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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事连事

    约过了一刻钟,外头忽的就传来许氏那慵懒的娇笑声:“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老夫人这院里的梅花开得越发精神了!”

    话才落,外头就有丫鬟进来报:“六奶奶过来了。”

    齐氏一抬眼,遂见还不待丫鬟给掀开门帘,许氏就等不及地自己拨开帘子,带着风走了进来,正倚在齐氏怀里的安然这时也忍不住转脸看过去。许氏今日披了件簇新的百鸟羽缎斗篷,外头还是下着雪的,可眼下那斗篷上的羽毛却是油光铮亮,竟一片雪花都不见落在上头。只见那宽大的斗篷随着许氏的脚步摇摆间,竟隐隐幻出五彩的光,连这厅堂都跟着添了几分金翠辉煌。

    安姐儿看得有些愣住,梅氏却看得极为眼红。

    许氏进来后,将那斗篷一脱,里面露出来的亦是一身的珠光宝气,缎袄稠裙,无一不显金贵,浑身上下都在闪闪发亮。且那些珠儿翠儿地挂了她满身,却丝毫不显低俗,唯见贵气逼人。

    梅氏不由暗咬银牙,昨儿这贱妇才去自己那洗劫一光,今儿就故意穿戴成这样在她面前显摆来,是打量自己拿她奈何不得呢。哼,且让你得意两天,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你今儿披这件斗篷,是古雅那边来的吧。”许氏向齐氏问好的时候,齐氏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许氏交给丫鬟的那件羽缎斗篷,面上微显出几分怀念之色,然后笑了一笑,就道出这么一句来。

    许氏也笑了:“老夫人好眼光,确实是那边的东西,听说用了数百种鸟的羽毛制成的,今年就得两件,一会我让丫鬟将另外那件送来,老夫人平日里若要出去赏雪观梅,披着这个,可比鹤氅暖和。”

    “我如今哪还用得上这个。”齐氏回过神,就摆了摆手,“不过是今儿忽然瞧见你披着进来,让我想起我母亲,她也有这么一件羽缎斗篷,比你这个颜色还要鲜亮几分。我记得她说过,这东西只有古雅那边才有,且几乎每年古雅都会给送安远王府送来一件最好的。我母亲出嫁时,也得了一件,小时见过她披上几次,实在是好看得紧。”

    许氏一听,面上难得谦虚一笑:“我这个自然是比不上安远王府的东西,倒是让老夫人见笑了。”

    齐氏摇了摇头,接着道:“听说如今那些羽毛艳丽的鸟儿都难找了,能有一件你这样的,已是很难得。”

    “谁说不是……”许氏接着齐氏的话就聊了起来。

    梅氏在一旁听着一时插不上嘴,但心里却悄悄惦记上许氏刚刚说的那另外一件羽缎斗篷。早之前她就听说过这东西了,却苦于价钱实在太高,即便她买得起,却也不舍得。而且她一直就觉得,明明这府里无论是蒋星凡还是许氏,都有本事得这东西,偏就没人想着给她送一件,着实让她暗恨了许久,故更不愿自己花钱买!

    其实她管着蒋府的这几年,荷包早肥了,这么大一个府邸,每年除了各处庄子的进项外,蒋星凡还另外拨一笔银子进来专供府里开销,数目极为可观,所以这些年,梅氏没少在里头捞着好处。只是她这人不但没什么本事,偏眼光又短,还微利不放,故而管家的这几年,这府里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饶是再多的银子都能让她给花得一个不剩,且每年还都有几个月是要拖丫鬟婆子们月钱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每次都管蒋星凡另外张口,怕惹了蒋星凡的厌,可又舍不得从自己兜里抠出银钱来,于是少不得就做出拆东墙补西墙的事。

    故而这其中就犯到了许氏几次,原本许氏就看不惯她,只是因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她管不上,也懒得管。所以便随她去,只是平日里只要有机会为难梅氏的,她就绝不放过。

