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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 暗中媾和

    京城。

    崇祯十年的春天终于来临,然而一场从塞外滚滚而来的沙暴把整个北京城掩盖在了一片黄蒙蒙的天气下,中午风终于停了,杨嗣昌戴着纱巾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清扫黄沙的沙沙之音赶往了温体仁府上。

    下了轿子,表明了身份,便被温家家仆引着,穿过了两重院落,进了一间书房之中,只见温体仁脑袋上敷着毛巾,手臂上缠着白纱,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什么。

    “温公,好些了吗?”杨嗣昌走到他面前,微笑问道。

    “吃了药,头倒是不烫了,倒是精神萎靡,哎,终究时老了呀。”温体仁感慨说道,说着他把头上的毛巾递给仆人,说:“陛下如何了?”

    “陛下本就是仁孝之人,突闻中都陷落,祖宗陵寝被毁,如何能接受的了,此番还在太庙呢,倒是太子懂事,小小年纪便没日没夜的陪着。”杨嗣昌黯然说道。

    “江南的情势如何了,献贼是否渡江了?”温体仁又问。

    杨嗣昌道:“倒也没有,侯大真找了卢象升,不待京城的命令到达,那厮竟然扣押了不少湖广的民船,顺流而下,督领郝允曜的人马两日便抵达了南京,那边又钉封江上船舶,流贼渡不过长江,最新的消息是,平贼将军在六合一带伏击了献贼一部,击斩四千余,其中多为新贼。”

    “想来若非有平贼将军这支人马,江北之地怕是要尽遭屠戮了。”温体仁道,又摇了摇头:“江南兵制腐朽至斯,如今被献贼这般一闹,也是要整兵备战了,如今皇陵被毁,便是有天大的道理也不能阻碍编练新军。”

    杨嗣昌并没有反应,只是低头品尝杭州送达的龙井茶,温体仁说:“文弱,侯大真拍了几个年轻士子来,想要与你讲和。”

    “竟然找到温公府上?”杨嗣昌吃惊的问。

    杨嗣昌可是很清楚,自己与江南士林只能算是政见不合,但眼前这位温体仁和东林党可是不死不休的党争,当初侯方域的父亲侯询因为剿贼不善便是温体仁弹劾,若非流贼在平阳被大规模击败,侯询或许就要入狱了。

    “他们找你,却没有门路啊。”温体仁干笑两声,搓了搓手,显然也是受了好处的。

    杨嗣昌微微点头,问:“想要如何?”

    温体仁见杨嗣昌有意,便也来了兴致,直起身子,压低声音说:“中都陷落,总有人站出来负责,他们不会在这件事上攻讦你,可与你联手,把洪承畴拿出来当替罪羊。”

    杨嗣昌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条件,既可以不用担中都陷落的责任,又除掉一个政敌,解决父亲的私仇。

    “第二项就是由侯询接替洪承畴出任总督,由南京接济卢象升粮草。”温体仁又说。

    “温公,他们这是要接手剿贼呀。”杨嗣昌咬牙说道。

    侯询不用说,典型的东林党,卢象升虽然不是,但粮饷控制在东林手里,还不是任人拿捏,掌握这两支军队,可以说就是站在了剿贼的第一线,杨嗣昌很明白,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目的只是保住江南这块腹心之地,根本无意也无能剿灭流贼。

    然而杨嗣昌却不得不同意,他手中仅有的资源完全投入到编练新军上,就是由他负责,也没把我短时间内剿灭流贼,有东林党来接盘也不算一个坏事,至少可以集中精力编练新军,待新军大成,剿贼不过是翻手之间罢了。

    “倒也无不可。”杨嗣昌微微点头,说。

    温体仁笑了笑,最后一项:“钱谦益入阁,在户部担职。”

    “温公同意了?”杨嗣昌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是温体仁怎么会同意,当初可是他费尽心力把钱谦益从朝中逐出,以此战胜的东林,如今怎么会完全的翻转呢。

    “文弱,如今你我只需忍辱负重,待新军大成,一切不都在掌控之中吗?”温体仁没有回答杨嗣昌的问题,只是劝慰说道。

    “是啊,我们差的只是时间了,三年,三年!”杨文弱攥着拳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盛京永福宫。

