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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教训

    玉篱这里。

    喂好猪食,洗好了手,又惦记着自己破天荒地一个人下地干活,父亲肯定会问起来,连怎么应答父亲都考虑到了,才端了饭碗上桌来。

    一眼看过去,玉篱爸倒没什么,反而给自己使劲夹菜,又夸玉篱果然更懂事了,知道帮玉篱妈分担担子。想来事先玉篱妈已经帮自己给了说法。

    玉篱落得一身轻松,累了一天胃里早就咆哮开了,索性敞开了肚皮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一碗饭扫荡光。

    待到又去蒸笼里添了一碗回来,才想起自始至终都没听玉篱妈说过一句话。偷眼看去,玉篱妈用筷子夹着饭粒,差不多是在一颗一颗地送进嘴。想是受了玉篱妈的影响,玉篱爸也是深锁眉头,吃一口停一歇。

    刚还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也是,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些。事情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过去。

    玉篱缓下来,一口菜一口饭地细细嚼着。

    玉篱妈却夹了一筷子玉篱最爱吃的虎皮青椒放在玉篱碗里。

    “过了这顿要再吃新鲜的,得等到明年了。”

    “女孩子家吃饭该是这样斯文点好,狼吞虎咽地,到了别家作客还不让人笑话死······”

    说到后边竟是有丝不易察觉地哽咽。

    玉篱猛地抬起头看向母亲。又紧张地扫了眼父亲,赶紧低头扒饭。

    堂屋里一时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

    就在玉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想丢开饭碗出去透透气时,玉篱爸语带轻松地开口说起来。

    “瞧你说的。这不是在家嘛。三岁小儿要糖吃,还知道分个亲疏远近,何况是咱们玉篱。多的不敢夸,咱们玉篱心眼正,想得宽,这个像我。只这一点,就不会走错路。是不是?丫头?!”

    玉篱妈和玉篱闻言抬起头来。

    玉篱忙不迭地连声附和。有多少年了?自从玉篱上了中学,玉篱爸就没再这么亲昵地喊过玉篱。玉篱眼里闪过一丝亮色,看向父亲。落眼的满是温暖。瞬间心里化开来,玉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快要涌出来。一抬手,把脸捂进了饭碗里。

    一家人各怀心思吃完了饭。玉篱妈接过玉篱手里的碗筷,不言不语地洗起来。玉篱总觉父亲的话听着别有所指,该是猜出了些什么,又不敢冒失地把话全盘托出。玉篱妈接了玉篱的活儿,玉篱也不走开,就站在母亲面前讨好。

    “今天才头次自己翻地,可能一次弄不好。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再弄一遍,把杂草枯根再捡捡。”

    “头次”,“自己”说得分外用力。盼着玉篱妈想着她是第一次独自做这些,心里能放宽些。

    等以后自己做熟了,就会好得多。只要肯学肯吃苦,没有什么难不倒的。

    玉篱妈又哪里不明白玉篱的用意。只玉篱不能想到做父母的心到底是落在何处的。自己和

    丈夫没法子,也就这命了。可是女儿不一样,新新鲜鲜的一个小人儿,只差那么一步跨出去,

    走的路就是天差地别。当妈的,要女儿吃苦耐劳不怕苦不怕累专拣难事做干什么,要有命,最好能轻轻松松就过上好日子!

    当下,玉篱妈也只管听着玉篱没话找话,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等到手里的事情一做完,走到院子里扔给尾随而至的玉篱一把小锄头。

    “我昨天才劳烦你干妈找的紫油菜秧子。就在喂鱼那边的草里养着。趁天还亮着,去沿着鱼塘坎插一圈。两步一窝,一窝三苗。”

    玉篱一愣,随即释然。拿上小锄头不说,还背了个大背篓。

    “栽这个我做过。星期天我去鱼塘里看见您都整好坑了,估计一会儿就栽好。我再顺便把明天早上的猪菜打回来。鱼我也喂了,您不用再跑一趟。”

    玉篱妈不为所动。冷眼看着玉篱独自出去,颓然地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子上发起呆来。

    屋子里,玉篱爸立起身竖着耳朵静听了一会儿,大门关上的嘎吱声响过才又靠回床上,久久地望着窗外投进来的夕阳不挪眼。

    玉篱没有估算错。玉篱妈早就把坑都锄好,玉篱一手拿苗,一手拿小锄头,不一会儿就把油菜都种好。又从鱼棚里取了水瓢出来,把定根水浇得透透的。晚风一吹,满身的倦意也一扫而光。玉篱看着幼小的菜秧进了土壤里,被水一滋润,立时好像就要迎着风站起来,竟然感觉无比地满足。