    而梅氏自蒋星凡去了西洋后,贪银钱的心是越来越大,甚至都把算盘打到齐氏身上来。她就是趁着有段时间冯妈身体不好,回老家休养的空挡,将好些人安插到明净堂里,想找出齐氏的嫁妆,只是可惜还不等她心愿达成,冯妈就病愈归来了。

    于是一计不成,她又再出一计,隔三岔五地就找齐氏哭诉府里开销大,九爷又不在,她一个女人扛着这个家是在辛苦等等。齐氏听得多了,难免精神恍惚,差点就给她拿出压箱底的钱了,幸好被冯妈止住。随后冯妈就点了梅氏几句,如果她真管不好这个家,可以让许氏帮她分忧,再者,她管家的这些日子,府里的多了多少窟窿,不是没人知道,而九爷总有回来的一天……

    于是梅氏才稍稍收敛了些,但是架不住自己没本事,然万幸的是,她身边有个日渐成长的好闺女。说来安然的年纪虽小,但对这银钱仆役的管理,真是比她强上十倍不止。特别是蒋星凡回来后的这一年,经安姐儿不时地给梅氏出主意,之前她弄出来的那些窟窿,多多少少都给掩饰了过去,故而这瞧在蒋星凡眼里,也不至于那么难看。

    原本梅氏打算着,如今有安姐儿在身边帮衬,再过个一两年,这府里就能尽在自己掌控了。眼见这日子是过得越来越舒心,却不料半路就杀出个程咬金来,叫她如何不生恨!

    又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梅氏见千瑶还不过来,就笑着道了一句:“九弟妹倒是个好命的,这都快日上三竿了,怎么连影都……”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丫鬟的声音:“九爷九奶奶过来了。”

    随后就见那厚厚的绒帘子被掀起,蒋星凡先低头进来后,就停住转身,往外伸出手,将千瑶扶了进来。

    “今儿是我起得晚了,让娘久等,实在不该。”蒋星凡扶着千瑶进来就对那座上的齐氏道了一句,齐氏即笑了:“不晚不晚,原就是我起的早。”

    蒋星凡随即看了千瑶一眼,眼睛半是含笑,千瑶亦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们这一动作瞧着旁人眼里即是眉目传情了,齐氏是看得开心,梅氏是看得刺眼,安然是看得不安,许氏则是看得饶有兴趣。

    敬了茶,磕了头,齐氏赏了红包,说了些百子千孙的话,这礼就算成了。随后齐氏就吩咐道:“冯妈,传饭吧,今儿大家都在这用早膳。”

    一众人围着饭桌落座后,梅氏忽然转过头对安然关心道:“手能拿得稳勺子吗?要不要娘喂你?”

    才说着就见安然手抖了一下,忽的就打翻了刚给她盛上来的粥,只见那一整晚米粥几乎整个都洒在她那包着纱布的手上,这是刚才熬好的米粥,盛上来的时候还滚着呢!

    安姐儿惨叫出声的同时,蒋星凡已离了座,三两步就走到安姐儿身边抓她的手,一边将她手上的米粥抖掉,一边往旁吩咐道:“快去准备清水和药膏。”

    “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拿不稳怎么也不说一声,那是多烫的东西,你瞧,这眼见就起泡了!”梅氏顿时慌了神,眼里随即就含了泪,瞧着倒不像是装的。

    “我,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安然忍着疼低下头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又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千瑶道:“扫了九婶婶的兴了,都是安然的不是,九叔别担心,安然不疼的。”

    “七嫂快带安姐儿到里厅去吧,这里都是汤汤水水,当心又烫着了。”千瑶回过神,不在意地笑了笑,就满脸关心的对梅氏道。

    “是是,你快把姐儿扶到那里去,冯妈怎么还不把药膏拿出来!”齐氏也跟着道了一句。

    梅氏抱歉地一笑,就拉着安姐儿离了桌,蒋星凡本是抬腿要跟进去的,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千瑶,就又停住,迟疑了一下才转身回到她身边。千瑶这时却站起身,走到冯妈跟前,接过冯妈手里的药膏,然后才转头对齐氏道:“娘先吃着,我去给安姐儿上了药再回来。

