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破裂
趁天色尚早，尹淮在盛小予还没醒来的时候溜出了屋子。本打算随便打探一下周围环境的情况，不成想却先和伊万撞了个正着。他像个雕塑一样立在门边，屋外的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北方的冬天还是十分难熬，他这样站了也不知道多久，像一尊冰雕。
“？”尹淮和伊万眼神短暂交流了一下，就默契地往院子外面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穿着差不多的黑色风雪衣，两对长腿在雪地里分外显眼。
“再往前面走三公里，有个私人的租车行，你们可以租一辆车子走。昨天大雪封山，只有公路还可以通行。”伊万把脸缩在风雪衣的衣帽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侧目，只是淡淡地和尹淮说着话。
“那……你们呢？”尹淮觉得伊万这样帮自己逃跑，也许回到总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盛一一，这次的行动就是徒劳。总部的人不傻，不会白费力气的。”
“我是说，你和伊千，会被惩罚吗？”尹淮直击要害。
“……”伊万沉默，他知道尹淮熟悉总部的规矩，这样大动干戈的抓捕任务最后以失败告终，伊万这个负责人首当其冲。本来总部对自己几乎透支的信任也会消失殆尽，到了那时候，自己和伊千将面临什么，说实话，伊万也不清楚。
“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尹淮很聪明，看出伊万这短暂沉默里的窘迫和需求，也许这一路上，伊万也是靠着这一点希望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掩护自己逃跑。尹淮说过，伊万有想保护的人，为了那个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取自由。
伊万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他鹰一样的眼睛向来冷冽，此时却透出一股柔和的光，那是猛兽对待自己幼崽的眼神，他踌躇了片刻后开口：“我要你带小千走。”
果然，伊万的软肋就是他的妹妹。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通过盛一一这个蓝血来换取伊千的自由。后来得知尹淮可以毫发无伤地脱离总部后，他更加确定，他必须让伊千离开这里。一路上自己替尹淮背下不少黑锅，回到总部的道路只会更加难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好伊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尹淮可以。
“你知道吧，我自身都难保。”尹淮对这个请求不意外，但是也很老实地提出这件事情的风险。
“只要你带她走，总部这里我可以处理。”
经过一小段沉默，尹淮似乎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的风险后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好，我答应你。你救过我们很多次，如果她愿意，我会像保护盛小予那样保护你妹妹，我说到做到。”
尹淮停下来，把藏在风帽里的脸露出来，在肃杀的空气里冻得生疼。但是他就这样把完整的表情袒露在伊万面前，他希望这个善良的总部特工可以相信自己，我尹淮知恩图报，说到做到。
伊万坦然地接过尹淮的目光，接着问：“你……是怎么离开总部的？”这个问题他一直很好奇，总部向来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从来没有尹淮这样的漏网之鱼。比起玫瑰酒店，总部显然是纪律更森严，标准更严苛的存在。尹淮究竟有什么例外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总部。
“我……算是死出来的吧。”尹淮不太愿意回想十年前的往事，含糊其辞地说明自己潜逃的原因，“几年前的火灾，他们以为我死在了这里。”说着，尹淮用手指了指化工厂的方向。
“火灾？”伊万的眼神一动，好像对伊千的出逃有了点眉目。既然尹淮可以假死逃生，那如果无蹊又发生了一次火灾呢？盛小予、尹淮以及伊千都葬身火海，那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尹淮显然看出了伊万的心思，算是默许地对他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先去租车，你有什么计划等我回来再说。你先回去看好她们。”总部的人就在无蹊，即使有这对兄妹保护，尹淮还是不放心盛小予一个人呆着。伊万点点头转身往他们昨晚下榻的院子里走，尹淮则孤身一人前往伊万所说的租车行。
