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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王岩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像有层雾气萦绕,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些微微起伏,顽强地保持着呼吸,真的就是个死人。

    金灿喜到溪流边的空地上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拖着两根粗树枝,坐下来拿刀修上面支楞的丫杈,年轻女人看着他说:“你是想做一副拖撬?”

    金灿喜抬头说:“这里山路崎岖,不能用拖撬,只能是担架。”

    年轻女人站着看他忙碌,很快就用这两根树枝和他身上的迷彩服,做出一副像模像样的担架,看着还很结实。

    金灿喜把王岩抱到担架上,两个人抬着顺溪流方向走,年轻女人握着较细的一头,跟在后面,走到一处悬崖绝壁下停住脚步。溪流到这里撞击着石壁,转了个弯,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冲击着对岸,水面变得深邃幽兰,深不可测。

    两个人抬着担架,身上汗津津的,特别是那个年轻女人,皮衣里已经浸满汗水。他们停下来举目四望,考虑该走哪条路,一条是继续走他们脚下的山路,虽然崎岖但是很近,可以节省一半路程;另一条是渡过这条溪流,对岸的路比较平坦,但是要绕过这座山,他们抬着担架好像只能走这条路。

    金灿喜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的想法,抬着担架过河就已经是件非常费力的事,更何况还要走更远的路。

    年轻女人看着溪流对岸说:“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

    金灿喜说:“你想说什么?”

    年轻女人说:“我跟他虽然是朋友,但还没这么熟,并不想因为他弄湿身上的衣服。”

    金灿喜说:“你是担心弄湿了腰里藏的袖珍手枪,子弹会打不响?”

    年轻女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曲线协调柔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她知道已经瞒不住,笑着说:“没错,他的死活跟我无关,我只想带走他身上的东西。”

    金灿喜说:“那你现在就更应该和我一起把他抬回去,他如果死了,我保证你什么都拿不到。”

    年轻女人说:“我们现在为什么不给他挖个坑,他这样活着也是受罪,不如让他早点解脱。”

    金灿喜说:“他还没死,我们不该当着他的面给他挖墓穴。”

    他看着年轻女人说:“再说,我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他们轻轻把担架放到地上,想休息一会再渡河。金灿喜坐到一棵倒下的枯树干上,由于身上的迷彩服做了担架,他只能赤着上身,皮肤表面都是污秽的汗水,数不清的蚊蚋绕着他打转。年轻女人还是选择站着,手搭凉棚看着对岸那条路,看不出这条路伸向哪里,嘟囔着说:“你确定走这条路能救活他?”

    金灿喜抱着猎枪,深棕色的枪托支在地上,很显眼,他扶着枪管看着担架上躺着的王岩,此刻他的伤口开始流出像是脓液的东西,但还算是透明的。伤口已经明显红肿,高高的隆起,几乎要把皮肤绽开,一群苍蝇在围绕着伤口附近嗡嗡乱飞。他还在呼吸着,只是已经变成可怜的喘息,喉咙肿胀的非常明显,像是硬塞进去一个高尔夫球,鼓鼓的蓄满脓液,嘴唇干裂的像是块板结的盐碱地,显然正在口渴难耐。

    他拿着水壶靠过去,倒一点进王岩的嘴里,可能是无意识的反射,王岩竟然开始能喝点水,喝完水还睁开眼看着他们。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炯炯有神,与伤痕累累的身体相比,显得很奇怪。

    金灿喜盯着那双眼睛,试图弄明白他想表达的意图,盯了很久,直到他失望地又闭上眼。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有话想对他说,只是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凭着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进去交流。

    年轻女人说:“你觉得他会醒吗?”

    金灿喜看着她说:“你好像很希望他死。”

    年轻女人说:“我当然想他死,看看他,他应该也不想这样活着。”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金灿喜的脸色,希望他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继续说:“你难到不希望他尽快结束这种痛苦?”

    金灿喜一时回答不上来,看着担架上无动于衷的王岩,过后才说:“他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好了,我们休息得差不多了,还是抓紧时间赶路。”

    年轻女人拉下脸说:“我觉得你这是白费工夫。”

    她停顿片刻又说:“据我所知,你们也不是朋友,甚至连交情都没有,我刚才注意到了,他胸口的枪伤是你的猎枪造成的,我说的没错吧?”

    岸边一阵寂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阳光斜射着水面,颜色带着青白,中间那一块看着像不透明的亮玻璃。金灿喜望着河水,开始意识到自己喘气的沉重,还能感觉到心跳加快,他把枪横担着放到腿上,想了会说:“你叫什么名子?”

    年轻女人没有马上回答,看了他一会说:“你要是一定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躺在担架上的这个人认为我叫朴善月,你如果喜欢这个名子,也可以这么叫我。”

    金灿喜摸了下王岩滚烫的额头,他现在浑身淌着汗水,刚喝进去水,好像正成倍地冒出来,他呆呆地看了一会说:“好了,朴善月,我们该走了,现在不是在这里讨论这些的时候。”

    朴善月说:“我看他快不行了,他现在冒得是死亡前的汗水,都是油的,你可以摸摸,他很快就会断气。”

    王岩躺在担架上一阵颤抖,像是有一双手抓住他,用力挤干他身上的水分,汗流得更多了,浑身油亮亮的,看来她说得没错。

    金灿喜不由自主拿起猎枪,扳开撞针,把长长的枪管对准这个女人的脑袋说:“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轰掉你的脑袋。”

    朴善月瞪着黑洞洞的枪口,呆住了。

    她长时间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盯着枪口,慢慢的,她的两只黑眼珠转动起来,望着金灿喜的眼睛,露出迷人的笑容:“我敢打赌,你肯定舍不得开枪打我,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禁欲很久了,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你是不会对我扣动扳机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噗嗤一笑,眼睛望着她直直地站着,姿势像路边折扣店橱窗里立着的时装模特。

    金灿喜看看担架上的王岩,只好又把枪背起来说:“这次你抬前边,我抬后边,把他抬回我的住处,你就可以带走你想要的东西。”

    现在是典型的韩国九月初天气,阳光明媚,早上凉,下午热,浅滩的水缓缓流过一根横亘两岸的巨大枯树下。有一只鹰栖息在这棵枯树上,已经很久,从他们来到这里时,它就站在那里,模样像个战士,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正密切观察着他们的动静。也不知是什么,忽然惊动了它,展开翅膀扇动几下,飞腾起来,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朝森林的方向飞过去。

    金灿喜眯缝着眼睛,望着那只鹰,看着它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才和朴善月两个人抬着担架下水,朝着对岸那排矮小密集的柳树丛走去。水一下子淹没大腿,凉丝丝的,朴善月在前边走,皮裤浸满水又湿又重,走出没多远就开始踉跄,有两次差点跌到水里。

    对岸的一块大石头上,有一条蛇直挺挺趴在上面,好像刚吃过东西,身体有一段成了鼓胀的团块,正顺着消化道缓慢移动,速度和他们现在渡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