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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院子里的人看到老太太忙完,都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陆续跟着进了屋。

    王岩说:“我们也进去吧,一会石头就该来了。”

    屋子里没有亮灯,但收拾的整整齐齐,尤其是那个摆着香炉的供桌上,供奉着高低错落数不清的神佛,密密匝匝,擦得是一尘不染,鲜花水果也是最新鲜的。

    老太条盘腿坐在供桌前,脸朝着门的方向,腿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把折扇,一串摇铃,好像还有一块醒木,看得不大清楚。

    那些人在榻榻米上坐成两排,如众星捧月一般,眼睛望着老太太,脸色庄重虔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进屋脱鞋上了榻榻米,周围墙上乱糟糟的,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他们都看呆了。

    这些妖魔鬼怪,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像人不是人,有的是兽却不像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在群魔怒视下,一个半跪半坐的中年妇女搂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正战战兢兢地向老太太哭诉。

    这个男孩正在念高中,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虚得不行,天天吃药也不管用,身上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首尔大医院也去过了,医生就是让他们回家去吃药调养,没办法,只好到这来求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这对母女,重重敲了下醒木,像是提醒在场所有人注意,满屋人听到这一声响,都跟着打起了精神。

    她先点上三炷香,再铺上一块红绸子,然后把三炷香立在红绸布上,盯着香头看了一会,随着火光明灭慢慢调整情绪。

    很快老太太就变得精神恍惚,双手捏在一起结了个印,用低沉的声音吟诵咒语,速度非常快,根本听不清说得是什么。脸上的表情忽而庄重,忽而狞恶,吟诵声也渐渐变得像怒吼,脸也随着怒吼声变得可怕而狰狞。

    她的表情不断变换着,每个人都看呆了,因为那绝不是同一个人能具有的表情,也绝不是同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

    她鼻尖上流着汗,全身都在流着汗,瞳孔由于癫痫似的剧烈抽搐而扩散,目光变得异常兴奋,样子看起来就像个疯子。

    王岩从没见过如此邪恶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真的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他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妖魔鬼怪附身的无稽传说,但那都是在蒙昧无知的时代,没想到现代社会居然也会存在,而且是在这个文明发达的现代化大都市。

    他看着老太太现在的样子,没有一丝恐惧和敬畏,相反却生出怜悯和恶心。究竟是什么让这个老太太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每个月的今天,石头都会按时来找这个老太太收一笔烂账。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处未愈的新伤,像是刚刚在哪里跌倒擦破的。

    门外骄阳似火,流光溢彩,但都被这个人挡在身后,屋子里顿时阴沉沉的。

    他走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觉,不是肃穆,是一种不带任何欢愉色彩的死寂,一种空虚苍白的凄怆。

    老太太一看到这个人,身体立刻停止哆嗦,人也恢复正常,伸手往嘴里胡乱塞入一团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推翻方桌就地跪下来,张开双臂仰望满墙的妖魔鬼怪,口中大吼:“求求你们,让这个人消失吧,让他腐烂成蛆虫,化成一滩脓血,永远在我面前消失,不要再来纠缠我。”

    她这已不是在骂人,已经是一种邪恶而阴险的诅咒。

    这个人不理她,大步走过去,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刻闪到一边去。

    他的年纪很轻,身材削瘦,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西服,剃着老式短发,是那种既省钱又便于打理的发型,剃过一次就很长时间不用再去理发厅。

    年轻人根本看不到他这种发型,就连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看不上。

    他脸色阴沉地走近老太太,眼珠像两颗坚硬的石头,脚步虽然轻快,但是走得很慢,一步步的迈过去。

    安仲根看着王岩说:“他就是你说的石头?”

    王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脸上出现难以掩饰的表情,既有欣喜,也有无奈。

    老太太还跪在地上,向墙上的妖魔鬼怪膜拜诅咒,直到石头走到她面前站住,她嘴里还是不断念念有词。

    石头用怜悯的口气说:“我要是能死,早就去死了,也不用你这么费心,你还是把这个月的利息先还上吧。”

    老太太闭着眼说:“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吃了魔药,很快就会有妖魔与我沟通,我会让它们对你降下最残酷的惩罚,你最好还是快走。”

    石头说:“每次来我都见你吃那个东西,每次都说会有妖魔惩罚我,如果你说的妖魔真能把我带走,我情愿替你把这账全还了。”

    他盯着老太太接着说:“都说你的诅咒一向很灵验,很多人都怕你,可是在我的身上怎么一再失效。“

    老太太终于睁开眼,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是个不详的人,活着是个恶人,死了是个恶鬼,连妖魔都不想招惹你。”

    王岩忽然笑了:“你怕不怕?”

    谁也不知道他这话问得是谁,每个人都望着他,石头也看着他:“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终于肯笑了,但是没有一丝温暖之意:“你如果是在问我,我就告诉你,我谁都不怕,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

    王岩又笑了,笑得已经不太自然,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得是真的。

    石头又说:“你到这来是找我还钱的?”

    王岩说:“我到这来是找你,但不是还钱,我现在比这个老太太还穷。”

    石头说:“如果你是来找我叙旧,那就换个时间,我现在正在工作,工作的时候不能掺杂私事。”

    他回头看着老太太,手里拿出一张纸说:“这是你签的’身体抛弃自觉书‘,三年前用自己的身体做担保,向我们借了一大笔钱去投资,现在你总要先还点利息出来。”

    老太太哭丧着脸说:“我现在真没钱,那笔钱和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一分钱也没拿回来,要不你把我拉去卖了吧。”

    石头跪坐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摊开扶着地,一只手高举起半块砖说:“你又老又丑,全身器官衰竭,我能拉你卖哪去?”

    阳光斜着照进来,屋子里开始亮起来,所有人看着老太太,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有人想管,都悄悄向外溜走。

    老太太咬着牙,瞪着愤怒的眼睛说:你把我的客人都赶走了,我拿什么钱还你?“

    她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诅咒对这个人毫无用处。

    石头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半块砖,自信地说:”你真的没钱还我也不逼你,只要拿出点利息就行。“

    老太太看着他手里的砖头,眼睛里充满悲愤和恐惧,但还是咬着牙说:“我不止是欠了你一家的钱,另外还有好几家,他们已经把我的钱都抢走了,要不你再等等,我只要有了钱就一定先还你。”

    老太太眼睛还在盯着那块砖头,等到那粗糙的大手突然落下,她只好一闭眼,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神经病,快停下,我真没有钱。”

    那块石头并没有落到老太太头上,而是砸到石头自己的手背上,一下,两下,三下,就在老太太眼前连续落下来,把那只手砸得血肉模糊,衣服上也溅了不少血。

    但是石头一点痛苦也没有,看上去比刚才更镇定,更有自信,打量着老太太的脸说:“你如果不还钱,我就会在这一直砸下去,让你看着这只手露出白骨,直到你拿出钱为止。”

    老太太虽然也想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你停下,快停下,别砸了,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连本带利全还给你。”

    石头说:“这就对了,但不是两天,而是现在,你就当可怜我这只手,多少先拿出来一点。”

    老太太咬着牙坚持:“我真的没有钱,要不你在我屋里随便翻,看到值钱的东西全拿走。”

    石头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一点情感,就像屠夫在打量着待宰的猪羊,脸色是死灰色的,仿佛带着重病。

    他的目光扫过屋子里每样东西,每张人脸,无论人还是物此时在他眼里,都像是一个自私的商人眼中待价而沽的货品,最后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又去看着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