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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给你们讲个故事

    暮色深沉。

    竹林之内的某处禅房正燃着香,非是什么上等的好香,但胜在其味清雅,令人心静。

    晚风吹过竹林,竹海簌簌如浪,磨人的暑气也早已被隔绝在红尘外,令人一入此间便不想离开。

    “踏踏踏~”

    听着着一声声分明的脚步声,苦瓜大师面容带笑的走了出来,只以为自己邀请的人来了。

    但看见来人,他先是一愣,继而笑容微散,疑惑道。“阁下是?”

    来人是个和尚,唇红齿白,眉目干净分明,是个气质出尘的俊俏和尚,白衣白鞋白袜。

    越打量,苦瓜大师心里越是被此人的不世风姿所摄。不由暗自感叹此人究竟是从那方古刹走出,端是惊为天人。

    让人奇怪的是他怀里抱着个酒坛,泥封未去,显然是酒。

    “见过大师,小僧来此只为讨几口素斋,此酒便为我礼尚往来之物,还请不要嫌弃。”

    要想尝到苦瓜大师亲手烹成的素斋,不但要沐浴熏香,还得要有耐性。苦瓜大师并不是轻易下厨的,那不但要人来得对,还得要他高兴。

    “哈哈,佛友客气了,如此风采肯屈尊踏足我这小小陋室,实在让我欣喜啊。”

    苦瓜大师听闻来人目的不由笑容更甚,何为对的人?这便是。即便他没有那陆小凤一双看人的眼睛,但此人之姿恐怕就是山野村夫也绝能看出不凡,料想定是不同寻常之辈。

    他今天邀请的可不少,除了花满楼外,还有黄山古松居士,和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以及陆小凤。

    “要我说,佛友今天可是来对了。”苦瓜大师一拍脑门。

    不多时。

    暮色中便传来了清悦的晚钟声。而后便见竹林之中的青石小路上两人结伴而至。

    左边是一个不修边幅,邋遢道人,那身上穿的道袍简直就是千缝万补,破烂的不成样子,比乞丐还乞丐,背负古剑。

    右边这位面有微须,形相清癯,身材高瘦,身穿一袭儒衫,面容含笑,发丝半披半束,举止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风度。

    “咦?想不到许久不见,苦瓜大师这里又多了一位食客。”那高瘦之人正是古松居士,此时见不远处立有一和尚,仔细打量顿时被对方气质所惊。

    旁边的邋遢道人也是如此,他目露惊叹哈哈笑道。“不错,好一个风采超然的小师傅,实在令我自惭形秽啊,苦瓜大师还不为我二人介绍一二。”

    那小和尚本就立于禅房之外,静听竹海清风,暮色晚钟,他双眼一睁,清透无比。

    “小僧佛秀,见过二位。”

    言语平和如清泉,声音亦是澈净无尘,令在场几人不由连连感叹。

    “好风采,在下古松居士。”

    古松居士由衷赞道。

    木道人也点点头。“木道人。”

    至于旁边的苦瓜道人,见邀请之人前来已是一头钻进厨房去了。

    确实要有耐心,这一等,佛秀硬是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更是等来了花满楼,等着他们沐浴熏香。

    “敢问小师傅从何而来?”

    花满楼看着邻座的佛秀温言问道,让人听不出来任何异样。

    佛秀如今对容貌并没有什么遮掩,他大大方方的说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花满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禅房里竹帘低垂,隔着竹帘,已可嗅到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香气,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欲来。

    古松居士感叹道:“苦瓜大师的素席,果然是天下无双。”

    木道人笑道:“他自己常说,他做的素菜就算菩萨闻到,都会心动的。”

    佛秀闻了闻,点头笑道:“不错,菩萨确实心动了。”

    众人皆只以为此语是称赞之语,没有任何不妥。

    古松居士道:“看来现在菜已上桌了,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掀起竹帘走进去,忽然怔住。菜不但已摆上了桌,而且已有个人坐在那里,开怀大吃。