往远处的村镇看，那里大雪茫茫的一片，那是被风雪和雾霭遮盖的世界，就像他们关于前路的猜想。无蹊的郊外留下两行背道而驰的脚印，顷刻间，就被北风消去了踪迹。
【农家院落】
在尹淮离开后，盛小予就醒了，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的野外生存训练让她长成了敏锐的神经，还是自己已经极度依赖尹淮，他的来去已经让自己养成了应激性。
盛小予稍微活动了下冻了一夜的手脚，就起身往茶壶里倒水，准备烧点水取暖，然后再边等水烧开，边等尹淮回来。屋子外面的风雪已止，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屋内只有一点炭火在烧，还是冷的要命。这样的地方，小予都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着的。磨难历练人啊，自己俨然从娇生惯养的夷陵现代人变成沾床就睡的疯狂原始人。
在盛小予正出神的时候，屋子的门打开了，没有敲门的声音，害小予还以为是尹淮回来了。抬头却看见伊千逆光的脸，神经还是本能地紧绷起来。伊万自己是见过的，但是他这个冷脸的妹妹，看起来对自己并没有好意，不过是碍于伊万的面子才没有暴露自己。盛小予总觉得这姑娘现在就是来伺机报复的。
“……”见伊千没有说话，盛小予也同样保持沉默，这样尴尬的对峙保持了有一会儿，一直到热水烧开。
小予把水壶从炉子上提起来的时候，那个冷漠的女生终于开口：“跟我们回去吧，别再跑了。”
盛小予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来劝降的。分明昨天伊万说的很清楚，今天让尹淮带着我离开。没有盛一一，他们的任务已经算失败，这姑娘怎么还这么不依不挠。
“为什么？”盛小予强装着镇定，把滚烫的热水壶提起来，奈何水壶有点大，费了她好大的力气才能维持往杯子里注水的高度。
“你看。”伊千说着把一只手机举起来，对着盛小予的方向，手机屏幕里开始放映一小段视频，看时间就是前不久的内容。
盛小予转头看向伊千递来的手机屏幕，才看了一会儿，心跳就迅速加快，倒水的手一下子脱力，一整壶的开水就这样洒在了地上。不锈钢的水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溅得到处都是。盛小予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腕被瞬间烫起泡，裤腿也被热水浸湿，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盛小予吃疼，缩了下肩膀，却根本没有力气作出任何应急烫伤处理。伊千也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冷漠地举着手机，甚至在催促她快点看完。
视频里是郝叔那张老实的脸，他正被总部的人拿枪抵着脑袋，一脸害怕地摇头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画外音是有人在粗暴地逼问他尹淮和盛小予的下落，远处还有一群人持枪围堵着旅店的门。
这，简直是土匪。
“你们！”盛小予在看到郝叔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后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试图去抢伊千的手机。但是伊千的手轻巧地一提，根本不让盛小予靠近自己分毫。
“还没完呢！好好看。”伊千接着把视频往前划了下，另一个视频画面再次播放。这次的内容更加血腥，这是在托里西的玫瑰酒店，彩色的玻璃透进斑斓的沙漠阳光。画面里，白鸽瘦弱的脸上满是血痕，他的手脚被铁链绑得死死的，干净的白衬衫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他缩在墙角不住地颤抖着，像一只不堪凌辱的幼兽，满身血污地瘫倒在地。
“你们是人吗？！！”盛小予的眼泪被逼出来了，分明刚刚被开水烫伤都没有哭，现在看着郝叔和小白变成这样，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皮肤的灼伤还是止不住地刺痛，但和小予此时心理受到的重创比起来，居然微不足道。
“怎么？你以为他们这样是因为我吗？”伊千看到盛小予这幅样子非常不屑，她接着淡淡地说，“是因为你，总部的人千方百计地要抓你回去，你却不听话，满世界跑。你跑的地方越多，和你有交集的人就越多，我们就得一个一个地盘问，一个一个地收拾。怎么样？看到他们因为你受辱，你满意了吗？自己贪生怕死，让一群人陪你接受惩罚，你开心了吗？”
“闭嘴！”盛小予一把将伊千手里的手机打飞，在它重重地落地后，视频的声音才被打断。屋内又恢复了平静，这样的平静也让盛小予恢复了思考的理智，她从有些激动的情绪里抽离，沉着头思考了片刻后，表情变得有些冷漠。
