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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洛剑门

    时间在黑夜里缓慢流逝着,火光弱了一丝,很快就有人再度将枯枝添了进去,丁一在蹿起的火苗的照映下,一具具的检查着黑衣人的尸首,却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他翻完最后一具仰面倒地的尸体,用左手揉了揉腰,将佝偻的身子站直了些,抬手轻拭过嘴角溢出的血线,再将手掌搭在右肩揉了揉。目光扫了一眼云瑶,转身走向了歪倒在树脚下的那名被自己斩断手臂的黑衣人。

    待丁一走到近前,安平也从另一侧靠了过来。他看了丁一一眼,未曾言语便伸出右手按向他的右肩,丁一稍稍一怔,有些抗拒的往旁边避让着,然后偏过头,再度看向了云瑶。

    这个平日里五大三粗的糙老头,难得的细腻心思里藏着的全是自责与悔恨,虽是无意,但小姐终究是伤在自己的掌下,倘若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生也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他又有何脸面接受安平的好意呢?

    安平也不顾他的反抗,一手抓向他垂挂的手腕,另一只手又再度按向了肩膀。丁一抬起左手正欲推掉,转头看向他的目光时愣了一下,他抬起的左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伴随着一声轻叹,只能顺着力道侧过身去,而后在一股外来内力的牵引下,也调动自身的真气向肩膀汇去。

    安平小心翼翼的调动掌心输出的内力,然后将他的手腕用力捏住,继而向上一推。在一声轻微的骨骼交错声中松开了他。

    丁一自知手臂因收力反噬的伤已然缓解,轻轻抖了抖肩膀,拱手摆了一个抱拳的手势,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安平也不理会,收回双手就弯下腰去,一把抓起黑衣人提了起来,然后抓住他的脖子,将这瘫软的身子顶在树干上,冰凉的说道:“你是自己睁开眼,还是要我帮你?”

    黑衣人惨白的双唇在微弱的背光中轻微的抖了抖,终于还是艰难的睁开了如铅的眼皮子。

    安平松开手,任由他失衡的身子坠向地面。

    黑衣人发出一声哀嚎,稍稍苏醒的气息又弱了几分,却还是拼命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安平冷冷的注视着他,毫无表情的质问道。

    黑衣人脑袋嗡嗡作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忍着巨痛虚弱的回道:“津,津,津津州,洛剑门。”

    “谁指使你们来的?”

    “不,不……知。”

    黑衣人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微张的双唇还来不及闭上,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抹惊愕与不甘在眼里消亡,而后便再度砸向了地面。

    正在走近的秦朗看着安平迅捷收回的手掌,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的靠向了丁一。

    而丁一在听见洛剑门三个字时,脸上的肌肉明显紧缩了一下,一股狰狞的杀气从眼里喷涌而出,正欲开口,却只觉眼前虚影闪过,黑衣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看了看安平,升腾起来的杀气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下来。又看了一眼靠近的秦朗,长舒了一口气,瞬间就俨如迟暮的老者,转过身蹒跚的向云瑶走去。

    杀伐已经落幕,黑夜的序曲也很快奏罢,日上三竿的时候,整个山坳也已经清理干净了。

    一块被抚掉枯叶的空地上,足足堆积了二十一具尸体。小山丘一样的死亡气息萦绕在仆人的心头,他们战栗的心迟迟难以平静。

    安平在这期间又检查了即便云瑶的伤势,除了吊住她一口气,也别无他法。

    丁一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但脸上的颓然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他看着那堆黑衣人,唤了秦朗过来,沙哑的说道:“烧了吧!”

    于是众人又忙碌了起来,随着一垛垛枯枝围的越来越高,秦朗在最后一捆放下时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点燃,朝着枯枝扔了过去。

    片刻工夫,秋日的艳阳下便燃起熊熊烈火,滚滚黑烟夹杂着刺鼻的味道蔓延过山林。

    一匹疾驰的骏马远远的便嗅到了焦臭味,出于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奈何鼻头的辔绳拽着它往浓烟深处拉扯,马背上的徐不归内心比它更加不安,扬起马鞭朝马屁股上甩去。

