只能被遗弃,命运将会更加悲惨。

    镜花没这样毁过人,她一时眼中含泪,指着那些侍卫,“还不将她带到御医处查看伤势?”她观着周围其他琴奴的手上,也都是一个个手上尽是冻疮,她吼了一句,“中御府的人都死了吗?这么冷的天炭火都没,还不差人去送些过来?”

    她叫唤着,就是连随身的鞭子也丢弃了,匆匆的离开介奴所。

    介奴所离宫门远,楚弦一路直走,剑影依旧是将他的琴背在背上,紧紧的跟随在身后。

    直到薛裴之一路在后面喊:“楚兄,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出宫。”

    楚弦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这身后的宫殿,威严森森,他独步在宫道上望回这片宫闱,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寂肃。

    薛裴之也停下了脚步,跟着他一起回首,心里也黯淡了下来,“那个女孩会怎么样?”

    “失去了作用价值,自然是留下做最粗使卑贱的活了,中御府里最苦的差事逃不掉的,要么就是死。”楚弦漠漠说:“没来过介奴所之前,你根本不会知道这里有多残忍,即便不入中御府,琴再练下去也是废了的。”

    薛裴之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故而不知道,“原来轻歌曼舞的背后,是这个样子的。”

    楚弦掉头继续走,宫道漫长,等到他们出宫去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只是天尚早,况且又正值隆冬,定阳街上此时还无人踪,只有他们三人信步而行。

    薛裴之见楚弦所去的方向是之前他们落脚时的客栈,心中略微沉吟,赶紧上前说:“楚兄,我看你在盛京中长居客栈也不合适,各国来使人多,我看鸿胪寺也未必招待得过来,我正好在京城中有一处宅子,平日里倒也空置着,何不去我那里居住一段时日?”

    看薛裴之如此殷勤,楚弦负在身后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你有求于我?”

    薛裴之愣住了,先是吃惊,而后却像是被人看穿一样,“楚兄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言罢,薛裴之正了正颜色,继续说:“我是有心查客栈一案,但你也知道,此事目前只到京兆尹手里,我是想让父亲接手过来,我好顺便插手,可是父亲不许。”

    楚弦轻笑着摇头,“这案子是个烫手山芋,京兆尹定是巴不得有人接手,可你父亲也不笨,烫手山芋他接来作甚?何况这等案子,大理寺接手岂不是大材小用,自损门面?”说完,他也继续朝前走去,并不想为他出谋划策。

    薛裴之急了,知道楚弦所说在理,但是也快步跟上。剑影挡在他面前,他也将她一并拨开,说:“楚兄瞒不过我的,你昨夜入牡丹园,客栈一案又与牡丹牵扯,你也肯定想查的,我们何不联手?”

    “客栈的案子,我没兴趣。”楚弦干脆说道,这般直言不讳,倒是让薛裴之脸上好一阵挂不住。

    薛裴之却不信他,“你没兴趣,当时在客栈何必上楼?”他可不会看错,寻常看客是最怕惹上人命的事,唯独像他这种对断案情有独钟的人,或者像楚弦这种看起来藏有秘密的人。

    楚弦倒是一笑,不置可否。他定定的站在定阳街上,晨曦光辉清冽将他衬得出尘,看了前面客栈的方向一会,楚弦复又道:“也罢,距离牡丹盛宴还有一段时日,客栈人多口杂也不适合居住。”

    他是答应了。

    薛裴之暗自欣喜,转而上前为楚弦引路,“如此,楚兄随我来,休息一番之后,我们好好讨论讨论。”

    正当薛裴之暗自欣喜的时候,走在前面街头交叉口时,忽然一骏马疾驰而来,料是那马上人也没想到有人忽然出现在转角处,一下子紧收缰绳,却是动作稍显迟滞,故而马头仓促一调,惹得骏马一声嘶。

    楚弦走得慢在他后面,剑影倒是戒备十足,早将楚弦护在了身后。

    “谁家小儿,这般不知好歹,成了我马下亡魂可别怪怨。”怒吼的声音一出,那人依旧端坐马上,只见是一不惑男子,下颚蓄着稀疏的黑须,一脸刚正的模样。

    “武侯爷!”此人薛裴之是认得的,只是诧异此时大早在这里撞见了。薛裴之正了正身,朝着马上人作了一揖,“是晚辈有所不周,冲撞了侯爷,还请恕罪。”

    此人正是定襄侯武定山,平素里倒是有着好名声,对皇上亦是忠心耿耿,朝野皆知。只是此时定襄侯那刚正的脸上余怒未消,身上绛色披风也带着皱褶,失了平日里的威仪,隐约之间,似乎还带着微醺的模样。

    “是裴之呀!这一大早的就少出来溜达,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要是被我的马撞出个好歹,还得赔他一个儿子。”武定山见是薛裴之,脸色与语气俱都缓和了下来。

    可是,看定襄侯的样子却也不耐烦,在说完薛裴之之后也是仓促离去,再无多说什么。

    “今日武侯爷有些怪怪的。”薛裴之看着定襄侯策马离去的踪影,也禁不住喃喃道。转过身来,看到楚弦二人还站在街角处,薛裴之过去赔礼,道:“让楚兄受惊了。”

    “此乃何人?”楚弦眼望着定襄侯离去的方向问。武定山的马策得快,早看不见他踪影了,可楚弦的目光依旧流连。

    薛裴之继续领着楚弦往前走,一边为他解释,“定襄侯武定山,祖上乃开国功臣,世袭爵位。眼下是皇上身边的京营统领,掌管着京营兵马,城防重任。宫里的武贵妃,是武侯爷的亲胞妹。”说道,薛裴之又一笑,补充道:“他与家父乃是同乡,素有往来。”

    “难怪。”楚弦颔首,也不知道是经意还是不经意的道了一句,“如此大早,定襄侯走马定阳街,倒是有趣,还好像喝酒了。”楚弦若有所思的望向了武定山来时的方向。

    “许是朋友相邀,一开心就饮了个通宵,现在回府去休息了。”薛裴之没有在意,武定山乃是个武人,喝酒素来旷达也是常事。

    楚弦随口道了句,“那只怕是没喝尽兴。”

    薛裴之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楚弦的话:“要是喝得尽兴,就不必一脸怒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