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降”的爱情

    鹿州市的顶尖儿级靓女冯佩玉，算命先生说她是旺夫的命。她长得身材苗条，面容白净，气质不凡。听声音如金钟般清脆响亮，看眼波似春水样光彩照人；为人处事贤淑聪慧，性情腼腆温良。那天，冯佩玉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一条宽带束在红色上衣纤细的腰肢上，黑色的长裙在两腿间随风徐徐摆动，这身时髦的打扮顿时在身前背后引来无数惊叹的目光。

    这冯佩玉不仅是工业局长冯锦平的掌上明珠，而且未婚夫的老爷子洪跃刚荣升了市委副书记。正在这举杯欢庆，众人关注的节骨眼上，冯佩玉不知身上哪根神经搭错了碴儿，她一句话，就引发了一条爆炸性新闻。

    那天傍晚，一家四口人在保姆阿芹的招呼下，从各自的房间走进亮堂堂的餐厅，围坐在椭圆形雕花红木餐桌旁。面对着一桌丰盛的晚餐，一家人纷纷拿起筷子准备进餐。此时，冯佩玉却突然站起来，她低着头，面色羞红，眼角挂着泪痕，那样子极像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她悄悄望了一眼慈眉善目像弥勒佛一样可爱的老爸，又迅速歪头胆怯地瞅了瞅横眉怒目、冷若冰霜的妈妈金士韫，随后她拿眼波的余光求援似地向当警察的哥哥冯佩剑轻轻扫了两眼，暗自在心里鼓起勇气，对着全家人一字一板地说道:“爸、妈、哥、请你们原谅我，我现在要和洪铁军分手了，他不是我想嫁的男人，我爱的人是牛百川……”

    这话音未落，金士韫呼一声站起来，把手里捏着的象牙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指着冯佩玉的鼻子，厉声斥责道：“死丫头，你敢！老娘就是剁巴烂了你喂狗！也决不能让那穷乡巴佬娶了你，退一万步说，就是你不怕吃苦受罪，老冯家还嫌丢人现眼呢，今儿个告你说，趁早就死了这条心吧！”闻听此言，冯佩玉如五雷轰顶般恐怖，两行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冯佩剑见事闹僵了，忙伸手把怒气冲天的妈妈拉到椅子上坐下，劝道：“妈，甭着急，有话慢慢说，佩玉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您老人家常对我们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成不了夫妻。唉，这感情上的事此一时彼一时，谁也说不清楚，再给她一点时间，吃完饭了，都心平气和坐下来开个家庭会，帮佩玉客观地分析一下利弊得失，从长计议，再做结论也不迟呀。”

    冯锦平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劝说道：“玉儿，听话，甭冒傻气，婚姻大事要慎思，如果感情用事，只图一时痛快，将来你要后悔一辈子啊。好啦，现在都不许再提这事了。”

    阿芹站在冯佩玉身后，一张接一张给她往手里递纸巾擦泪儿，还时不时地悄悄扯她的衣角，暗示她消消气儿吃饭吧。

    为了顾全一家之主的脸面，怕让街坊邻居听着了耻笑，虽然这母女二人嘴上不说了，但心里却都憋着气儿。金士韫看着女儿强忍着眼泪端起了碗喝粥，她心里其实比钝刀子割肉还难受，甭看着表面上阴着老脸，大发雷霆，其实，金士韫那颗做母亲的心在暗自难过。

    你说这丫头，平时多乖巧听话呀，怎么大学刚毕业，参加工作还没几天，说变就变了呢?她认准了的事还硬是这般死有主意，怎么连亲生母亲的话都不当回事，这丫头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洪铁军这孩子，人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精爽懂事，总是未说先笑，见面叫阿姨，自己也是眼瞅着他长大的，知根又摸底儿，再说呢，冯洪两家是故交，门当户对，有共同的语言……前年洪铁军从BJ一所名牌大学毕业，正赶上鹿州市公开招聘公务员，洪铁军一路过关斩将，以优异的成绩被招聘到市纪检委当了一名纪检干部，今年夏天，佩玉刚走出大学校门，就一步跨进市商业银行，成为一名信贷部大客户主管；去年春节，洪铁军的母亲去世前，双方家长约来亲朋好友，为他俩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谁能想到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上天？

    其实，在冯佩玉和洪铁军举行订婚仪式之前，他们之间在感情上就产生了隔膜，因为那个叫牛百川的男孩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冯佩玉知道，她与洪铁军之间的感情是那么纯洁而美丽，从小他俩就生活在一栋家属楼里，洪铁军年长她两岁，儿时在幼儿园跟着阿姨，一起唱儿歌、过家家、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直到背起书包进学校，放学后趴在一张小木桌上写作业……从儿时的玩伴儿发展到后来的恋人；可以说他们的感情，是在友谊的基础上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无论是双方的家人，还是周围的朋友，都认为他俩是天经地义的一对，如果这样牢固的感情也会出问题，那世间的什么事还能说得准呢？