“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分明是你们不讲道理绑架我妈妈和我，是你们禽兽不如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别在这里PUA我！”盛小予冷淡的口气也难掩哭腔，但是却异常清醒地开始回怼伊千的话。
“哦？”伊千见这姑娘不是很好骗，接着拿出新的底牌，“那尹淮呢？他平白无故地跟着你逃亡，他有什么错？我哥哥呢？他为了掩护你，屡屡犯禁，最后还是带不回你，他要怎么办？”
“盛小予，该是你的责任就别做鸵鸟。自己逃跑，拉一群人下水，最后再来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在我这里装什么傻白甜女主！”伊千一手死死地抓去盛小予的胳膊，用力地往前掰着，小予一下被拉到伊千面前，被迫直视这个女生的眼睛。她和伊万长得很像，但是鹰一样的眼睛却比伊万还没有温度，像一潭死水。
“你还记得风潇吗？听说逃到乌苏北了？我们抓不到你，把她抓回总部也是一样的，她的风铃，品质也很高。”伊千几乎在一点一点地践踏盛小予的底线，毫不留情。
不行，风潇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炼狱，好不容易才开始新的生活，你们不能把她抓回去。
盛小予被伊千抓着的手腕开始渗血，本来就被开水烫伤的皮肤在伊千粗暴的手下，已经起泡的地方直接被挤出血水。但是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疼痛，比起这些，现在的状况更让她揪心，怎么办，为什么一路走来，我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伊万从门外进来，看见伊千和盛小予僵持的场面一脸震惊。
伊千见伊万回来了，才一撒手把盛小予放开，抱着手背对着他们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她根本不想跟这个愚蠢兄长商量什么，比起说服他，还不如直接说服盛小予，就算没有盛一一，把她打包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伊万一下子就看见盛小予的手被严重烫伤，有些生气地对着伊千吼道：“你在干什么！！”说着，拉起盛小予往水池处走，边走边说，“有没有常识啊，烫伤不会处理吗？”
盛小予麻木地任由伊万把自己带去水池边，当冰冷的水冲着自己的皮肤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感觉，跟刚才的灼伤一样，这次的刺骨凉水对于小予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有点冰啊，你忍一下。”伊万小心地端着盛小予的手在水流处冲洗着，虽然已经有点来不及，但是死马当活马医。
此时远处的伊千却被伊万的话激得有点恼火，什么啊，当她是小孩子吗？
“有点冰啊，你忍一下。”
这句话伊万以前也对自己说过，那时候伊千才十岁吧，被总部的人拿开水烫伤了手背，哥哥生气地跟那个惩罚者打架，最后被打到吐血。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就抱着伊千跑去水池，同样是冬天刺骨的冷水，他同样是现在这种温柔的眼神，温言软语地安慰自己，不要哭，忍一下。
那么久远的记忆此时伊千却记得清清楚楚，哥哥是为了自己，性命也不顾的人，他那么善良那么勇敢，把总部的一切压迫都替自己扛下来。现在因为这次任务的失败，也许他需要承受比之前严重得多的惩罚，伊千不能接受。所以，盛小予必须跟自己回去。
“她说的是真的吗？”盛小予机械地看着伊万仔细处理自己手上的烫伤，淡淡地说。
“什么？”
“带不回我，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是真的吗？”
“不是。”伊万低下头接着拿牙膏涂着小予的手背，出言安慰道，“白鸽是被玫瑰酒店的人惩罚的，罚的是他私自外出和勾结外党；郝叔就是被威胁了几句，他不知道你们去哪里，所以也没人为难他。你不要听伊千乱吓唬。”
“那你呢？”盛小予阻止了伊万的动作，“尹淮呢？”你们，是不是会因为我受伤？
“……”伊万忽然沉默了，他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关心自己的处境，明明自己和她素昧平生，明明她的一切遭遇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好了，盛小予知道了，现在所有事情的解法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要不然接着逃跑，牵扯出更多无辜的人，靠着吸血尹淮和伊万，能逃一时算一时；要不然束手就擒，牺牲自己一个，让尹淮和伊万都能安宁。
