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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鸦

    过了十几天,再没什么人来过,那个黑衣人也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如同一道梦中的幻影,醒来随之淡去,小马终于也恢复了正常,没人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屋外发呆,就像是一个痴情人,等着未归人。

    但巴川却忽然觉得,如果当天那几个大汉说的关于七星草和铁背鱼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可能这里近期也就不会太平了。

    虽然知道这些人已被杀了,但,那群大汉能得到那样的消息,别人同样也可以。

    可奇怪的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马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七星草和铁背鱼,至于什么吃了吃过七星草的铁背鱼能长生不老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巴川看起来不像是疯子,而且一次性付清了半年的费用,老马一定会让小马离巴川远一点,毕竟,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疯子一起玩呢。

    午后,骄阳似火,远处的沙丘和天空在炽热的暴晒下仿佛变的扭曲了,这一片沙海隐约像是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热浪从地面蒸腾起来,仿佛地面上的砂石随时都会像是爆炒的豆子忽然炸裂,不同于早晨的微凉,午后这里的热浪足以让任何生命都陷入萎靡。

    远处一条小蜥蜴快速的流窜,呲溜一下钻入沙土里瞬间没了踪影,天空偶尔会飞过一只苍鹰,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啼,随后消失于半空。

    巴川已经站在屋檐下一个时辰了,小马偶尔擦擦汗看巴川一眼,心里不觉有些奇怪,虽然站一个时辰谁都做得到,哪怕是大热天的站一个时辰,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如果是在大热天站一个时辰还不出一点汗就很奇怪了,甚至可以说有些诡异。巴川也注意到了小马时不时抬头愣愣的看他一眼,就像是发现沙漠里忽然钻出一只兔子一样,而巴川自己这么站着确实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因为无聊。

    所以在这一个时辰里,他数了一百三十四朵云,因为云一直在变,有一些本来是分散的忽然连在了一起,本来是一朵的,忽然变成了两朵甚至是很多,所以巴川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总算数到了一百多,但因为阳光太刺眼,他转而换了另外一件事——盯着远处不眨眼,看最多能坚持多久,所以如果现在有几个姑娘走过巴川的面前,一定会被他感动,然后搞不好就会心动。

    因为巴川本就是个英俊的男人,恰好又不太老,又不似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年龄,而此刻又双眼如泉,流光闪动,任谁看了都以为是一双深情的眼睛,那眼中欲流未流的泪在眼眶中如同水波一般,总能打动一些多情的少女。

    可惜,这里没有姑娘,更没有多情的少女,只有一个有点痴傻的少年和一个老头子,还有街上几乎热的要冒烟的几间房屋,一个月过去了,巴川忽然发现,一个人休息久了也会厌烦的。

    他之前总是很羡慕无所事事的人,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即使不做,也可以想睡多久便睡上多久,或者去茶馆里泡一天。而六扇门往往都是随时处于待命的状态,如果碰上棘手的案子,往往连续几个月都没法安生,即使没有线索,没有事做,心有所念,也没办法做其他的事情。

    但反而现在自己无所事事了一个多月,竟有些想念那段日子。

    就像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在眼前时即使厌烦,即使吵架,但真的离开后,却会发现门外千般花草,还是抵不过家中相熟的伴侣。

    所以,那天的黑衣人拔剑时,巴川竟有些心跳加速,是激动也好,兴奋也罢,他虽然不愿承认,可是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忽然沸腾了一个瞬间,幸亏只是一个瞬间。

    不远处的一棵已经干枯的老树上,不知何时有一只乌鸦站在一根粗壮的干树枝上,漆黑的羽毛,灰黑的喙,两只爪子牢牢抓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然后巴川和这只乌鸦四目相对,像是两个人,两个即将决斗的人。

    巴川有些诧异,一只乌鸦,何以有如此凌厉的眼神,那不像是一只普通的鸟,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一只魔鸟,准备要将灾难降临在这片大沙漠。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巴川耳边响起:“本大爷这只小鸦难道是个绝色美人吗?看你盯的这么起劲。”