    这事说起来也挺怪，就连冯佩玉都感到困惑。如果把洪铁军与牛百川放在她心里的天平上比较，她感觉到洪铁军更像是一个完美的大哥哥，他们在一起时，相互了解，心静如水，没有矛盾，没有隐私，没有痛苦，平平淡淡，也没有了青年男女的激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成为大学生以后，他们再单独相处时冯佩玉已经没有了脸红心跳的感觉，像一对历经百年沧桑的老寿星夫妻，正在按着自然的程序一步步走向终点。这种麻木的感觉，对正处于热恋中的年轻人真是太可怕了。

    牛百川给冯佩玉的却是另外一种全新的感觉：他个子高，帅气惹眼，又很有写诗的才华，在大学校园里特受女孩们崇拜，再加上他有一双像“少帅”一样的单凤眼，眼线的弧度很美，弯弯的长长的，给人一种铁血柔情之美。说来也是机缘巧合的事儿，她刚上大一时，在校园宿舍楼下，一次不期而遇的爱情就砸在了牛百川的头上，从此，他们像两块磁石连在了一起……

    冯佩玉不愿总在两个爱他的男孩之间徘徊，她必须做出选择。虽说她不忍让兄长般呵护她的洪铁军伤心，但是她更割舍不掉对牛百川的依恋之情，在经历了痛苦而艰难的情感煎熬之后，冯佩玉终于下了决心。

    当时，洪铁军刚参加工作不久。这天，他突然接到冯佩玉要求分手的一封长信，读完了信，他感觉像被人迎头敲了一闷棍，立马就像傻了一样，躲进单身宿舍里，他蒙头大睡了两天一夜，脑子里一片空白，儿时的往事历历在目，冯佩玉娇美的倩影和那迷人的笑脸，就总在眼前晃动。就像一个在茫茫沙漠中跋涉的人，刚刚已经望见城市里那烂漫的灯火，找到了盼望已久的甜蜜爱巢，突然一场沙漠风暴从天而降，让他失去了方向，绝望和孤独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猛扑过来。他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母亲金士韫也整不明白，刚喝罢订婚酒不到半年，为啥一眨眼的工夫，这丫头就变了心呢？你说那从山沟里刚爬进城里的小王八蛋，拿啥妖蛾子怪招儿，把俺家佩玉的魂给迷住了？

    冯佩玉和牛百川的相爱源于这样一件意外的趣事。

    那是一天下午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欢声笑语飘满校园的美好时刻。牛百川和几个男生刚打完一场篮球比赛走下球场，他们一群人正嘻嘻哈哈地从女生宿舍楼下路过，突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尖叫：“哎呦！”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软绵绵湿漉漉的球状物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在牛百川的头上，他还没回过神来，周围的人们，已捧腹大笑，乱作一团，同时也引来路人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牛百川以为有人发嘎，故意戏弄人，他把头左右一摆，一只粉红色的内衣从头上滑下来，又一晃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等牛百川醒过味来，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甭问，今儿个是休息日，准是个粗心的小女生晾晒衣服时，一不留神把这玩艺给掉下来了……

    几个球友，像瞧怪物一样，围着牛百川铆劲打趣起哄，引来一群同学看热闹。一个说:呀嘿，刚进校门儿，就有美女给咱牛哥抛绣球啦！另一个说:哥们儿，还楞着干啥，往上冲啊，人家把山头的前沿阵地都交出来了。还有一个说:班长，你可要顶住啊，女子突击队扑过来啦。

    没过多久，从楼上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一看大吃了一惊，怎么会是她呀。只见冯佩玉衣袖高挽，一副洗衣劳作的样子，她看到自己的贴身之物此时正挂在牛百川的脖子上，可臊死了。她暗自惊叫一声，捂着羞红的脸儿，听到男生们打趣地坏笑，她忿忿地丢下一句“无聊”，便转身逃离了窘境。牛百川望着她的背影，情急中大喊一声:喂，你不拿去，叫我……他当时脸皮还挺薄，真不知如何妥善处置这件麻烦事儿。

    一个男生凑上来，冲他坏坏地说道：牛哥，你小子真牛呀，刚见面就抢占了人家的“制高点”，采了校花，艳福不浅啊。另一个说：你得把核武器交出来，老实接受核查，要让美女们放心……在男生们的哄笑声中，他一把从脖子上揪下那玩艺，落荒而逃了。

    牛百川一口气跑回了宿舍，随手关紧房门，手里拿着那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内衣，这可愁死人了，唉，真是左右为难，你说拿这玩艺可咋处置呀，放宿舍里藏着不雅，扔垃圾筒里，又觉得不妥，现在给她送回去吧，还得给自己找难堪，交给老师，整个学校的人都会拿来当笑柄说，那还不丢尽了自己的脸面，让人当傻子戏弄呀。

