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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素尺软剑

    京营统领死在异国使者门前,这件案子要多轰动就多轰动,当京兆府到场时,甚至连下令抓人都不敢。一则是武定山举足轻重,二则楚弦乃是外国使臣,这两人都不是京兆府能插手得了的,这正是府尹的头疼之处,只能赶紧命人通报大理寺。

    这次是大理寺寺卿薛长君亲自到场办案。

    连同衙役、仵作一同前来,现场勘验,当场限制住了楚弦的行动。薛长君不愧在大理寺办案多年,再大的案子下来,也面不改色。

    他从尸体边上走到楚弦的面前,直接问道:“敢问靖国使者,你那个贴身侍卫,剑影呢?”

    楚弦眉心深拧,从打开房门那一刻开始就不曾松开过,他也注意到了,小院之中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剑影却一直不露面,这不合常理,于是楚弦摇着额头,唇齿轻动:“不知。”

    薛长君修长的脸低垂了一下,略表遗憾的说:“仵作现场勘查,初步断定,杀人凶手是你的贴身侍卫。”

    “不可能。”楚弦想也不想的当即反驳。

    薛长君也不与楚弦争执,只是依旧自顾自的说下去,“武侯爷的左肩上有旧伤,这处伤很巧,全朝堂都知道,亲眼目睹的,正是那日在太极阁宴会上与贵侍打斗时留下的。更不巧的是,现在侯爷致命伤在心口,一剑毙命。武器……也是你那侍卫的手中软剑。”

    楚弦闻言,表面清寂如水,心中却在快速的盘动,他也开口沉吟,也像是自顾自的说:“剑影腰间的素尺软剑,比寻常刀剑薄三分,短两寸,宽窄一分,正好随身携带,天下间独此一柄。”

    这是一次陷害,所以缜密无虞,剑影现在不知去向,致命伤又是剑影的独有武器,楚弦百口莫辩。

    薛长君闻言,勾唇一笑,“贵使倒是个明白人,只是你的侍卫杀人,是何人指使?杀的又是我京城京营统领,有何意图?这些,我可都得细细查来。”

    “剑影不会杀武定山。”楚弦肯定的道,双目直视着薛长君,然而令楚弦意外的是,薛长君也在直视自己,仿佛像是要把自己看透一样。

    “可剑影如今踪影全无,是否畏罪潜逃,亦或早就安排好的了?”薛长君说着一顿,瞥了楚弦一眼之后,似是料到了接下来楚弦要说什么话似的,他又再度说:“武侯爷功夫高强,又征战沙场多年,整个京城中怕是没人能伤他分毫。可巧的是,贵使带来的侍卫,偏偏就有伤武侯爷的本领,所以贵使……”

    “所以,即便如此,你大理寺也无权定夺此案,薛大人,还等什么?赶紧派人进宫禀报此案,由你们皇帝定夺。”楚弦不耐烦的打断薛长君,也顺势从回廊处挪了几步,只是在他挪动步伐的时候,身侧的衙役统统拔刀出鞘,对准了楚弦。

    空气中,除了冷,还有紧绷着的那一根线。

    楚弦目光定在薛长君的身上,他依旧负手而立,昂首挺胸道:“薛大人难道还想私自处置外国使臣不成?”

    “自然不敢。”薛长君也明白楚弦的身份棘手,这件事情怕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所以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衙役退步,“楚大人乃是靖国使臣,不该以犯人待之。正好御林军也在,就请贵使随同御林军,与我一同进宫面圣吧!”

    进宫面圣,也正是楚弦预期到的结果了。

    楚弦知道武定山的死定然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而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卿薛长君,也是太子的人,这案子还真得面圣,不然草草办了,剑影杀人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

    御林军与大理寺衙役偕同将楚弦送进宫,前后簇拥,深怕出了什么差错。

    当楚弦踏出这小院的时候,正好薛裴之也闻讯赶来,鲜衣怒马,一身锦绣,在下马石前落马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跑过来,看到楚弦被前后簇拥押送的时候,震惊不已,“楚兄,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才一个晚上时间就……”

    楚弦定定的看了薛裴之一眼,“武定山死了。”而后又将目光若有似无的向后瞥了薛长君一眼,忽而莞尔,道:“倒是辛苦你了,昨夜刚好回去为你父亲侍疾,看到令尊大好如初,我心甚慰。”

    薛裴之却着急不已,“楚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弦沉了下去,目光依旧锁在薛裴之的身上,意味深长,他说:“你还记得那骨牌游戏吗?一张推倒一张,军饷案结束了,可牡丹案还没结束。”

    薛裴之眉心深拧了一下,楚弦的话忽然让他想起了什么。

    身后薛长君在催促,也是不想让薛裴之碰到此案,所以楚弦也没法继续说下去,最后在跨步走的时候,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颈部上划了一下。然后,食指又一顿,缓缓的移到了腹部上……

