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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湖下密谈(一)

    午时,刀削面馆。

    庞连通一个人走在一处水上回廊,正是当日巴川吃简思南那道西湖醋鱼的那间屋子窗外的回廊,只不过窗外的一池碧水依然,荷花却已经踪影不见。

    他神色淡然,步履也并不匆忙,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意图,关外对他的传言有很多,亦真亦假,有人说他从不露面,装神弄鬼,所有命令都是从一个四面都封死了的铁屋子的小口里发出。

    也有人说庞连通其实只是个傀儡,他的背后真正的势力其实是魔教,不然他何以短短几年内能发展的这么快,手下更是招徕了无数不知名的高手。

    还有人猜测,庞连通这几年成为关外第一势力,主要靠的是官府,因为此处本是连接西域诸国通商要道的一处重要的补给处,嘉峪关更是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近年来据说朝廷意欲重开与西域诸国的通商之路,因此便让西安府的人暗中扶持了庞连通来将关外的纷乱态势“打扫干净”。

    更有些离谱的传闻还说其实庞门是个杀手组织,明里是把持着关外的大生意,暗中其实干的都是刀头舔血、刺杀抢劫的勾当,然后把这些黑钱拿到明面去洗白,再进行上下打点,所以成就了庞门在关外的霸主地位。

    总之,这些传闻庞连通全都清楚的很,因为这些消息本就是他自己派人四处散播出去的,这样一来,众说纷纭,扑朔迷离,反而庞门的真实情况无人得知,神秘的东西虽然让人好奇,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威慑,更是一种安全。

    庞连通走的很从容,脸上也没有了那个晚上面对西门鸡鸣的焦急和无奈,仿佛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或者,那本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不是呢,恐怕只有庞连通自己心里知道。

    他忽然停下,面对着那扇窗户,窗下的小舟仍在,悠闲的停泊在这片看似静谧的湖水之上。

    庞连通伸手在旁边的廊柱上拍了怕,随即脚边缓缓出现了一个入口,他顺着入口走下去,竟然是一条密道。

    他一下去,上面的入口也即刻关上。

    他走的方向,正是向着湖心走去,只不过下方皆是岩石打磨成的石道,且分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每个方向都通着一条石道,庞连通踏入中间的石道,走过十几步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屋子,里面还亮着灯。

    庞连通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桌旁已经坐着一个人,整个身体都隐藏在黑色的袍子里,侧脸也在灯影中隐去了样子,只留下一条轮廓,桌上的灯火偶有摇曳,还能听到头上隐隐传来湖水轻微的荡漾声。

    庞连通道:“久等了。”

    此人道:“看来时候到了。”

    “还差一点,就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成全他就好了。”

    “你清楚,成全的并不是他。”

    “可没办法阻止的。”

    “如果你想阻止的话。”

    “所以我不想。”

    “但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恐怕就更难了。”

    “但他是我的朋友。”

    这人沉吟片刻才道:“据老夫所知,庞连通亦正亦邪,说一不二又老奸巨猾,称霸关外无畏无忌,但唯有一点,此人不说谎话。”

    庞连通脸色淡然,看着黑袍老者道:“不错。”

    “所以他真的是你的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从来都只有一种,没什么真的假的,无论他拿不拿我当朋友。”

    “你应该清楚,如果你选择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

    “人散,势减。”

    “而且不止如此。”

    “他们还会伺机而动,暗中偷袭。”

    “你随时都可能会死。”

    “生死有命,何况,他们想杀我,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使你庞连通武功盖世,也没办法逃得过血魔的仇恨与诅咒,那是不死不休的纠缠。”

    庞连通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忍俊不禁,轻叹道:“我都忘了,上次威胁别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势力大了,手下也多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再去做,但被人威胁,倒真的是不新鲜,哪怕是个要饭的,都可以一边要饭一边诅咒,‘有一天老子一定要烧了庞连通的院子’,但是你别忘了,无意义的威胁,只不过是个笑话,或者,像是放屁一样。”

    庞连通的语调一直都那么淡然,像是他的笑容一样,虽然知道他在笑,他的眉眼,他的嘴角,无一不再透露着“我在笑”这件事,可就是透着那么的不真实,这个笑像是庞连通的另一张脸做出的动作,在这张脸的背后,仿佛隐藏着另一张冷酷而仿佛洞悉一切的脸,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放屁”这样粗俗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淡然的像是听到“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丝毫不觉得有异,但又觉得这淡然的语调中透着不容更改的坚决和近乎可怕的冷静。

