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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落空

    玉篱顺着小河往上游走,到了玉家的菜地。玉篱妈还没把头块地排好,见玉篱已经回来,就要收手回去做晌午饭。说是等吃完晌午饭再来打整另外一块。玉篱灵机一动,赶忙说:

    “要不我先回去随便做点,您排完蒜估摸着时间再回来吃饭就是。”

    玉篱妈想想,也对。

    “接着大晴了这么几天,早点把地种上是要紧。就怕赶明儿就来了雨水,又要耽搁几天!”

    玉篱连声说是。玉篱妈又嘱咐玉篱,碗柜里有现成的菜,热热就可以吃。就是自己回去晚也不用等,和玉篱爸先吃就是······

    玉篱嘴里应着,脚下也没停,就朝村里走去。

    玉篱妈只当玉篱懂事,给自己腾时间,并不当回事。埋下头手下更快地忙活起来。

    玉篱进了村子,也不回家。往左转过个小巷口,就是沿着村边直通到村子北头的一条老土路。老土路的尽头,就是王德友家。玉篱上了土路,越走越急,最后跑起来。

    王德友家不偏不斜,正正地坐东向西。门开在僻静的老土路上,除四面的墙高一些,不过是个普通的双层洋楼四合院。就是院门上的兽首铜环,比王七婶家的还小上一圈。玉篱一路跑来,到了王德友家大门口,又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重重地拍响大门。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王德友老婆张顺子,人称张夫人的声音。随着一声哐当声,大门上镶嵌的小铁门被拉开。张夫人端方四正地立在门前,枣红色的纯毛针织衫紧身合体,漆黑的头发烫了个时下最流行的贵妇头,当正自有一套风仪。

    玉篱收回目光,挤出笑容喊了声“婶婶”。

    张夫人见是玉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面上很快又恢复平静。脸上虽不说挂了笑容,声音听起来倒没有特意显出冷淡。

    “是玉篱啊。娟子爸不在家,要找他改次来吧。”

    玉篱迎上张夫人望过来的眼神,又向上迈了一级台阶。王德友家的地基打得极高,从平地到门槛要跨上五六级台阶。这会儿尽管玉篱和张夫人齐肩站在一处,张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淡气息,还是让玉篱觉得好似矮了她一头。玉篱抑制住心跳望定张夫人:

    “知道德叔忙,平日都难得碰上。玉篱本来就是找婶婶。”

    张夫人薄薄的眼皮抬也没抬,声音骤然冷冰冰地。

    “要是有事还是等娟子她爸回来再说的好。我可不清楚。”

    玉篱并不气恼,反而笑起来,状似无意地说道:

    “前几天去了趟县里,娟子和小海的学校可真气派。门卫也和气,我说了名字,一会儿就帮我把人喊出来。我要再多去几次,想来守门的大爷快认得我了!”

    张夫人脸色一变,盯着玉篱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玉篱仍旧微笑着,

    “婶婶还是让玉篱进去再说吧。有些话,旁人听了去不好。”

    张夫人眉头一皱,到底身子往后侧了侧。玉篱侧身进去,张夫人关了门,就在院子里站着,并没有把玉篱领进屋的意思。

    这王德友家,玉篱还是头次进门。虽往常也会替父母捎个话带个信之类,却都只在门口就把事办完。今日进来一看,院子里并不像玉篱家种了果树,蔬菜。满院子都用光亮平整的花岗石铺了,又在正中砌起个巨大的花坛。花坛当中种了棵巨大的巴西仙人掌,周围一圈也都是些知名的花草。最最打眼不过,还是花坛旁一只足有个大拖斗大小的巨型染花陶缸。初冬季节,缸里盛开的睡莲和自由自在的锦鲤相印成趣。

    但看院子,玉篱就不由一愣。这样气派的院子可不像外边看起来般平常。再透过王家敞开的堂屋门望进去。中堂当头一副龙腾虎跃的镶框横幅,影子映在光亮鉴人的奶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倒真似要活过来一般;堂屋内,围墙一圈是紫褐色真皮沙发,配的是红木仿古茶几,茶几上则是一套精致优雅的紫砂壶。此刻,紫砂壶散开了只小巧可爱的杯子,显然刚才主人才用过。玉篱张开了口,却突然觉得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来。

    别的东西不知道,玉篱却记得之前在周礼书的宿舍里见过一套紫砂壶。周礼书以前的学生送的。说是一千多,还只是一般。玉篱想到自己和父母的盘算,一年分给王德友的,顶了天也不会超过三万块。他家真地看得起这点钱?联想到才从王凤羽那儿听来的话,玉篱只觉得自己一家还真是······。