    巴川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这个发出声音的人,他只看了一眼,却像是看到了一泡大粪,他宁愿去看小马那张有点呆滞的脸,小马跟他比起来倒像是个英俊出众的美男子。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距离巴川不远的地方带着一丝戏谑般的笑容看着巴川,这种笑容让巴川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宿醉的女子茫然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衣衫不整的躺在市井闹市一般。

    而这个男人的一身衣服最起码有二十七八个破洞,脚下的一双布鞋左脚露着大拇指,右脚的鞋帮已经开了个口子,满是污痕的脸像是一只刚从泥水里打过滚的花斑猫。

    巴川用尽量轻的语气和小马说:“小马,给这位要饭的一点饭,几个饼也行,来一斤卤肉,再给一碗水,账算我的。”

    小马茫然的点了点头正要起身,这男人冷冷笑了一声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怎么知道大爷我是个要饭的。”

    巴川又回过头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道:“报歉得很,就阁下这身行头,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称谓,既然是误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这邋遢男子好似更加生气:“本大爷我说我不是要饭的了吗?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本大爷我是个要饭的,难道你是个白痴?听不懂人话?”

    只听扑哧一声,巴川感觉自己有一点想杀人,因为他发现小马竟然笑了,虽然小马的笑容一向都让人喜欢,但此刻巴川却忽然不这么觉得了,甚至有一点想走过去捏着小马那张可爱的脸看看究竟能扭成几圈。

    但巴川的修养也着实不错,居然也没生气,不紧不慢的说道:“在下只不过之前有幸见过丐帮的弟子,因此误以为……”

    邋遢男子翻了个白眼道:“那群不入流的乞丐怎么能和本大爷比,论要饭,他们连给本大爷我提鞋都不配。”

    巴川点了点头答道:“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中原,论要饭的能力想必是首屈一指无人能比的,但阁下既然这么说,看来要饭的本事一定是炉火纯青,更加出手不凡,在下虽未亲见,但光是这份豪气,倒也钦佩的很了。”

    邋遢男子得意的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道:“哼哼,这几句话还勉强算是说的比较像人话了,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本大爷我在要饭这个行当,已经干了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二十六天,就算他妈的丐帮帮主,也未必能比得上我的。”

    巴川严肃的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说道:“任何一个行当,若能踏踏实实干上十年,都会成为个中翘楚,如果能干上二十年,出其右者想必已无多少,但若能像阁下一样干上三十二年,已经可以说是行业宗师甚至自成一派也无可厚非,却不知道阁下今年贵庚。”

    邋遢男子咧着一张嘴得意的笑道:“免贵,本大爷我今年刚满三十五,三岁已经在我爹的指导下开始要饭了,所以,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光,两个眼睛没白长。”

    巴川被“免贵”两个字差点笑出声,但还是像很欣慰一样淡然的点了点头道:“在下有眼不识要饭泰山,还望恕罪。”

    邋遢男子挥了挥手然后叉着腰像是个大将军一般颠着一条腿道:“算了算了,本大爷我看在你还算有点眼光的份儿上,就不计较了。”

    巴川露出一脸像是刚刚捡了个大元宝似的神情道:“多谢多谢!”

    邋遢男子斜着瞟了巴川一眼道:“既然要谢怎么还站着不动?”

    巴川听了呆了一呆,然后“哦”一声盘腿坐了下来,还特意舒舒服服的靠在了背后的墙上,他忽然知道为什么小马总是坐在外面靠着墙发呆了,原来这么坐下真的很舒服,地面热的有点烫但还可以忍受,背后的墙虽然硬了点,但是靠着却比坐在椅子上更舒适,他忽然决定不到晚饭前一定不起来,早知道这么坐着这样舒服,他才不要像根柱子一样站在门口呢。

    邋遢男子一看像是有人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脸色都涨红了,气的大骂道:“你是个猪吗!你怎么坐下了,谁让你坐的?”