    多尔衮骑马抵达的宫门的时候,拴马桩上已经满是马匹,看马鞍八旗都是到了,而阿济格和多铎都在门口等待。

    如今的多尔衮可谓是意气风发,风头一时无两,在归化城回来之后,拥立皇太极称帝,威望已经高涨,去年秋天,特穆尔对左翼蒙古的骚扰导致敖汉一部叛逃,岳托被责,而多尔衮则利用这个机会,设计让阿苏特假意叛逃,伏杀了特穆尔麾下近千人,让多尔衮的名声到达了顶点。

    如今在代善半隐退的,岳托与济尔哈朗连遭败绩的情况下,多尔衮已经是诸王之首,特别是当初皇太极接到豪格被俘消息鼻衄发作,后宫传出他命不久矣,许多贵族都暗中投效。

    与多尔衮的声名煊赫不同,大清连遭失败让人不由的对皇太极产生了怀疑,特别是豪格的背叛,无论当初大朝会上豪格是如何表现的,但大明内外都传言他畏惧死亡出卖了大清的盟友晋商,作为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做出如此怯懦行径无异是对皇太极威望最大的打击。

    “看情况都来了,十四哥,是不是有大事发生?”多铎低声问道。

    多尔衮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最近八哥肯定在密谋着什么,但都是对外,用的也多是弘文馆的汉人和索尼那些近人,有意瞒着所有人。”

    “那只有见机行事了,想来也应该没有大事。”阿济格插了一嘴,大步走进了宫门。

    进了堂内,却发现有些不同,来的都是八旗中人,不要说汉臣,便是最得信任的乌镇哈超和内藩蒙古人也是不见了,上次这般议事的时候还是老汗刚死,要立新汗的时候呢。

    皇太极坐在高坐上,看了看八旗的王公贵族都是到齐了,说:“无关人等都退下,贝勒以下也退下!”

    说完,他对身旁的鳌拜点点头,鳌拜应了一声,看着侍从和一些文吏走出了殿门,才关上门,站在门外,而护卫大殿的是葛布什哈超,围成了一圈,不许人靠近。

    多铎和多尔衮交换了眼神,知道这是有机密大事发生,阿济格拍了拍多尔衮,努了努嘴,多尔衮看去,原来是代善也是到了。

    “好了,现在都是自家兄弟侄子了,莫要再客气了,坐下吧。”皇太极说道。

    众人纷纷道:“谢皇上。”

    皇太极看了看众人说:“当年老汗十三副铠甲起事的时候,也是这般召集我们兄弟议事的,议事过后,大军进入辽中,才有了大清和八旗的根基,现在想来,那次议事是决定八旗命运的时刻,如今.......这个时刻又是到了!”

    众人相互看看,皆是没有说话,但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谁人也没有见过皇太极的表情这么凝重过,看形势似乎是泰山压顶的地步了。

    “索尼,你来说吧!”皇太极最后指向殿内唯一不属于王公贵族的人。

    索尼在殿内中央展开一张不大的羊皮地图,上面正是大清国及其周边的形势图,几个红笔标注的箭头都指向了辽东,几乎把大清包围起来了。

    “各位王爷贝勒,现在通报三个月来收到的重要讯息,第一,北上深入野人女真部落捕捉索伦蛮子的萨哈廉空手而归,从盛京往北一直到北山女真的地盘,已经找不到超过千人的部落了,而萨哈廉得到的消息,那群人已经向西而去,投效漠北。而在海西乞列迷人手中,巴布泰贝勒缴获了这些东西!”