    这不速之客居然没有等他们,居然既没有熏香,也没有沐浴。事实上,这人的身上不但全是泥,而且全身都是汗臭气。苦瓜大师居然没有赶他出去,居然还在替他夹菜,好像生怕他吃得还不够快。

    竟是陆小凤。

    只不过如今的他当真好不狼狈,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味,就好像从淤泥里爬出来的野狗。

    不过,他本是吃个不停地动作却在看见众人中的佛秀后乍一停止,散漫的眼神陡然凝住。

    这人身形似乎很是熟悉啊!

    和尚?

    马上,他眼中猛的绽出精光。“是你?”

    和尚却满是疑惑的表情。“我和阁下见过?”

    陆小凤皱眉,禅房之内,众人皆是不解陆小凤变化如何这般大。说起来他这段时间是在一直寻找那几人的身份,可是却被别人玩弄在鼓掌,别说身份了,连人都都没见过一次。也只是在那老薛头的酒肆里对方主动现身,他才看了几眼,可那和尚的模样始终如镜中水月般难分真假。

    如今见这和尚如此反应,他居然一时有些拿捏不清,只得默不作声。

    温笑中佛秀并不在意,他自顾的坐下,然后拿起筷子,夹着那素斋。

    桌上素斋虽是简单,但却香味四溢,一个素火腿,一个锅贴豆腐,一个素鸭……满打满算不过六个菜,像是正好一人一个。

    眨眼间,几块素鸭已是入了佛秀的肚。众人这才一个个回过神来,赶忙坐下,自己拿起筷子,好一番争抢。

    直到最后一块下了肚。

    “小小心意。”佛秀将他那一坛酒摆上了桌面,他转头看向苦瓜大师。“大师能否饮酒?”

    苦瓜大师身是佛门中人,却也是性情中人。“小酌即可。”

    木道人笑道:“妙极,想不到多了个小师傅,苦瓜大师居然也是破例了。”

    陆小凤依旧不依不饶的盯着佛秀,死盯,那感觉就像是佛秀去上厕所他都会跟上。

    见众人饭饱,他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佛秀浑不在意,他自然而然的拍开泥封,想去给在座几人一一倒碗酒。可旁边的陆小凤猛然发难,身形化影,双手在空中连变数招江湖上有名的擒拿招式,五指如勾,是一把抓住了佛秀的手腕。

    “我来帮你。”

    话出口,他脸色马上就变了,那本是扣的死死的右手乍然变得柔若无骨,比泥鳅还滑溜,“嗖”的一声就抽了出来。

    佛秀轻笑一声。“不必,举手之劳。”

    在场诸人都是不凡之辈如何差觉不到其中的变故,但他们却都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

    坛子本就不大,好在佛秀心里有底,六人每人都能均出大半碗。

    “奇了,这酒居然无味。”古松居士端起一碗看着那琥珀般的浆液。

    佛秀笑了笑。“皆在酒中。”

    木道人眼神微不可察的变了变,但什么话都没说,而是自顾的喝酒。

    反倒陆小凤满是不解,那处剑伤是西门吹雪重伤苏醒后告诉他的,剑意所留,可这不过短短时日居然不见了。

    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小师傅之前用的武功是少林“易筋经”吧?”陆小凤此刻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下来。“莫非阁下是少林弟子?”

