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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迟到的加害

    “伊尔男爵号已入港,请各位以一字纵队有序下艇。”

    “轰!”

    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人群的喧闹,巨大的浮空艇与港台联结,乘务员急忙抬起铁板,铺在港艇之间的空槽上。

    天空下着小雨,城市被雾气笼罩,远处站台上站着一行行前来接机的侍从。

    克莱卡半眯着眼,遥望着老爷们携家带口地从这机械怪物里走出,那些人打着伞,三两步便走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车夫们一遍遍地在站台和飞艇中穿梭,将主子的行李装到车上。

    等到这些人走得差不多了,下层死的或半死不活的“货品”们就要准备下船了。

    没有什么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所谓的准备不过是趁此呕个痛快。

    乘务员掀开舱门,蒸笼一样的下层久违地进入了新鲜空气。

    克莱卡摆了摆手,试图将汗脚和烟草味夹杂形成的臭气从面前甩开。。

    前世是一名叫做“修”的学生,在战时被倒塌的高楼压死,重生在了这个浑身缠着赤电半死不活的女孩身上,一苏醒便是在这下层仓中。

    身穿破布麻衣的人们动了起来,一股脑的挤向舱门,克莱卡不准备和那帮大汉挤门,她晃了晃肩膀,那里靠着一位栗发女孩。

    女孩叫伊斯塔,是位花光了钱的传教士。

    二人是在飞艇上认识的,那一天,半死不活的她,碰上了饿的昏死的伊斯塔。

    伊斯塔的面包被一个瘦弱的小孩“抢”去了,克莱卡不觉得饿,便将自己的黑面包分了一半给她。从此,伊斯塔担起了照顾她的职责。

    奇怪的是,克莱卡从不感觉饿,便索性每顿饭分一半给她,大概也正是女孩圣光术的治疗,克莱卡的伤恢复的很快。

    “喂!你们俩,还活不活?”

    一根木棍戳在她身上,连忙起身,拉起一旁的栗发女孩敛住斗篷小跑离开。

    “啧!”

    巡艇撇了撇嘴,继续搜索着死去的“货物”。

    “嗯?怎么了,到站了吗?”

    栗发女孩揉揉眼,朦胧地向她问道。

    “嗯,起来自己走,支不住了。”

    被裹挟着在这座米诺陶的迷宫中穿行,人流中遍布着咒骂和尖叫。

    寒风裹挟着小水珠扫在脸上,建筑物都被蒙在茫茫的雾中,城中区上空的雾气在灯光的照耀下被映的五光十色,而另一侧下城区的街道却灰暗无光。

    “呜!”

    远处的钢铁巨兽破雾而来,又一批新的“燃料”被运入这座城市。

    望着远处浮空艇涌下的人流,她感觉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只“进食”的饿狼。

    “啪嗒!”

    被一个个警卫引导着从侧门离开浮空艇站,一出门便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坑洼里积的污水溅了克莱卡一身,湿冷的空气在寒风的助力下犹飞刀般扑面而来。

    人流顺着唯一的道路涌向了下城区,一个个“猎头”在站台上高呼着浮夸的口号。

    “嘿,远方的客人!来看这里!阿列克谢伯爵矿区的工资表!包吃包住!干够半年就够你们坐着飞艇上仓衣锦还乡!干一年取个漂亮媳妇唾手可得!工作简单,有利无弊!”

    他们并不像对待贫民的语气,仿佛真的像要给这些打工人光明的未来。

    “这不对劲,分明是下城区,但除了新来的人连一个居民也没有。”

    “圣都耶路撒冷也是这样啦,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外地来的旅客。”

    “那能一样吗,你放在嘴上的耶路撒冷就是座教士城市,怎么能有贫民窟……再听那口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克莱卡瞥向街边的小吃店招牌,在飞艇上靠伊斯塔的嘴对这世界有了初步认识,根据这些信息,这里一天的伙食费大概就顶得上外地普通人家半个周的开销。

    这种物价,一旦被送进了这座城市,就必须为这座城市工作——这一切别无选择。

    至于那猎头说的——完全是扯淡,前世从小受导师思想熏陶的她,对那每个毛孔都滴着血的肮脏东西明明白白。

    回想起曾看过的旧时矿工记述——在阴暗潮湿的矿道里匍匐着挖掘黑漆漆的煤矿,时刻不停的矿难与少得可怜的薪水,克莱卡一阵恶寒。

    “伊斯塔,你不是说能找城里教会帮助吗?”