    齐氏点了点头,蒋星凡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目送着她进里厅去。

    这一顿早饭,真是吃得各有滋味,好容易熬了过去,梅氏临走前又拉着安姐儿又是道谢又是赔罪的。

    “也是我疏忽了,没交代丫鬟好好伺候着,倒是伤着了孩子。”齐氏叹了口气,就交代梅氏道:“你这几天多注意这点,仔细别让孩子留了印子,这可是伤上加伤了!”

    “是,多谢老夫人挂心。”梅氏应了声,又让安姐儿对大家一一道了谢,完后才领着她出去了。

    母女俩回了点春院后,梅氏遂屏退了房间里的丫鬟,然后才笑着将安姐儿拉到身边道:“小精灵鬼,事先也不跟我吱一声,倒真是吓了我一跳!”

    “娘要是先知道了,那看起来不就假了吗,九叔当时也不会马上就丢下九婶婶跑到我身边来!”安然一脸得意的笑,接着又道:“而且我刚刚也瞧出来了,要不是九婶婶看了九叔几眼,九叔就亲自帮我上药了。”

    “没错,我的儿,你九叔心里果真是放不下你的!”梅氏在安然小脸蛋上连亲了好几下,然后又将她搂在怀里,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直到安然嘴里忽的哧了一声,梅氏才醒过神,忙就放开她,然后托起她的手,心疼的吹了吹道:“好孩子,这一次真是苦了你,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娘,这是值得的。”安然说着就靠在梅氏怀里道:“我除了娘,就只有九叔了,娘一直说我们不能失去九叔。”

    梅氏心里叹了口气,紧紧搂着安然,没有说话。

    ……

    千瑶和蒋星凡从明净堂那出来后,一路往翼园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蒋星凡原是有几次张口的,只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便又闭上了嘴。而千瑶虽心里不快,但又真没什么可指责他的地方,于是也就默默走着。

    回了翼园,进了房间,屋内还残余几分昨晚的浓情缱绻,却不想不过是片刻,两人之间就隐隐生出几分冷淡僵持来。

    蒋星凡似心里搁着事,话也不多,待千瑶换了衣服,就让徐妈妈将府里的若干管事叫来,再将府里的账本对牌钥匙等交给千瑶。这些东西,昨儿徐妈妈就已经找梅氏办好了,所以今儿梅氏无需到翼园来,也省得给双方添堵。

    于是认人,训话,再略熟悉一下府里的大小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蒋星凡瞧着自己也陪得差不多了,面子底子都给足了,下人们也都清楚如今真正当家的是谁,于是便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午饭你等我回来一块吃。”

    千瑶抬眼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就点了头,只是他要转身时,她忽然又叫住他,然后站起身走过去帮他整了整衣服,又唤春喜将他的披风拿来。

    “外面冷,还是加件披风再出去。她一边帮他系上披风,一边叮嘱道:“若是事儿多,你派了小厮回来说一声也行,我让人给你送饭去。”

    蒋星凡垂下眼,此时从他这个距离,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瞧得见她皮肤下面细细的血管,能数得清她有多少根睫毛,且还能感觉得到她的呼吸和她指尖上传来的微微凉意。

    忽的就想起昨晚的柔情蜜意,他心中一动,只是碍于丫鬟们都在,便只笑道:“我去去就回。”

    蒋星凡出去没多会,常嬷嬷就捧着参茶进来了。千瑶只顾皱着眉头看那账本,常嬷嬷给她轻轻搁在一边,并叮嘱她一会记得喝。千瑶翻账本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就抬起头问了一句:“嬷嬷,男人都是那么喜欢孩子的吗?”