    做完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他随着御林军进宫去了。

    可是,薛裴之却怔住在当地,心里的余波开始荡漾起来,那桩原本都快沉下去的案子,忽然在今天又炸开了,再次荡起无边的波澜。

    薛裴之知道,刚才楚弦所指的,是指被枭首、以及被下毒的前兵部尚书岳九功。

    司卿的死,只不过掩盖了表面上的波澜壮阔,实际上,底下依旧波涛汹涌。

    薛裴之他们之前的验尸结果,岳九功死前喝下的那杯毒酒,乃是武定山所敬,那如此说来,凶手该是武定山才对,何以……死的人却是他。

    骨牌游戏,当真是一个扣着一个的吗?

    这桩案子,没完!

    薛裴之想要进入小院,“我想看看尸体。”可是他还没走进去,就被薛长君一拦,“此案无关人等,都不许插手,包括你。”

    “爹,这可关乎楚兄的清白啊!”薛裴之愤然将手一拍,“都怪我,非要拉他陷进这案子里,现在……”

    “现在仵作勘验,证据确凿,余下的等皇上处置,我命令你现在回府。”薛长君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干脆命衙役在这里看守,“除了办案人等,其他人一个都不许放行,包括薛裴之。”

    “是!”衙役重重应了一句。

    薛裴之急得团团转,“爹,不行呀!我知道……”他阻挡不住薛长君进宫的脚步,他自己又立足在这小院门前不得进去,里面武定山的尸体被人抬出来,薛长君命人将尸体带回宫门口候命。

    现场也被衙役包围住,薛裴之只能跟着尸体一路走。但是薛长君下令薛裴之不许碰此案,他一路跟着武定山的尸体往前走,半弯着腰的姿势很是怪异,也只能匆匆的瞥到武定山那被冻得白紫难看的脸色,以及……心口处的伤。

    的确是剑伤,血已经在冰雪的冷固下,变成了阴沉的晦暗色。

    他还想再看,可是仵作却上前来盖上了白布,道:“公子,莫要为难我等了,此事事关重大,现在大家都得忙,您就别给薛大人添乱了。”

    “我这哪里是添乱?”薛裴之想要插手,可是却无从插入,心里也着急得像滚油似的,最后只能一路跟着到了宫门口。

    薛裴之无召进不了宫,心里憋气得,干脆蹲在宫门口等着。

    宫中长道,楚弦身上衣物尚且睡得有轻微皱褶,鬓发也显得随意,这等仪容是断不能前来面圣的,可是事情紧急,薛长君也不给楚弦半点准备的机会,径直送到皇帝面前来。

    在宫道上这一路走来,楚弦心里哪怕原本有震惊,有狐疑,有猜忌……此刻也全部平定了下来,面对这眼前为自己做下的局,楚弦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来到盛周之后,只会是一个看客,静待着盛周锦绣繁华之下的一桩桩粉饰太平、欲盖弥彰全部无情的撕开,却从没想到……自己也会卷入其中。

    而且,还是特地为自己挖的陷阱。

    正好太极阁的宴会上,剑影和武定山交过手,谁都知道整个京城里只有剑影能打得过武定山;正好昨晚又在离开国子监的时候他与武定山见过面,正好那时武定山横刀立马,怒气冲冲;正好剑影在武定山的身上留下过伤口,正好武定山的致命伤又与剑影的武器一致,正好是那素尺软剑。

    正好现在连剑影都不见了!

    什么都是正正好!

    这次,当真是遇到对手了!

    楚弦面对这些证据确凿的时候,他深知自己不再是个看客,而是一枚棋子了,他从一枚操盘手,被人反将了一军,仅仅一夜之间。

    武定山啊!

    如果昨晚上他肯听自己的,直接进宫向皇上禀明太子军饷案一事,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就这区区几个时辰,对手将这一切拿捏得如此严丝合缝。

    楚弦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小瞧对手,小瞧周彰安了。

    他不仅顺利的将武定山给一夕之间铲除掉,还顺势将这盆脏水往自己头上一扣,洗也洗不清。

    眼下,楚弦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特使的身份,大周的臣子还不敢随意处置自己,现在就只有面圣一条路。

    白衣秀士,衣与鬓同样乱,他在得到宣召之后踏进武周殿。走路扬起前后衣角,依然是翩然公子模样,虽说身上凌乱,却依旧以国礼行之,款款大方,音节顿挫,哪里有惴惴之态?

    “靖国使臣楚弦,拜见大周天子陛下。”

    声音在武周殿内传荡,余音寂寂,无人回响。整个朝堂上下,天子也好,储君也好,臣子也好,全都将目光放在楚弦这个外臣的身上。

    楚弦,也做好了和对手好好过招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