    “克莱卡,你看……”

    顺着伊斯塔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位带枪警卫正倚靠在巷口的路灯上,四周张望,每个巷口都有警卫驻守,完全一幅劝人知难而退的样子。

    看来,这里只给他们这些外来者一条路。

    随人潮上前,被动地被人流裹挟着涌向矿场。

    这座城市因魔术而兴起,因工业而盛极,矿道贯通了整个南部城区的地下,城市一刻也离不开这密密麻麻的输血管。

    可没人在乎,在那血管中穿梭着的工人究竟如何。

    “工号818、820,从十三号口入矿,接受初步检查和薪资鉴定。”

    很难想象,这个世界是如何发展出这样宏伟的文明。

    参天的机械轰鸣着,一道道蒸汽柱直冲云霄。条条管道向机缸昼夜不停地输送河水,河水又化作蒸汽射向云霄,再成为雨水洒向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机器之上存在多个法阵一样的符文,显然在这里文明并不仅限于科技——魔法与科技的结合孕育了截然不同的文明。

    “818和820,嗯……你们一起的?Ⅳ矿机,四矿洞,这批货怎么都是些残次品,啧……我看看,你们组周薪十银。”

    矿区主体是一个通向地下的大洞,它就像巨兽的口器,工人涌进它口中的深渊,矿石从它口中涌向外界。

    升降机颤颤巍巍地将他们递入洞中,地下的空间很大,主矿洞连接着多个分矿洞,每个洞口都红色油漆刷着编号,一旁点着矿灯。

    主矿道洞壁大部分是泥土,但每隔几米便会有一部分加固装置一类的水泥。

    探照灯的强光时不时在脸上扫过,克莱卡被刺的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偷瞄这雄伟的造物。

    “四矿的,进矿!”

    一群体格差不多的年轻人走下,每组矿洞几乎都是这样体质相似的人群。

    “这就是源晶,这个世界最泛用的矿物,正是因为我们的努力,他们才能被输往地上,我们条件差了些,但功绩可是大得多!”

    监工高声说着,走到洞口,指着远处的晶体。

    它们形状各异,可颜色却都是极纯的白,在泥土的衬托中宛若净莲般圣洁,通体散发着一种包罗万象的魔性。

    几个矿工似乎被这种力量沾染,他们不自觉地上前,却被一柄手杖拦住。

    “各位,我是克劳伦·克里蒂亚,克里蒂亚家族的旁支、阿列克谢伯爵的侄子,这片矿区的负责人,请各位有序到我这边,拿到“工具”后就可以工作了。”

    面带微笑的金发青年收起手杖上前,他身着一层油布衣,故意敞开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下面的黑色西服,带着白手套,隐隐和人群保持着距离。

    他将魔力凝聚在指尖,在一个个走过的工人手心画上符文。

    伊斯塔说这符文她从没见过,可源晶却在西洲被广泛运用于武器,只要将其中蕴藏的魔力激化便能引发剧烈爆炸。

    前面的工人抬手高了一些,克劳伦手指向后一缩,表情微变,但又迅速挂上微笑,若无其事地凭空画符。

    克莱卡眉头一皱,但还是伸手上前。

    “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哪里人?”

    “北边村子的,乘伊尔男爵号来的。”

    见那贵族突然开口,克莱卡压低声音换上良民腔,她不想惹上麻烦。

    “嗯,没事,你去三号工位。”