好像什么大女主的自我牺牲戏码啊，牺牲一个，普度众生一样。但是其实并不是，在这之前自己就该做这样的决定，绕了一大圈，还是白让这么多人受罪。我现在，大概是在赎罪吧。算了，想开一点，没准蓝予也在总部，没准爸爸也还活着，与其自己在外面颠沛流离，不如开开心心在总部一家人团聚呢。盛小予真的越来越会说服自己。
盛小予抬起手，擦了擦眼泪，拿过伊万手里的牙膏，准备自己擦。
伊万此时也只好尴尬地站起来，把周围被打翻的水壶和茶杯收拾干净。一旁伊千依旧沉默不语，冷冷地看着盛小予。屋内是可以具像化的寂静，三个人各怀心思，却无人打破这种默契的平衡。
忽然，伊万的耳联传来消息，是Seven的线号。他只好起身出了屋子，接通领导的来电。出门前还不忘对着伊千一通眼神威胁，让她别再生事。
等伊万走后，伊千才放下手，走近盛小予，准备帮她擦一下她够不上的伤口。却被女生阻止了，小予抬起头，仍旧浸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伊千，有些苍白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只要我跟你走，你们会放了尹淮吗？”
伊千狐疑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倔强的跟个荆条一样的姑娘居然真的被自己说服。明明她已经逃了这么久，几乎要到了总部的最后期限，明明再差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她居然在最后一刻动摇了。为了那个玫瑰的男宠？无蹊的旅店老板？还是……为了尹淮？
“嗯，可以。”尹淮本就不是他们的目标，只是一路上这家伙太碍事才被盯上。若是带走了盛小予，这个眼中钉要不要拔掉，也就无关紧要了。
“那现在就走。”趁尹淮回来之前。
伊千听罢，摁了一下耳联的按钮，简单地发送了坐标。之后就沉默地看着盛小予，这个勇敢到惊人的女孩子，是哥哥和自己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先是机警敏锐地多次发现伊万的跟踪，再是当机立断地脱逃夷陵，还有一路上的死里逃生。伊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标，她的行动力和胆识完全够格一个总部特工，只要稍加培养，一定是比自己更出色的人。但是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善良。这个弱点会害了她和她的同伴，这也是她最终自己走进总部牢笼的原因。
真可惜。伊千默默的叹道。
又一棵灿烂的花草将要凋零在这个冬天。
“？”尹淮和伊万眼神短暂交流了一下，就默契地往院子外面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穿着差不多的黑色风雪衣，两对长腿在雪地里分外显眼。
“再往前面走三公里，有个私人的租车行，你们可以租一辆车子走。昨天大雪封山，只有公路还可以通行。”伊万把脸缩在风雪衣的衣帽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侧目，只是淡淡地和尹淮说着话。
“那……你们呢？”尹淮觉得伊万这样帮自己逃跑，也许回到总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盛一一，这次的行动就是徒劳。总部的人不傻，不会白费力气的。”
“我是说，你和伊千，会被惩罚吗？”尹淮直击要害。
“……”伊万沉默，他知道尹淮熟悉总部的规矩，这样大动干戈的抓捕任务最后以失败告终，伊万这个负责人首当其冲。本来总部对自己几乎透支的信任也会消失殆尽，到了那时候，自己和伊千将面临什么，说实话，伊万也不清楚。
“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尹淮很聪明，看出伊万这短暂沉默里的窘迫和需求，也许这一路上，伊万也是靠着这一点希望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掩护自己逃跑。尹淮说过，伊万有想保护的人，为了那个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取自由。
伊万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他鹰一样的眼睛向来冷冽，此时却透出一股柔和的光，那是猛兽对待自己幼崽的眼神，他踌躇了片刻后开口：“我要你带小千走。”
果然，伊万的软肋就是他的妹妹。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通过盛一一这个蓝血来换取伊千的自由。后来得知尹淮可以毫发无伤地脱离总部后，他更加确定，他必须让伊千离开这里。一路上自己替尹淮背下不少黑锅，回到总部的道路只会更加难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好伊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尹淮可以。