    “不是。”佛秀回答的很干脆,他抿着酒,小吞慢咽。“小僧涉足尘世只为寻一个人。”

    “什么人?”陆小凤步步紧逼。

    佛秀神色平淡。“回答问题非我所长,好在我比较习惯讲故事,只可惜说来话长。”

    “呵呵,往日你若这么说我肯定不会花时间去听,但今天,我有时间。”陆小凤冷笑道,似乎想要看看佛秀还能藏多久。

    “那诸位可有时间?”佛秀环顾众人,语气淡然。

    其他人也早意识到有些不对,此时纷纷开口。

    木道人似乎很喜欢碗中酒,拿起后便再没放下。“老道我闲云野鹤一只,身无长物,若说最多的,恐怕就是时间了。”

    “然也。”古松居士点头。

    花满楼没说话,但看那表情便已知道结果。

    就连苦瓜大师也幽幽叹了一声。“和尚时间也多。”

    他们与陆小凤交好,此刻自是以他为主。

    佛秀放下酒碗,神色平常,稍稍沉吟便说道。“诸位可听过胡不归这三字?”

    众人不是蹙眉便是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有头绪,旋即便听佛秀面无表情接着道。“那,想必小李飞刀诸位一定听过了。”

    没在意众人齐齐色变的脸,佛秀伸指轻轻磨蹭着身前的碗沿,目光出神。“当年兵器谱上,第一人,是天机老人,第二人,上官金虹,第三人,小李飞刀。”

    “而胡不归,此人亦疯亦癫,手中剑法如他性情般,好时妙绝毫巅,天下罕逢对手,坏时却一塌糊涂,没有章法。”

    “因此,他并没上那兵器谱,只是昔年天机老人曾说过,天下间,唯他与小李飞刀自己看不透。”

    陆小凤本是不解的面容顿时一变,忍不住插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胡不归是与小李飞刀一般的高手?”

    佛秀并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可他死了,被仇人所杀,胡家更是鸡犬不留,屠灭殆尽,只剩一不足月的幼子,生死未卜。”

    花满楼皱眉。“祸不及妻儿。”

    “祸?”佛秀摇头,语气充满叹息。“错了,归根结底,是那胡不归嫉恶如仇,坏了很多势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一方大派,有豪门世族,太多了。”

    陆小凤怔然。

    木道人叹了一声。“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佛秀也是怅然叹道,但他话锋一转。“但也幸好,他有个亦徒亦友的朋友,可生死相托的朋友。”

    他看向那一身淤泥散发着臭味的人。“陆小凤,你可有如此的朋友?如他一族老小尽被屠尽,你会如何?”

    窗外风声袭袭。

    陆小凤端碗的手不知为何一颤。“若是我,定会为他报仇,撕开那些伪善者的面目,戳穿他们的卑劣。”

    佛秀闻言嗤笑一声。“呵,你太天真了,如此,又能改变什么,往后也许还有第二个胡不归,第三个胡不归。”

    “看来,他的那个朋友并没有选择和陆小凤一样。”古松居士淡淡道。

    “不错。”佛秀敛去笑容,神色淡漠。“他得知消息连夜狂奔七天七夜,骑死了八匹马,最后才终于赶到胡不归逃生之地。”

    “可惜,那是临死最后一面,唯有幼子幸存。”

    “那一天后,江湖上出现了个鬼面人,但凡与胡不归之死有关的家族是尽皆杀净,哪怕是一方大势亦是孤身独闯,毙其掌门,杀其长老,杀伤门人无数。”

    陆小凤皱眉不解,只觉此举太过极端。“他为何如此?大势家族只诛首恶便好,其中也许多有无辜。”

    “若你设身处地,恐怕便不会觉得无辜了。”佛秀冷冷道,但他神色马上变得柔和。“其实,他也曾这般问过自己,可惜并没答案。”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

    他话语突问,众人皆是一愣不解,这问题好不奇怪。

    佛秀轻轻道,神色有些默然。“他是个和尚,一个自出世起便想要普渡世人的和尚。”

    屋内立时一静,气氛有些诡异。

    “所行所为与本心相驳逆,这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不过,这个世间还是有让他留恋割舍不掉的东西,两个老人,与一个弟弟。”

    “心知一身罪业难赎,他本想安心些许时日,陪二老走完最后的时光寻一处荒山小庙安度残生,可是~”

    话语到此一顿。

    旁边的陆小凤实在忍不住,他沉声问道。“然后呢?”