    那老者的脸虽然隐在黑袍之下,却能感觉到他一瞬间气息的急促,因为他感受到了庞连通有意或无意间释放出的一丝丝杀气。

    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他并未看到庞连通杀过人,甚至都没有看到过庞连通的出手,但偏偏这种莫测高深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仿佛眼前的并不是那个已经接触了多年的庞连通,他也一下子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仿佛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过。

    黑袍老者道:“我们合作多年,互帮互助,从来没有威胁过彼此。”

    庞连通点了点头,眼睛稍微眯了眯,像是露出了一丝温暖的微笑。

    他并没有说话,可黑袍老者却发现一下子那种紧张的气氛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时臆想,宛如一个短暂的噩梦。

    黑袍老者道:“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们自当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们的人,确实要带走,因为……”

    庞连通道:“你们就是为了对抗他们,他们要离开,你们一定要追踪,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同意你们的安排,尤其这些人异常狡猾,四处分散,又混迹于各个势力中,你们自当全力出击,天经地义。”

    黑袍老者的话被庞连通说了,甚至比他自己说的还要合情合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之所以要和庞连通合作,人手不足尚在其次,更是因为他们在此处没有根基,而庞连通像是一棵老树一样在此处盘踞多年,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其耳目之灵、势力渗透之广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比拟的,正因为他们初来此地屡屡碰壁才更加明白,根基有多重要。

    此刻庞连通顺手推舟,一句看似推心置腹的话却反而说出了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黑袍老者心里顿时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凄冷和愤恨,既不能真的就此和他决裂,又无法放下姿态服软,僵在桌旁如坐针毡。

    灯火摇曳了两三,湖水荡漾了片刻。

    忽然一个敏捷的身影一闪而入,还未及看清,便向庞连通躬身呈递了一只黑亮的竹筒,庞连通伸手拿到面前,双手一拧,封蜡在中间碎裂,沿着中缝燃起一圈蓝色的火焰,倏然便熄灭,然后将竹筒一分为二,从中拿出一张纸,庞连通迅速看后,将竹筒递还,那人转身便不见了。

    庞连通整肃了神情,刚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看着黑袍老者道:“我说了这次什么都不打算做,不加阻拦,那些人自然也会继续隐藏其中不会露出任何狐狸尾巴,可是在此前,我们做了很多事,尤其由诸位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锁定了不少人,一共十三位,这个是名单。”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黑袍老者。

    老者好似有些惊讶,一时竟未能接过,庞连通只等他将手中名单拿起接着道:“这些人隐藏在五行教、沙河镇甚至是我庞门内部,其中不乏绝顶高手,若单靠我们,恐怕就算能全歼这些余孽,但不免损失惨重,而且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一旦太过棘手,我们也可能放他们滚出关外便是,但放虎归山总归是祸害,倒不如还是由我们双方继续联手,各自倚仗,胜算自然就高了不少,你说呢。”

    黑袍老者看着这份名单心里震动不已,这些人隐匿关外,始终难寻踪影,没想到庞连通不仅挖出了这些人,还有完整的名单,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在眼前摆着,容不得质疑,而庞连通这台阶也放置的恰到好处,话说的够明白,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若有丝毫犹疑或讨价还价,真的便是不识时务了。

    因此黑袍老者当机立断沉声道:“多谢庞总瓢把子,既然余孽妖人已经被挖出,那么无论那五行教教主如何行事,都已不再重要,我们自当竭诚合作,全力击杀。”

    庞连通道:“谢就不必了,我们本就是坦诚的互相利用,精诚合作罢了,你们要消灭余孽妖人,我们要肃清关外异端,从来便是如此,就如一杆平稳的秤,本就是公平的承诺。”

    黑袍老者像是早已习惯了庞连通这露骨的坦白,反而发出一阵舒心的大笑。

    说穿的互相利用,有时候反而才是最稳固的联盟。

    心照而宣,透亮的无需猜忌,也不是坏事。

    黑袍老者带着名单离开了,庞连通又恢复了那一脸近乎冷酷的淡然神情,他仍坐在桌旁,好像刚才并没有和什么人谈过什么事情。

    盏茶功夫后庞连通道:“来一壶酒,两个酒杯。”

    壶是白玉壶,杯是白玉杯,晶莹透亮,洁白无瑕,庞连通拿起酒壶轻轻摇晃,酒在玉壶里荡漾颠簸。

    不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