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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府

    临昌城,俗世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也是上墉国的国都所在。皇城根上,天子脚下。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往临昌城方向驶去。“前方颠簸,小心咯。”一位驾着马车的车夫吆喝一声,略微减慢了一些速度。

    马车中,江有汜靠在角落,蜷起双腿,双手环抱着膝盖,苏秀在一旁朝他做着鬼脸。江有汜如今终于能感受到女孩的善意,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前几日,纪叔叔说他的病要好了,把他带回了客栈休息。那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开心、悲伤、痛苦、害羞,原来自己去想的每一件事,都会给自己带来不同的感受。就像落水之人快被海水淹没,汹涌而来的情感,那时仿佛也像是快把江有汜淹没,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脑袋停下来,他竭尽全力地回想着自己能记起的所有事,沉迷于随之而来的各种感觉。

    那天傍晚,那位叫银饶的姐姐也找来了客栈,与纪叔叔谈论了好久。纪叔叔后来似乎问她,有没有俗世的银钱,给个三五十两就作为帮忙的酬劳了。但见她从腰上配饰一抹,凭空变出一大把银票,又随手抓了一叠给纪叔叔,纪叔叔当时很惊讶。她还问了纪叔叔自己的事,纪叔叔也给她说了,其实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都听到了。可惜,无论怎么想他都只记得被苏秀的父亲救了,送到小山之后的事,与纪薛说的大体相同。

    第二天,跨过雷池结界以后,银饶独自离开时,曾把江有汜拉到一旁有些距离的地方,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有些话他不太懂,但全都记得。“小汜,你记着,这世间于你我而言,从来没有无来由的爱与恨。你我都是被孤独选中的人,记清楚,活下去!”

    “喂喂,小汜,你在想什么呀,我也要和你一起想。”苏秀大概是鬼脸扮得有些累了,开口询问。

    “没想什么。”

    “诶嘿等我爹娘来找我,看到你病好了,一定很开心。”小姑娘拉起江有汜的手,用手指在他手上胡乱画着。

    苏叔叔和文姨娘,一定很喜欢秀秀吧。可自己的爹娘呢,甚至都想不起来他们了,江有汜心中空落落的,有些隐隐作痛,更多的是一种茫然。被孤独选中的人,原来,自己已经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了啊。病好了是好事,但江有汜突然觉得,这一刻也有那么一丝丝不好了。

    心里这么想,江有汜却拉开了马车的帷幔。官道上,人其实很多,好些都背着行囊。江有汜伸出手,指着一株腊梅给苏秀看,和他手腕上的红绳一样的红。两个小脑袋,挤着挂在窗户上,叽叽喳喳。

    没多久,马车就驶到了临昌城。兴许是看到带着两个孩子,城门处的守卫只简单的问了下,便放行了。车子在城中七拐八拐,人声鼎沸、琳琅满目,江有汜早把那点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和苏秀一样,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纪薛扯着两人的后背,把他们拉进马车里,说:“别着急,我们先把正事办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在城里玩。”

    车到了目的地,江有汜等人下车,纪薛付了钱让车夫离开。

    江有汜抬头一看,好大的门啊,门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汪府。

    “苏兄说的对,果然发达了啊。”纪薛轻轻叹了口气。

    还没等走近,门口佩刀的侍卫便过来询问了。“尔等何人?来汪府何事?”

    纪薛行了一礼,就像俗世中的读书人常做的那样。“烦请通报一下汪真祺汪先生,当年的故人之子求见。”

    侍卫听到此人直呼汪相的名字,又自称旧识,不敢怠慢。“兄台如何称呼。”

    “只告诉汪先生,我姓纪。”

    “兄台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只是汪相近年来年事渐高,很少见客了。”说罢便急匆匆进去禀告了。

    大概过了盏茶功夫,江有汜先听到一声“快快快,在哪呢?”,然后才看到一群人,男男女女,簇拥着老人走出来。看得出来,老人年纪很大了,但精神头似乎很好,双目有神,走路生风,甚至没要周围人搀扶。

    等走出门来,老人一眼看到纪薛,就冲了上来,紧紧抓住纪薛的双手,仔细端详。

    “像,太像了,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老人话音竟有些颤抖。“虽然是多次一句,但是年轻人,纪薛是你何人?”