    巴川一听一脸茫然,像是听到了来自外邦来的异人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一般,然后他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又“哦”了一声。

    就势躺了下去。

    他躺下就看到天上的屋檐和碧蓝的天空,身下沙子的热气缓缓渗透到身体,竟有些说不出的舒适,而且躺下来看到的天空总感觉和坐着站着看到的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只有躺下看过的人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看起来的天空更加湛蓝和纯净,甚至让他想到了……

    “你他妈的怎么还躺下了!”还没等巴川继续畅想,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立刻贯穿了他的耳际,“他妈的,本大爷我从业三十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么不长眼、不开窍的货色!”

    巴川眨了眨眼像是很委屈的拧过脑袋看了看邋遢男子,无奈道:“坐着不对,躺着不行,那你要怎样啊,毕竟你可是在要饭这个行当干了三十多年的宗师级人物,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呢,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

    邋遢男子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瞪了巴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怒吼道:“他妈的这还用我说吗?难道你是个白痴吗?本大爷我既然是要饭的,当然是来要饭的,既然是来要饭的,自然是要你给饭啊!饼呢,酒呢,肉呢!”

    巴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噢。”

    然后巴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晃一晃的,脑袋枕着两只手,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不论谁看到这样舒服的姿势,都知道想让他站起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风正吹的很舒服,天空也蓝的没有一丝杂色,不论谁和巴川一样这么躺着都不愿意起来的。

    邋遢男子眼睛瞪的更大了,仿佛眼珠子随时都要弹出来在巴川的身上穿出两个洞来,嘴里哆哆嗦嗦的恨声嘟囔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霉,干了这么多年,就没碰到这么不讲道义、脑子不开窍的王八蛋,气死老子了……”

    小马则仿佛已经呆了一般,然后把头埋在腿上使劲憋着不笑出来。以至于他之后每次想起这些都咧开嘴要笑个很久,只是遗憾自己不能说话,不然,这件事他一定要跟镇上的人挨个儿讲一遍。

    邋遢男子气的甩了甩破烂的袖子走到那棵枯树前,摸了摸那只乌鸦,一脸伤感的说道:“小鸦,实在抱歉,看来这世道实在是变了,今天本大爷又没要到饭,恐怕还得让你饿肚子,这要饭的本事虽然是祖传的好本事,可却在我这里没能发扬光大,是兄弟我资质鲁钝,实在是辱没了祖宗,真是惭愧的紧呢。”

    巴川和小马听后虽然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值得伤感的事情,但却同时憋不住想要笑,巴川甚至觉得自己再憋着不笑都有可能憋出内伤来,而且他一会儿“本大爷”,一会儿又“兄弟我”,巴川也不知这邋遢男子和那只乌鸦到底是什么辈分,所以他坐了起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朝着小马使了个眼色。

    小马大大的喘了口气,像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去里屋拿了两张饼切了一盘卤肉还有一壶水走到邋遢男子身边。

    邋遢男子回头看了小马一眼又愣愣的盯着那盘卤肉半晌后,忽然鼓起腮帮子大喊道:“哼,少来这套,本大爷我,不吃嗟来之食,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小马也读过几年书,明白什么叫做嗟来之食,只是从这邋遢鬼的嘴里说出来确实有些哭笑不得。

    小马是个哑巴,不然他一定要问问这位大爷,既然都要饭了还嚷嚷着不吃嗟来之食,如果这么有气节,那为什么要来要饭?既然是要饭的,不吃嗟来之食,那吃什么?