    把鱼饲料撒给了鱼,看着鱼抢光。玉篱这才掰上满满一背篓甜菜疲劳却满怀希望地回了家。这一天,比玉篱预期好得太多。妈妈虽然故意刁难,还好没有明面上给自己下不来台,也没有立马把自己赶回学校。爸爸也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担心爸爸伤心,玉篱心里却隐隐地一松。至少,自己以后开口不会太突然。最最重要的,玉篱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就能干这么多活。那么,以后自己只会越来越好,肯定能帮到妈妈,挑起这个家的担子也是迟早的事。

    玉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是夜,玉篱睡得特别沉特别香,一夜无梦。自玉篱爸爸受伤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好觉。

    夜深人静,月影西斜。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射进来,寂静的房内凭添了几分寒凉。玉篱妈的眼就始终没有合上过。

    玉篱妈人生的最初十年并不是孤儿。到现在,方庆汝清瘦的面容还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特别是那双不大却漆黑锐利的眼睛跟玉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玉篱妈出生的那年,方庆汝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娶的是本村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这姑娘姓王,就是玉篱的外婆。王氏很小就随着亲生母亲改嫁过来,后来生母去世,继父又另外娶妻。能好吃好喝地供养大已算尽了情分,待到姑娘长大,已经没有那份心也没有那份力再谋婚嫁。

    方庆汝的祖父则是晚清秀才,曾经还开了个私塾,十里八乡也算闻名了一时。庆汝这个名字便是方秀才亲自所取。到了方庆汝这代,方家已经与周遭乡邻无异。奈何已经迟暮的方秀才还怀着旧梦,亲自拿了自己的那一套教导方庆汝,结果是方家唯一的嫡孙没有再鱼跃龙门不说,却成了个食古不化,迂腐不堪的书呆子,与世人格格不入。年近四十仍旧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娶这不上不下的王氏为妻,却是迫于无奈。

    王氏虽没有家底,人倒长得齐齐整整。村里的无赖免不了要多看两眼。方庆汝看不过村里的那些赖皮调戏王氏,仗义执言了两句。不知为何,后来村里就有若有若无的谣言传开。为了顾全王姑娘的闺誉,更为了方家的清名,这才勉强娶了个目不识丁的村妇为妻。

    方家自诩书香门第。方庆汝娶了玉篱外婆后的不甘是可想而知的。平日方庆汝行事虽温和,待王氏也和善,可玉篱妈打记事起就没见方庆汝开怀笑过。只在教自己认字时,才恍惚换了个人,全身上下生机勃勃。

    两大一小凑成一个冷清的“家”,堪堪地挨过了十多年,背地里不知被人笑去了多少。终在玉篱妈十岁那年以方庆汝和王氏先后病逝而烟消云散。十岁的玉篱妈转而被收养在族里一位寡妇名下。这就是玉篱一直来以为的“外婆”。

    玉篱妈从不对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每每玉篱惊异于只上到高小的母亲能识那么多字,甚至能背得《三字经》,知道唐诗宋词,玉篱妈总是淡淡掠过。那个在记忆深处,若有若无的家,那两张久远却清晰的脸,宛若上一辈子残存的温暖旧梦。从他们去了的那一天,为了生存,为了吃得饱,穿得暖和,自己已经永远舍了,再也回不去,更无需提及。直到玉篱来到了人世,看着那双和自己父亲异常相像的眸子,玉篱妈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和故去的父亲,和那个只在方庆汝口里听闻过的书香之家如此地亲近。睡梦里,不只一次地梦见已故的父亲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看着玉篱······

    这样的玉篱,怎么能因为一步踏错,就放弃了呢?只是一步啊······

    不,自己的玉篱,方家的玉篱,绝对不能这样!

    玉篱妈烦躁地把手伸出被窝,双手合十,

    “您在天上保佑保佑吧······”

    良久,才又放下手来,迷迷糊糊睡去。

    玉篱爸听见身边的人终于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又轻又慢地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半边身子。艰难地转过身来,玉篱妈迎着窗外投来的微弱亮光眉头深锁。

    玉篱爸轻轻地帮妻子掖了掖被角,瞪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