    周围的工人右手持镐,左手扶矿,在将矿晶凿下后发动左手的符文,那晶体的白色逐渐缭乱,最终化为混沌的黑。工人将漆黑的矿石丢进路过的矿车,再经轻轨运向地面。

    用领到的小镐在矿石上轻轻敲了几下便将矿块剥离,发动符文,微弱的异样感在经脉中游走,可矿石没有丝毫变化。

    监工说从没遇到这种问题,他们汇报了负责的克劳伦,可那家伙让她不必在意,并同意她专门负责挖矿

    矿区的工作与世隔绝,偶有贵族前来装装体恤下士的样子,可大多数奖金都被监工卷走。

    几天后那个叫克劳德的贵族被换下,新负责人虽也是从外地调来的公子哥,却对下属较为宽松,“自觉加班”的次数倒是减少了。

    这份工作本身来说实在是轻松,轻轻敲击硬度不如钢化玻璃的矿体,轻而易举。

    虽然耳边时不时会传来监工的吼叫,但她倒很少被吼。

    负责人不常来,日常工作都是监工们看守,可监工们却从不在三号工位久留。

    第一个周的薪资到手时,拿着这笔巨款的男孩们幻想自己衣锦还乡后盖房娶亲,女孩们幻想着进入上流社会再现灰姑娘般的童话,还有人想进城当个魔法使。

    人们都在想怎么把这批钱花出去,他们都充满希望,全然把监工的呵责忘到脑后。

    在矿场吃住全包的情况下,工人们没有消费的机会,他们盯着手中的巨款的眼神越来越像盯着猎物的饿狼。

    第二个周之后,每个人都变的亢奋异常,晚上的工人宿舍灯火通明,可第二天这群人仍能毫不疲劳的工作。

    第三个周之后,有的人说听到主矿道下传来水声和淅淅索索的说话声,还有的人出现了幻视,他们似乎能看到老父母的大病得治,看到同乡对自己羡慕的眼神,看到自己的新媳妇和大房子以及少数人看到了参天巨木和白衣天使……

    这一切越发异常,克莱卡知道自己离阴谋越来越近,可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知道那帮贵族图谋不轨,可又指不出问题到底在哪……

    她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道道胶卷般的剪影在眼中穿梭,她无数次在那之中认出了矿道中的工友,他们有的和家人团聚,有的在同乡面前炫耀……

    大概是伊斯塔的圣光魔术,她仍能保持清醒,从未陷入环境之中。

    终于在第四个周,阴谋揭开了面纱……

    工人们皮肤上渐渐出现了一些白斑,起初有人说这是五号洞传来的皮肤病,大概是圣光术的净化,克莱卡和伊斯塔都没出现这种症状。

    监工对此视而不见,负责人面对克莱卡的上报也仅是简单地向她身上施了道魔术——那破魔术让她体表火烧般痛了好几天。

    几天后,同批工人中最瘦弱的那批被分往的五号矿洞发生了爆炸,克莱卡亲眼看到冒着黑烟的五号矿洞中跑出的几人又将洞口的矿灯砸向矿洞,进而引发的二次爆炸将整个洞口炸坍。

    逃出来的矿工一个个神态诡异,嘴里呜咽着听不懂的语言,不久便被矿洞负责人带走,五号坍塌的洞口也被糊上了一层水泥。

    那一天,克莱卡似乎看到死神在向她招手,一个正将她吞噬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她回想起着所见的一切不合理——性价比说的上做慈善的工作、水泥封住的矿洞、按体质进行的分组、与世隔绝、白斑……

    她看向了手中那白的瘆人的矿石和一边矿车上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那白色总觉得有点熟悉。

    “五号矿坑,也出现过白斑……”

    美术老师曾讲过,将一切颜色混合,最后呈现的必然是黑色。

    白和黑,中间经过了人工处理,而工人的身上却出现了白斑。

    开设矿场的贵族肯定隐瞒了挖矿对身体的损害,这帮人要的不是劳力……

    “伊斯塔,你知道炼金术吗?”

    克莱卡放下手中的矿石,一脸凝重的盯着伊斯塔棕色的眸子。

    “欸?那是种等价交换的魔术呀。”

    对了!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伊斯塔,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白斑并不是后来出现的,而是……我们褪去的色彩。”

    “你是说……”

    “我们的‘色彩’,被置换到了石头上,我们被当成了这该死的矿石的‘提纯工具’。”

    她仰天望着模糊的光亮,她还是第一次仰望,她从来没察觉这个矿洞竟如此之深。

    “整个四号矿洞中的矿工,都在献祭自己的色彩……”

    她望向四号矿洞口,那里的泥土里,似乎嵌着一切白色的碎块——那不是源晶,是水泥。

    “所以,褪色之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