“你知道吧，我自身都难保。”尹淮对这个请求不意外，但是也很老实地提出这件事情的风险。
“只要你带她走，总部这里我可以处理。”
经过一小段沉默，尹淮似乎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的风险后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好，我答应你。你救过我们很多次，如果她愿意，我会像保护盛小予那样保护你妹妹，我说到做到。”
尹淮停下来，把藏在风帽里的脸露出来，在肃杀的空气里冻得生疼。但是他就这样把完整的表情袒露在伊万面前，他希望这个善良的总部特工可以相信自己，我尹淮知恩图报，说到做到。
伊万坦然地接过尹淮的目光，接着问：“你……是怎么离开总部的？”这个问题他一直很好奇，总部向来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从来没有尹淮这样的漏网之鱼。比起玫瑰酒店，总部显然是纪律更森严，标准更严苛的存在。尹淮究竟有什么例外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总部。
“我……算是死出来的吧。”尹淮不太愿意回想十年前的往事，含糊其辞地说明自己潜逃的原因，“几年前的火灾，他们以为我死在了这里。”说着，尹淮用手指了指化工厂的方向。
“火灾？”伊万的眼神一动，好像对伊千的出逃有了点眉目。既然尹淮可以假死逃生，那如果无蹊又发生了一次火灾呢？盛小予、尹淮以及伊千都葬身火海，那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尹淮显然看出了伊万的心思，算是默许地对他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先去租车，你有什么计划等我回来再说。你先回去看好她们。”总部的人就在无蹊，即使有这对兄妹保护，尹淮还是不放心盛小予一个人呆着。伊万点点头转身往他们昨晚下榻的院子里走，尹淮则孤身一人前往伊万所说的租车行。
往远处的村镇看，那里大雪茫茫的一片，那是被风雪和雾霭遮盖的世界，就像他们关于前路的猜想。无蹊的郊外留下两行背道而驰的脚印，顷刻间，就被北风消去了踪迹。
【农家院落】
在尹淮离开后，盛小予就醒了，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的野外生存训练让她长成了敏锐的神经，还是自己已经极度依赖尹淮，他的来去已经让自己养成了应激性。
盛小予稍微活动了下冻了一夜的手脚，就起身往茶壶里倒水，准备烧点水取暖，然后再边等水烧开，边等尹淮回来。屋子外面的风雪已止，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屋内只有一点炭火在烧，还是冷的要命。这样的地方，小予都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着的。磨难历练人啊，自己俨然从娇生惯养的夷陵现代人变成沾床就睡的疯狂原始人。
在盛小予正出神的时候，屋子的门打开了，没有敲门的声音，害小予还以为是尹淮回来了。抬头却看见伊千逆光的脸，神经还是本能地紧绷起来。伊万自己是见过的，但是他这个冷脸的妹妹，看起来对自己并没有好意，不过是碍于伊万的面子才没有暴露自己。盛小予总觉得这姑娘现在就是来伺机报复的。
“……”见伊千没有说话，盛小予也同样保持沉默，这样尴尬的对峙保持了有一会儿，一直到热水烧开。
小予把水壶从炉子上提起来的时候，那个冷漠的女生终于开口：“跟我们回去吧，别再跑了。”
盛小予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来劝降的。分明昨天伊万说的很清楚，今天让尹淮带着我离开。没有盛一一，他们的任务已经算失败，这姑娘怎么还这么不依不挠。
“为什么？”盛小予强装着镇定，把滚烫的热水壶提起来，奈何水壶有点大，费了她好大的力气才能维持往杯子里注水的高度。
“你看。”伊千说着把一只手机举起来，对着盛小予的方向，手机屏幕里开始放映一小段视频，看时间就是前不久的内容。
盛小予转头看向伊千递来的手机屏幕，才看了一会儿，心跳就迅速加快，倒水的手一下子脱力，一整壶的开水就这样洒在了地上。不锈钢的水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溅得到处都是。盛小予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腕被瞬间烫起泡，裤腿也被热水浸湿，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盛小予吃疼，缩了下肩膀，却根本没有力气作出任何应急烫伤处理。伊千也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冷漠地举着手机，甚至在催促她快点看完。