    春喜几个是常嬷嬷在任府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故而早上在明净堂那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回来没多久,常嬷嬷就都知道了。

    “奶奶,这不一定都喜欢,但子嗣对男人来说可是重中之重,不然何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

    千瑶闻言,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倒不是生气,但他着实是太紧张那孩子,安姐儿不过是伤了点皮,他就马上看不见我了!再说刚刚那会安姐儿她娘都在旁边呢,且两位婶婶也都在,丫鬟婆子们也不少,何须他急巴巴地绕过去。”

    “奶奶千万记得不能为安姐儿的事说九爷的不是,这事只要一提,弄不好就成了奶奶的不是了!”常嬷嬷叹了口气,叮嘱完又接着道:“其实奶奶用不着搭理那边,连个小侄女九爷都能这么疼着,对奶奶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千瑶抬眼,常嬷嬷想了想,就又叹了口气道:“奶奶大概不知,当年太太之所以给老爷纳妾,也是因为连着两胎都是生了千金,为这事,太太不知悄悄吞了多少苦水。这天底下,每个男人都想要儿子,所以说新进门的媳妇,最紧张地就是头一胎,若能一举得男,不知能一下子省去多少事非。”

    千瑶怔住,想起金氏,久久无语……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像许氏那样,活得那般横冲直闯,耀武扬威。

    但追究起来,许氏能这般,主要还是倚靠了她背后的家族。她若不是出身古雅,若不是她娘家在古雅那边亦是显赫一方,若不是她娘家愿意鼎力支持她,她如今怎么可能还能活得这么安然无恙,有滋有味!

    柳州这边的风气再怎么开放,可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

    蒋星凡一出翼园,马上就交代了闰年一句,闰年听完就朝点春院跑去了。

    出了府,刚上马车,闰年又从里头跑了出来,跟在蒋星凡后面跳上马车道:“九爷,都办好了。”

    蒋星凡点了点头,闰年往外招呼一声,那车夫就驾着车往天香楼跑去。

    半个时辰后,蒋星凡上了天香楼三楼的雅间,点了几个招牌菜,那伙计记好后就乐呵呵地问了一句:“九爷好久没过来了,今儿这酒是上花雕还是女儿红?”

    蒋星凡一边喝着茶,一边道:“酒就不用了,今儿这些菜是要带回去给我夫人尝的,记得让大厨用点心。”

    那伙计先是一愣,完后脸上随即笑开了花,跟着就连连鞠躬道喜,那模样瞧着就跟是自己成亲了似的。蒋星凡笑了笑,受了他的恭贺,随便掏出块银子赏了他就打发他出去,且还交待了,今儿别让人过来打扰,改天他再摆酒请大家。

    那伙计自是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才满脸喜庆地退了出去。

    刚喝完第二杯茶,外头就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蒋星凡放下杯子道:“进来吧。”

    只见那门一开,就探进个眉眼生得比女人还俊的男人来。

    “九哥,嘿嘿……这没别人吧?”齐欢说着还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

    蒋星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齐欢讪讪一笑,就推开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边苦着脸道:“九哥这次真的要救救我啊,我爹他说要打断我一双腿,就绝不会只打断一条的!”

    “既然害怕,当日怎么还有胆子做!”蒋星凡说着就抬起腿往他腹上狠狠踢了一脚。

    齐欢惨叫一声,疼得一下子弯下腰倒在地上,然后就跟死了一样,久久不做声。蒋星凡也不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齐欢无法,只得爬起来涎着脸道:“九哥,咱都是男人,你了解的,男人嘛,总有忍不住做错事的时候。”

    “明天我要带你嫂子去见舅舅,你跟在后面。”蒋星凡不理他,直接就说了决定。

    齐欢惨叫:“九哥,我明天回去,我爹会直接将我乱棍打死的!”

    “早死早投胎,省得我每次都要给你收拾烂摊子!”蒋星凡说着啪地一下放下茶杯,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