    张夫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玉篱脸上掠过,嘴角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却是没这么好的耐心看着玉篱发呆。眉头紧了又松,清咳了一声,说道:

    “玉篱,娟子打电话回来过。你说的那些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娟子他爸说了,你一个小女子,也不想跟你认真。以后那些话,少乱说的好。也不要动不动去找娟子,她还要高考,要是误了前程,我和他爸可都不答应!到时候,大家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玉篱听到这话,收回目光,眯眼看着张夫人。这村长夫人,因为小时候伤着腿,走路的时候有些高低不平,这才嫁到了村里。平常自持是城里人,很少和村里人走动。就是那些爱逢迎,好传话的主动贴上去,也是碰得一鼻子灰。背地里,没少被人排揎。就是她惯常的这身打扮,也不知被程宏林老婆当笑话说过几次:百来块钱的羊毛衫好货倒是好货,可再好也架不住见天穿不是?再洗,可就见本色啦!再说,这样好的衣服,配双老掉牙的双层布鞋,简直是活生生把俏媳妇拉下轿又套上了驴车!可人家是城里人啊,就是不同。就这样,这发型还得弄得模子里倒出来一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油光水滑。哎呀我的妈!可算是把城里人的面子给撑起来啦!

    当初玉篱听程宏林老婆绘声绘色地嚼舌根,听得眉头紧皱。只觉得这娟子妈虽然个性孤傲了些,可因为身体缺陷走到这步,还被人这么刻薄地议论,也是个可怜人。如今看来,可怜可笑的到底是谁,还真是两说。

    张夫人见玉篱这样盯着自己看,又半天不作声,不由有些恼怒,转身去拉门,

    “没什么说的,我就不留了。”

    玉篱深深吸口气,也不急不恼。

    “婶婶先别急着撵人。既然娟子已经告诉了你们,我也就不多费口舌。兴许那么些钱,还有那些条件您和德叔都不放在眼里,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还有句话,也是人常说的,‘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我还是那话,你帮我问问德叔,我们先前承包鱼塘的合同可是白纸黑字盖了公章,是不是拿到法院也作不得数?!再有,就算这县里头头能一手遮天,他是不是还能把手伸到市里,省里?我们家,没那么多值钱的家当,更没那么些要紧的国家大事等着办,就舍了眼前的清静日子不过又何妨?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我们过不好日子,害得我们家过不好的人也别想在旁边凉快!”

    短短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风浪不惊。张夫人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玉篱。好一会儿,怒气冲冲地问道:

    “这些,是你大人教你说的?!”

    玉篱淡淡一笑,

    “我本该和你女儿一样,坐在教室里心无旁贷,一门心思考个好大学。现如今,我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了。可能是我命不好,没像娟子一样找个村长当爸。不然,就不会有人虎视眈眈,饿狼一样来抢自家的东西!见着人势弱就想着来踩几脚!要说谁教的我?婶婶眼界高,你觉得呢?”

    说到最后,嘴角自然就挂上了丝讥讽。

    张夫人看来,却分外刺眼。

    “你跟我家娟子不过差了这么半岁一岁,说起来还是小孩子,说话怎么就这么阴阳怪气!国有国法,村有村规。娟子爸做事凭得是上边的政策!条条款款都在那里摆着,有据可查!我告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什么市里,省里?这是吓唬谁?!”

    两人就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着。就在玉篱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张夫人不耐烦地开了腔:

    “走,走,走。不跟你说。有什么事上村委会去找人!别到我家来胡说八道!”

    说着连推带送地把玉篱逐出大门。

    来的时候,正午的太阳还把老土路照得白晃晃得,分外刺眼。出了王德友家的门,天上已经多了好几块云朵,一下子身上就起了寒意。空旷的土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玉篱默默地站在王德友家门前,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鼻沟流下来。

    明明知道这趟来得太鲁莽,自己还是忍不住做了。以前的打算,计划,就这样化为泡影。王泉儿家的亲戚在县里,就等于堵死了自家打算用钱买动王德友的路。除了这条路,剩下的就是去找妇联,残联。可说到底,这些地方不也是县里在管?玉篱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多么无知幼稚。想当然地就以为自己能想到办法,保护好这个家,让父母活得尊严。这段时间以来,用汗水,用坚持建立的自信,脆弱得如同建在稀泥地上的篱笆,被别人轻轻用手指一点,就缓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