视频里是郝叔那张老实的脸，他正被总部的人拿枪抵着脑袋，一脸害怕地摇头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画外音是有人在粗暴地逼问他尹淮和盛小予的下落，远处还有一群人持枪围堵着旅店的门。
这，简直是土匪。
“你们！”盛小予在看到郝叔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后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试图去抢伊千的手机。但是伊千的手轻巧地一提，根本不让盛小予靠近自己分毫。
“还没完呢！好好看。”伊千接着把视频往前划了下，另一个视频画面再次播放。这次的内容更加血腥，这是在托里西的玫瑰酒店，彩色的玻璃透进斑斓的沙漠阳光。画面里，白鸽瘦弱的脸上满是血痕，他的手脚被铁链绑得死死的，干净的白衬衫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他缩在墙角不住地颤抖着，像一只不堪凌辱的幼兽，满身血污地瘫倒在地。
“你们是人吗？！！”盛小予的眼泪被逼出来了，分明刚刚被开水烫伤都没有哭，现在看着郝叔和小白变成这样，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皮肤的灼伤还是止不住地刺痛，但和小予此时心理受到的重创比起来，居然微不足道。
“怎么？你以为他们这样是因为我吗？”伊千看到盛小予这幅样子非常不屑，她接着淡淡地说，“是因为你，总部的人千方百计地要抓你回去，你却不听话，满世界跑。你跑的地方越多，和你有交集的人就越多，我们就得一个一个地盘问，一个一个地收拾。怎么样？看到他们因为你受辱，你满意了吗？自己贪生怕死，让一群人陪你接受惩罚，你开心了吗？”
“闭嘴！”盛小予一把将伊千手里的手机打飞，在它重重地落地后，视频的声音才被打断。屋内又恢复了平静，这样的平静也让盛小予恢复了思考的理智，她从有些激动的情绪里抽离，沉着头思考了片刻后，表情变得有些冷漠。
“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分明是你们不讲道理绑架我妈妈和我，是你们禽兽不如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别在这里PUA我！”盛小予冷淡的口气也难掩哭腔，但是却异常清醒地开始回怼伊千的话。
“哦？”伊千见这姑娘不是很好骗，接着拿出新的底牌，“那尹淮呢？他平白无故地跟着你逃亡，他有什么错？我哥哥呢？他为了掩护你，屡屡犯禁，最后还是带不回你，他要怎么办？”
“盛小予，该是你的责任就别做鸵鸟。自己逃跑，拉一群人下水，最后再来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在我这里装什么傻白甜女主！”伊千一手死死地抓去盛小予的胳膊，用力地往前掰着，小予一下被拉到伊千面前，被迫直视这个女生的眼睛。她和伊万长得很像，但是鹰一样的眼睛却比伊万还没有温度，像一潭死水。
“你还记得风潇吗？听说逃到乌苏北了？我们抓不到你，把她抓回总部也是一样的，她的风铃，品质也很高。”伊千几乎在一点一点地践踏盛小予的底线，毫不留情。
不行，风潇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炼狱，好不容易才开始新的生活，你们不能把她抓回去。
盛小予被伊千抓着的手腕开始渗血，本来就被开水烫伤的皮肤在伊千粗暴的手下，已经起泡的地方直接被挤出血水。但是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疼痛，比起这些，现在的状况更让她揪心，怎么办，为什么一路走来，我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伊万从门外进来，看见伊千和盛小予僵持的场面一脸震惊。
伊千见伊万回来了，才一撒手把盛小予放开，抱着手背对着他们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她根本不想跟这个愚蠢兄长商量什么，比起说服他，还不如直接说服盛小予，就算没有盛一一，把她打包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伊万一下子就看见盛小予的手被严重烫伤，有些生气地对着伊千吼道：“你在干什么！！”说着，拉起盛小予往水池处走，边走边说，“有没有常识啊，烫伤不会处理吗？”
盛小予麻木地任由伊万把自己带去水池边，当冰冷的水冲着自己的皮肤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感觉，跟刚才的灼伤一样，这次的刺骨凉水对于小予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有点冰啊，你忍一下。”伊万小心地端着盛小予的手在水流处冲洗着，虽然已经有点来不及，但是死马当活马医。