    要饭,又不是下馆子,低声下气接受别人的施舍很正常,何况就算是僧人化缘,也是道一句佛语说几句祝愿,讨得一食半粥,皆为常态。

    虽然小马聪明伶俐,心细如丝,这一刻也有些茫然不解,这邋遢鬼能活到这么久真是个奇迹,而且看来这只乌鸦也是和它的主人一样有气节,甚至更有气节,因为这只乌鸦对那盘肉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想来一定也是一只不吃嗟来食有气节的乌鸦。

    小马摇了摇头只好又拿了回去,走到门口时,巴川已经坐了起来示意把吃的给他,巴川悄声说了句:“看我的,学着点。”

    巴川整理了下衣衫,拍了拍土,左手端着水,右手拿着饼和那盘肉,恭恭敬敬的走到邋遢男子身边躬身道:“阁下之浩然正气实在令人动容,气节之贞烈也着实不愧为要饭之楷模,适才在下头脑愚钝,未能明了,实在是惭愧的很,现奉上餐食,还望恕罪啊。”

    邋遢男子听完转过头绷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像是一位正考虑站在眼前的众多妃子中今晚要临幸哪一个的皇帝老爷,考虑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然后撇了撇嘴道:“算你小子识相,放这吧,等本大爷我消了气再说,你可以走啦。”

    巴川把餐食恭敬的放在脚下向后退了三步才转身走了回去,小马看着都发了怔,像是刚刚看到之前来的黑衣人又杀了几百个人一样,看巴川的眼神既像是看一个白痴又像是看一位大罗神仙踩着七彩祥云下凡,说不出是震惊还是钦佩,眼睛都罕见的睁开了。

    然后只见那邋遢男子先把那只乌鸦放在肩膀上,然后盘腿坐下来,左右看了看,一脸的倨傲,两只手放在膝头,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鼻子哼了一声,才拿起饼先掰了一块给乌鸦,然后自己才大口吃起来,虽然已经可能两天没吃饭,但吃起来的样子仍然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大老爷,时不时的还点点头,好像眼前跪着一排家里的厨子,在等着自己点头夸赞他们的厨艺一般。

    小马和巴川看着他吃完饼和卤肉又喝掉最后一口水,巴川摇了摇头轻声和小马道:“说实话,这样的气派,我敢说,京城里的王爷吃饭都未必能比得上。”

    小马伸出大拇指点了点头,好似刚才看到的不是一个要饭的吃了一顿饭,而是天下第一的大剑客在这里耍了一套举世无双的剑法让人大开眼界一般。

    邋遢男子吃完后瞟了巴川和小马一眼,翻了个白眼又站了起来一脸不屑的说道:“看在你们给饭的份儿上,本大爷我就告诉你们我的名字,”说出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自己是个皇上刚下了一道圣旨要招巴川和小马为自己的驸马一般,“本大爷叫青鸦,青是青山绿水的青,鸦是乌鸦的鸦,代表什么意思呢,本大爷我也不知道,反正告诉你们了。”

    说完以后那一脸的神气仿佛一位隐世的大剑客重出江湖在千万人的簇拥之下宣布自己要当武林盟主一般。

    这样的神气,别说京城的王爷,巴川现在甚至觉得,连当今皇帝都未必赶得上,若不是他知道眼前这位大爷是个要饭的,他都想要跪下来磕个响头说一句“谢主隆恩”了。

    但幸亏青鸦大爷不是皇帝,巴川也不是新驸马爷,所以他还是好好的和小马坐在那里,面带微笑,一脸的感激,点了点头,表示能听闻“青鸦”这个名字已经心怀无限感激,以至于不知说什么好了。

    青鸦显然对巴川和小马的样子也表示很满意,所以得意的笑了笑还顺便摸了摸那只乌鸦,然后大踏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大爷我吃饱了,现在有点困,要去睡觉了,你们谁要是敢打扰到本大爷,小心啊,别怪大爷我到时候不给面子,那可就不在这里睡觉了。”

    小马听到这句话看了看巴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听他的语气,好像他能在这里睡觉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一般人能碰到的,这是几世才修来的福气。

    巴川拍了拍小马的肩膀,说道:“我虽然没吃饭,但也很饱,恰好我有点困,所以我也要睡觉去了,你要是敢打扰到我,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面子,就不在这里睡觉了,哼。”

    巴川说完真的也回到自己房间去睡觉了,门关的紧紧的,仿佛外面即使死了人也不管了,小马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站在门口又发了怔。

    可真是操蛋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