    “家父。在下纪奚,见过汪伯父。”纪薛又行一礼。

    虽然纪薛之前在马车上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但看到纪叔叔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苏秀躲在纪薛身后,还是忍不住差点笑出来。纪薛悄悄运功,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顺带也给了江有汜一个,小江觉得很委屈。

    老人把纪薛扶起,又看到纪薛身后的纪安之和两个孩子,更是老脸宽慰:“郎才女貌,儿女双全,不错不错,比你爹强。当年结识你爹时,他和一位姓苏的大侠一起,人家都带着女眷,就你爹光棍一个。”

    “老先生误会了,我名纪安之,仆人而已。”一直没说话的纪安之开口解释。

    纪薛也有些尴尬,指着纪安之纠正道“安之姑娘,朋友。”又从身后拽出江有汜和苏秀:“另一个朋友的孩子,我帮忙带两天。”

    老人爽朗一笑,年轻人看着正经,好像比他爹风流多了。不过倒也不以为意,把纪薛他们引进府内,同时招呼下人道“摆筵,今日为纪世侄接风洗尘。”

    老人名叫汪真祺,当朝左相!

    同时,汪府周围,不知多少暗探,悄然撤走。

    这天下午,汪真祺把能叫到的儿孙辈都叫过来了,名副其实的家宴。

    “这位,我经常跟你们说起的恩人纪薛之子纪奚,没有他爹就没有我的今天,就没有你们,都给我起来行礼。”汪真祺很严肃。

    看得出来,这位左相在家族中说一不二,话音刚落,他的儿孙们就立马站起,齐齐朝着纪薛拱手而拜“见过纪兄(纪世伯)。”

    纪薛自然回礼,口称不敢。

    “有何不敢,当年苏大侠护我性命,你父亲授我机宜。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单这三句话,便让我钻研了一生,这才有了后来的从龙之功。不知令尊现在可还安好?”汪真祺神情真挚,这位老人,这辈子为上墉国付出太多。

    “他人所说,家父引用而已。年纪大了,可能钻哪个山里去了吧,我也找不到他。”

    “名士之风啊。”汪真祺不禁感叹。“不知纪世侄此次来京都,是路过还是长住呀?”

    “寒窗数十载,斗胆向汪伯父求个官做。”纪薛终于说出来意。

    修行时间宝贵,能进出雷池的,在山门大宗派也能是个客卿了,在那些小一些的宗派,或许就是首席供奉长老之流,若是山门其他修士知道,纪薛要花费很长时间在俗世演戏,还要在俗世做官,恐怕都会觉得难以置信。江城已毁,又有观星盟的人去过,自己再去定是也得不到什么信息了,而且三条共戒,自己还是从内心里认同的,倒不如从官方入手,或许能有突破。

    “我有八弊论,请汪伯父斧正。”纪薛早有准备,递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苏念这边情况危急,自己需要足够大的权力来查这件事。

    汪真祺伸手接过,倒是没有马上看。既是纪薛之子,无论能力大小,总不能亏待了他。

    苏秀没去听大人们说话,伯父世侄的,听不懂啊,一个脑袋两个大,反正听纪叔叔的就行了,纪叔叔办事,自己带着小汜修炼,爬不了山了,拳还是要打的。

    当然,先吃完再说,桌上的这个鱼好吃,那个豆腐也好吃,恩那边那个红薯饼最好吃。可惜少了点,一人夹了一筷子就没有了。那个酒她倒是也想尝点,被纪薛瞪了一眼。

    一双筷子突然伸过来,夹着一块红薯饼放在了她的碗里,正是江有汜,朝她悄悄挤了下眼睛。

    苏秀笑得眯起了眼睛,给江有汜勺了一勺豆腐,礼尚往来,自己很懂的嘛。两个小鬼,各怀心思。

    “小汜真好。”