此时远处的伊千却被伊万的话激得有点恼火，什么啊，当她是小孩子吗？
“有点冰啊，你忍一下。”
这句话伊万以前也对自己说过，那时候伊千才十岁吧，被总部的人拿开水烫伤了手背，哥哥生气地跟那个惩罚者打架，最后被打到吐血。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就抱着伊千跑去水池，同样是冬天刺骨的冷水，他同样是现在这种温柔的眼神，温言软语地安慰自己，不要哭，忍一下。
那么久远的记忆此时伊千却记得清清楚楚，哥哥是为了自己，性命也不顾的人，他那么善良那么勇敢，把总部的一切压迫都替自己扛下来。现在因为这次任务的失败，也许他需要承受比之前严重得多的惩罚，伊千不能接受。所以，盛小予必须跟自己回去。
“她说的是真的吗？”盛小予机械地看着伊万仔细处理自己手上的烫伤，淡淡地说。
“什么？”
“带不回我，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是真的吗？”
“不是。”伊万低下头接着拿牙膏涂着小予的手背，出言安慰道，“白鸽是被玫瑰酒店的人惩罚的，罚的是他私自外出和勾结外党；郝叔就是被威胁了几句，他不知道你们去哪里，所以也没人为难他。你不要听伊千乱吓唬。”
“那你呢？”盛小予阻止了伊万的动作，“尹淮呢？”你们，是不是会因为我受伤？
“……”伊万忽然沉默了，他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关心自己的处境，明明自己和她素昧平生，明明她的一切遭遇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好了，盛小予知道了，现在所有事情的解法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要不然接着逃跑，牵扯出更多无辜的人，靠着吸血尹淮和伊万，能逃一时算一时；要不然束手就擒，牺牲自己一个，让尹淮和伊万都能安宁。
好像什么大女主的自我牺牲戏码啊，牺牲一个，普度众生一样。但是其实并不是，在这之前自己就该做这样的决定，绕了一大圈，还是白让这么多人受罪。我现在，大概是在赎罪吧。算了，想开一点，没准蓝予也在总部，没准爸爸也还活着，与其自己在外面颠沛流离，不如开开心心在总部一家人团聚呢。盛小予真的越来越会说服自己。
盛小予抬起手，擦了擦眼泪，拿过伊万手里的牙膏，准备自己擦。
伊万此时也只好尴尬地站起来，把周围被打翻的水壶和茶杯收拾干净。一旁伊千依旧沉默不语，冷冷地看着盛小予。屋内是可以具像化的寂静，三个人各怀心思，却无人打破这种默契的平衡。
忽然，伊万的耳联传来消息，是Seven的线号。他只好起身出了屋子，接通领导的来电。出门前还不忘对着伊千一通眼神威胁，让她别再生事。
等伊万走后，伊千才放下手，走近盛小予，准备帮她擦一下她够不上的伤口。却被女生阻止了，小予抬起头，仍旧浸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伊千，有些苍白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只要我跟你走，你们会放了尹淮吗？”
伊千狐疑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倔强的跟个荆条一样的姑娘居然真的被自己说服。明明她已经逃了这么久，几乎要到了总部的最后期限，明明再差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她居然在最后一刻动摇了。为了那个玫瑰的男宠？无蹊的旅店老板？还是……为了尹淮？
“嗯，可以。”尹淮本就不是他们的目标，只是一路上这家伙太碍事才被盯上。若是带走了盛小予，这个眼中钉要不要拔掉，也就无关紧要了。
“那现在就走。”趁尹淮回来之前。
伊千听罢，摁了一下耳联的按钮，简单地发送了坐标。之后就沉默地看着盛小予，这个勇敢到惊人的女孩子，是哥哥和自己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先是机警敏锐地多次发现伊万的跟踪，再是当机立断地脱逃夷陵，还有一路上的死里逃生。伊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标，她的行动力和胆识完全够格一个总部特工，只要稍加培养，一定是比自己更出色的人。但是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善良。这个弱点会害了她和她的同伴，这也是她最终自己走进总部牢笼的原因。
真可惜。伊千默默的叹道。
又一棵灿烂的花草将要凋零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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