    佛秀的脸变得面无表情。“然后,然后他那个弟弟从背后捅了他一剑。”

    屋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了,如同佛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死寂异常,便是呼吸都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依稀风声。

    “在少林,苗疆,神剑山庄,洛阳诸多武林世家围攻他的那一天,捅了他一剑。”

    “有为了杀他扬名的,有为了报仇的,有为了他身上的《洗髓经》而来,只是,这些人都倒在了他的脚下,可他却是忘了身后护持之人。”

    所有人默然。

    如同亲眼目睹佛秀口中所言,被兄弟背叛,目睹那不敢置信的目光和碎成粉末的心。

    “最后,虽然小李飞刀与飞剑客出面救下了他,阻止了那场杀劫。”

    “但他还是死了。”佛秀语气变得随意,目中光华若隐若现。“死在了那一剑下,但他最后又活了。”

    “渡人的和尚死了,活过来的,是杀生的佛。”

    花满楼脸色有些黯然。“他把那些人都杀了?”

    苦瓜大师更是闭目念了一声佛号,语露不忍。“阿弥陀佛!”

    “没有。”佛秀的回答有些令他们出乎意料。

    “他变的憎恨这个肮脏的江湖,然后化作祸手,生起无数杀劫,他要比那些恶者更恶,善者让他们畏惧,恶者让他们恐惧。”

    佛秀的话语平静,内容却是让人心颤,便是花满楼这般纯善之人也面露叹息不忍。

    陆小凤看向佛秀的神色有些复杂,警惕皆已散尽,他迟疑着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骇然色变的话。“所以,他创造了一个令武林颤栗的势力,“天欲宫”。”

    佛秀点头。“不错。”

    “既然这个江湖负了他,索性,他也负了整个江湖,武林中人口口声声唾骂的魔头,终于随了他们的意,彻底化作“魔”了,他叫“天魔”。”

    “嘭!”

    木道人手中的酒碗猛然碎开,他惊颤着眼目右手竟是想要去摸背后的剑,如同要借此来找到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看来,他已明白知道一些事情。

    苦瓜大师合十的双手亦是不停颤抖,他低声默念经文,渴望心静。

    那古松居士额头则是不停地渗着冷汗。

    陆小凤沉默许久才道。“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他走的路,太决绝了,也太任性了。”

    佛秀轻笑。“你不懂。”

    他缓缓起身,似故事已讲完,面色淡漠的俯视着陆小凤。“陆小凤,他们都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而我要找的人,就是胡不归的儿子,以及他的后人。”

    陆小凤脸颊僵硬的抽了抽,他苦笑一声。“如果,找不到他们呢?或者他们死了呢?”

    和尚未动,然虚幻间身体就如同一股黑烟聚散无形,再凝时,已在门口。他负手而立,看着外面浩瀚的黑夜与茫茫天地,声音平静冷漠,答非所问。“这个世间曾让我失望了两次,如果这是第三次,那,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抹去,污秽的世间,不该存在。”

    禅房内再归死寂,像是化作一片寒潭,令人不惊而惧,不寒而栗。而和尚的身影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淡去,然后消失,像是与外面的黑夜融为一体,又好像他本就是那无边黑暗的化身。

    没人说话,只因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小凤神色复杂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可怕的故事。”

    木道人开口。“你可以拒绝。”

    陆小凤苦笑道。“他早已选择了我,想来西门吹雪未死便是他付的定金。”

    他看了眼众人,苦瓜大师整个人正不停地捻着佛珠低诵经文,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沉默不语,古松居士则是入了魔怔般楞在原地。

    而他,胸膛之内的那颗心像是快要跳出来。

    至于木道人,他垂下去的右手正不停的颤抖着。

    “更何况,我没得选择,现在我只希望那胡不归的后人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要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只因所有人都已知道。

    屋外夜色如墨,风声如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