    “爱笑又爱哭的秀秀,谁会不喜欢呢。”

    而纪安之坐在对面,低着头,看不清眼色。

    酒过三巡,汪真祺吩咐下人给纪薛他们分别准备了几间客房。然后自己拿着纪薛的《八弊论》回到了书房想随意看看。

    “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反名也。”

    “反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乖名分,反法也。”

    老人只看了几句,一身酒气仿佛都醒了不少,收起之前的散漫,正襟危坐仔细揣摩。等到全篇看完,老人实在坐不住了,径自去了纪薛的房间里,良才璞玉,国之重器啊。

    纪薛呆在房里,对老人夜访并不意外。山门和俗世,说不同天壤之别,说相同却也有共同之处。自己当年和苏念混江湖的时候,打架的事苏念上,动脑子的事他上,还真有些怀念那被人称作鬼谋纪薛的日子了!

    ……

    江有汜保持着在小山上的习惯,次日起得挺早。去到纪薛的房间里,却发现是空的。一问才知道,汪老爷子更早些时候就拉着纪薛进宫去了。纪安之也不知所踪。

    苏秀还在睡觉,男孩在此地也不认识别的人,索性就在房间里打起了拳。以前不明白苏秀为什么一直希望自己修行,现在病好了,倒是隐约懂了一点。

    等到苏秀醒来找江有汜,正好看到江有汜吐气凝神,收起拳架子。苏秀的小脸上有一些尴尬,怎么来到了俗世就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说好要陪小汜一起锻炼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秀秀你醒了呀?”江有汜向苏秀打了个招呼。

    “小汜,纪叔叔不在,咱俩偷偷溜出去玩吧。”

    “这样不好吧?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咱们就溜出去一小会儿,我有钱!你不想去看昨天咱两看到的那些东西了吗?”

    “嗯那走吧。”到底是孩子,如今的江有汜恢复了情绪,倒是有了几分顽皮。

    两人鬼鬼祟祟地,做贼一样溜出了汪府。

    天底下,哪个孩子不喜欢新奇的玩意。街边,早起的人家已经卖了一会的包子了,还有远道而来的戏班子,正在搭建场地。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在叫嚣着“**崽子,又是你,老子今天就要揍死你,看你还敢不敢继续偷东西。”

    人群很快围了过去,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又是这个狗日的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啥事也不干,有人看他可怜给他吃的,他倒好,从来没说个谢字,别人不给他了,他倒直接去当小偷了。”

    店伙计看到有人帮腔,下手倒是更重了。躺在地上的少年,双手牢牢护着头,一边在不停地求饶。

    苏秀和江有汜看不下去了,挤进了人群。

    “叔叔,你能不能别打他了呀?”

    “这小兔崽子好几次被我抓到,在厨房偷东西吃,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他。”

    苏秀从小布包里,取出一些碎银子。“叔叔,我替他给钱,放了他这一次吧。”

    店伙计也是没想到,有人出头做好人,而且还是两个孩子。但再一想,衣着不错,兴许哪家的公子哥。伸手接过碎钱,反正钱拿到了,也就算了吧。

    “哼,放过你这次。”

    江有汜赶紧上前,把地上的少年扶起。苏秀看他可怜,把手里刚买的包子递给他吃。

    少年问江有汜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江有汜回答是和叔叔来这里拜访他人,早上待不住偷偷溜出来玩的。

    少年听得眼睛一亮,十分热情的说:“我对这一片可熟了,你们帮了我,我就给你们当导游,带你们在周围转转吧。”

    江有汜二人自然开心,跟着少年就走。没多时,却是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小巷,少年吹了声口哨,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个七八个少男少女。

    少年把手中的包子扬了扬,有些得意。其他少男少女见得,心下嫉妒,又看到苏秀手里还有,一窝蜂地拥上来抢走了。

    苏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

    “你们干什么?”江有汜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她身上还有钱呢。”被救下的那个少年蹲在后面怂恿。

    江有汜和苏秀很快被几人淹没,抵抗之中,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