    为这事儿，牛百川半宿没合眼，他躺在床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他灵机一动，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上晚自习课时，冯佩玉一低头，眼前一亮，她发现课桌斗里有一件用报纸裹着的东西。冯佩玉拿回宿舍，悄悄打开一看，竟是她那只让人脸红的内衣。她心里好激动，暗自感激牛百川的精明。

    第三天，上英语课时，牛百川从自己的课本里翻出来一张小纸条儿，上面写了两个秀气的字“谢谢”，牛百川会心地一笑，暗自忖道：谢啥，物归原主，理所当然嘛。

    这个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故事，本来纯属巧合，也没啥可说道的。可谁知有好事者在校园网上发了个帖子，写了一首打油诗：

    男生的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从楼上掉下来的爱情炸弹，

    幸福是一个内衣留下的美妙思念，

    幸福是小纸条儿私下串联，

    幸福是青春期按捺不住的幽幽早恋。

    一时间，关于牛百川和冯佩玉恋爱的流言，在鹿州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被好事者说得有根有叶有鼻子有眼儿，描述得像香港电影片一样，细节生动，活灵活现，弄得他俩难堪极了，这烦人的颜色口头传说，来无影去无踪，就像肉眼看不见的传染病细菌一样，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让人脸红心虚，胆颤心惊，闹得牛百川和冯佩玉在校园里真是无地自容，羞愤难当，成了好事者暗中戏弄的活耙子。他们俩更是着急上火，楞是没招儿摆脱这难堪的泥潭困境。

    饱尝了这无聊流言之苦的牛百川，从反面悟出了一个道理：关于男女之间的流言蜚语，你越烦它就越传越多、越形象越生动；越添枝加叶、越离谱儿，你真要生气能气死，害臊能羞死你。旁人还偷着乐呢，你越想给人解释清楚，反而就越让人心里糊涂，这玩艺真让你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没了人模样儿。物极必反，索性你嘻嘻一乐，爱传就传去吧，背地里还有人骂皇帝呢，管它哩。以这种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心态，不动一刀一枪，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多么邪乎的传言，也会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消自灭了。

    一周之后，牛百川在苦恼的挣扎中悟透了这个理儿，仿佛眼前一亮，心胸豁然开朗了，心里又恢复了平静。女人心眼小，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这个套儿，冯佩玉则认为都是自己不小心给人惹的祸，让牛百川平白无故背了黑锅，心里甚觉不忍，她便又悄悄在牛百川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儿，说：牛哥，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唉，都是我一不留神惹的祸，让无辜的你受到了伤害，蒙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真诚地向你道一声：对不起，请原谅……

    当天晚上，牛百川看到这张纸条儿，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一石激起千层浪，夜不能寐，浮想连翩。在茫茫的长夜里，仿佛眼前突然亮起了一盏神灯，照亮了他苦苦追寻的那个冰清玉洁，善解人意，超凡脱俗，聪慧机敏的梦中情人，蓦然回首，他惊奇地发现那个她就在身边儿。

    此时，牛百川暗自庆幸这天赐良缘，让他顺水推舟，飞到了幸福的彼岸。平心而论，他觉得冯佩玉并没有做错什么，一个女孩子，因为一件意外的小事坏了名声，那才是最大的委屈和伤害呢。

    随后，牛百川也给她回了一封信，说：小玉同学，你不必介意，我已经把你看成了妹妹，放心吧，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甭理那些闲言碎语，让无言的伤害随风而去吧。希望你善良的心像金属一样坚强，在这无聊的流言里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让我再向你道一声珍重，挺起胸膛朝前走，翻过眼前这座山，跨过脚下这道坎儿，就是绿洲，阳光总在风雨之后，幸福在向你招手……就这样，你一张温馨的纸条悄悄放进我的书页里，我一封火辣辣的情书又不声不响夹进你的笔记本里。那时候，校园里还不能随便上网聊天，打电话也很不方便，他们采用这种简单而古老的方式联络和交流了很长时间，把一件难以启齿的意外小事，演绎成了一个美丽的校园爱情故事。

    她说：牛哥，对不起。

    他说：小玉，没关系。

    她说：你我就是跳进秀水河里，咱也洗不清了，真是羞死人了。

    他说：随他们说去，心里没病就死不了人，咱一笑了之，洗不清就不洗好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这有什么？

    她说：如今再说你我没什么，谁还肯信呢？原本清清白白的两个人，早已经被说成是零距离，私下亲密接触过多次，真冤！

    他说:想不冤也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都愿意让你拿去，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幸福的你。

    她说：别问我愿意不愿意，我不知怎样感谢你，先要问问你自己，敢不敢走进我的心里，今生今世有没有勇气，把爱和友谊进行到底？

    他们说来道去，信的内容从量变到质变。一年之后，假的传闻早已经渐渐平息了，一场真的旷世奇恋却这样静悄悄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