    索尼说着,拿出几枚铁箭头放在了地图上,多尔衮捡起一个看了看,那箭头呈现三棱状,颜色幽蓝,定然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的,而且是破甲样式,这类箭头乞列迷人根本打造不出来,而对善射的乞列迷人来说,用上了这种箭头,威胁八旗勇士的距离可以从二十步扩展到五十步,因为他们不用瞄着八旗的眼睛、颈部等部位射箭了。

    “反了这些蛮子了,这是和明国还是孙贼联络上了,皇上,让我出战吧,把这些敢向主子射箭的奴才脑袋砍下来!”阿巴泰站出来请战,声音高亢,若非建国时候定下礼仪,这个家伙早就开骂了。

    皇太极虚按右手,说:“七哥,让索尼说完。”

    索尼继续说道:“第二是关于蒙古,根据统计,如今供我们驱使的蒙古部众只剩下七万四千余帐篷,这还包括右翼各部和内藩蒙古,而他们所拥有的牲畜则比去年这个时候少了超过四成,预计今年冬季,他们需要的粮食从十二万石涨到二十万石。”

    “第三是来自漠北,叛贼硕垒的骑兵从开春之后便袭扰了科尔沁部落,我们的探子来报,夏秋之际会出现超过万人的入侵,科尔沁请求八旗支援。”

    “最后是朝鲜,朝鲜王说,金银、牛角非朝鲜特产,拒绝继续朝贡,还要求把毛皮、铁器和参茸的朝贡数额降低一半。”

    索尼一边说,一边指着地图,几乎把清国围了一圈,而清国最大的两个对手明国和北府则没有说。

    最后皇太极说:“明国已经完全拒绝了我们的和谈建议,自当不用说,如今北府在厉兵秣马,大明在编练新军,大清和八旗已经如临深渊。”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皇太极又说:“除了朝鲜,我们周边发生的一切坏事都与北府,与孙伯纶有着巨大的关联,各位应当也看出来了,孙伯纶在包围,在削弱,在封锁,他根本不想和我们堂堂正正的决战,而是想把我们拖死拖垮,然后再一拥而上,把老汗和诸位兄弟子侄为之奋斗一生的大清消灭掉。”

    “可以想见,未来三四年,我们会完全失去所有的外藩蒙古,我们的北面会出现难缠的野人女真,我们的东面被燃起仇恨之火的乞列迷人则会被精良武器武装起来,他们会和怯懦无耻的朝鲜人一样,在我们虚弱的时候造反,牵扯大清本不多的兵力,慢慢的把我们拖入战争和消耗的泥沼,这样孙伯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消耗我们的力量,等着我们倒下后,再上前分尸。”皇太极用沉着的声音演讲着,为在场的八旗王公描绘着一个悲惨的未来,惹的群情激奋。

    “如今大清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比老汗的起事的时候更危险,我们应该如何做呢?”皇太极最后环视众人问道。

    “如果这般消耗下去,我们可是耗不起啊,无论钱粮还是丁口,我们都不是北府的对手,况且他们还有明国这个免费的奶牛。”多尔衮出言说道。

    阿巴泰也道:“既然耗不起,索性就拼死一搏,当年老汗出兵抚顺,在萨尔浒与明军决战,都是在九死一生中搏出生路,按照皇上所说,咱们早晚要被耗死,不如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去左翼他和搏一搏,胜了便是海阔天空,便是输了,也不堕了咱八旗的威风不是!”

    “七哥,别在这里乱说话,八旗诸绅,几十万的旗人,辽东这大好河山,怎么就到了非要拼命的地步了。”多铎提醒道。

    “是啊,咱们上阵厮杀,生死由天,可若是八旗没了,谁来保护咱这些家人呢。”岳托也插嘴说道。

    皇太极拍了拍桌子,说:“我觉得,七哥说的没错,是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在大家眼里,阿巴泰都是短视冲动的,平日军议、朝会没少露怯,大家也多嘲笑他,却不曾想他那没脑子的拼命法子竟然得到了皇太极的支持。

    “我们要拼,因为不拼就彻底没有机会了。”皇太子坚定的说道。

    阿济格却道:“皇上,怕是.......怕是拼不过啊。”

    其实在场王公心里清楚,已经雄踞河套,连通漠北、西域、中原的北府实力已经和清国在模棱两可之间了,更不要说,清国最大的敌人是明国,一旦这个势力加入,形势更是急转直下。

    皇太极道:“那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北府不在一年内不主动进攻与大清决战,那我将率领大清西进,讨伐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