    骏马吃痛,只能张开四蹄发足狂奔。

    当山坳里的一切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早已按耐不住烦乱的心绪,松开紧拽的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腹,再一脚蹬踏在马背上,从小山坡上飞身而出。疾驰的骏马刚刚避开树木,便在这如山的重压下四蹄前瘸,重心向前倾倒,顺势就向斜坡翻落下去,待它横冲直撞的巨大身体被树干挡停时,已是口吐白沫,连一声哀鸣都发不出来了。它尝试着抬了几次头,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终究还是在抖动的频率越来越低后,缓缓的合上了双眸。

    在山林间狂奔的徐不归,随着距离的拉进,心情愈发的紧张,待他落到众人跟前,眼里全然没有安平,一把抱起躺在木板上的云瑶,眼里的杀机与泪水混涌而出,血红瞬间爬满了双目,他将云瑶紧紧搂在怀里,仰天长啸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盯着丁一怒吼道:“谁干的!”

    众人被他的模样惊吓住了,一些胆子稍小的人还未从昨夜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不由自主的抖动着身体,往旁人身边靠拢了一步。

    丁一走向他,抬手搭在他的肩头,颓然道:“都怪我。”

    徐不归没有理会他,横扫了一圈,看到安平时错愕的停顿了片刻,又转向了远处那堆燃烧着的尸山,最后才将目光停留在秦朗身上,嘶吼道:“谁干的。”

    秦朗被他狠厉的气势所震慑,压根就动弹不得,这模样叫徐不归更加狂暴起来。他又将目光转向怀里的云瑶,看着她惨白的侧脸,整个人的状态愈发狰狞。

    他的情绪汇聚在眉宇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丁一看着徐不归的模样,心里的自责比起昨夜更甚,他多希望那一掌是打在自己身上,又或者是拿自己的命去换,也好过让云瑶承受。他恍惚生出让徐不归暴揍自己一顿的想法,于是他又说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伤了小姐。”

    一语落下,布满悔恨的、黯然的眼神迎上的是徐不归血红的双眸,两行清泪尚且在他脸颊不断淌落,浑身升腾的杀气瞬间喷涌而出。就见徐不归温柔的放下云瑶,缓缓地站起身,恶狠狠的瞪着丁一,一步步的朝他逼近,然后毫不犹豫的抬起右脚朝丁一胸口踹去。

    人群里发出一声声的惊恐尖叫,秦朗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一脚的威力,也跟着惊呼道:“不要啊师父!”

    无人能明白徐不归此时的心情。周水府的偶遇,让他多出了这样一个教人心疼的妹妹来,小丫头对那臭小子的情愫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楚。原本就是伊人有意,少年无情,偏偏那臭小子还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一年多。这个傻妹妹这一年多的失神与期盼,也只有他能懂。可他也明白,感情的事情无人能够左右,他只能远远观望着。原本他以为这次他带着臭小子的消息过来,能够让她开心起来,却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她竟连知晓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无尽的愤怒与悲哀皆尽汇聚在这一脚,迅猛而凌厉的朝丁一蹬来,丁一感受着这股浓烈的杀意,眼里似是夹杂着无尽沧桑岁月席卷而来的悲凉,慢慢转化为一丝解脱与宽慰,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就在这一脚就要踹到丁一身上时,安平已经挪步来到了丁一身边,他拉过丁一避开这一脚,然后也抬起脚勾住徐不归的脚背,顺势往前带去。

    徐不归一脚踩空,踉跄着往前摔去,他闷哼一声,止住身形,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安平。又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丁一。

    看着丁一颓败苍老的模样,他的杀气倒是收敛了几分,却还是再度抬脚踹了过来。

    安平这次没有拉开丁一,而是那脚底踩过徐不归的小腿,叫他又踹了个空,然后看着他失控的模样,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她还没死。”

    徐不归再度踢空的身体还保持着歪斜的形状,闻言忽然就怔住了,浑身气力一泄,而后扑通一声摔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也顾不得起身,抬起后盯着安平,又看向秦朗。见到秦朗捣蒜一般的点着头,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等他站起身来时,场面忽然就变的异常尴尬与死寂。

    一阵微风吹过,火海顺势蹿跳起来,燃烧的更胜了,浓烟在枯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卷过树木,卷过早已不再动弹的黑色骏马,向着远方飘去。

    浓烟渐渐淡作灰色,跃过树梢,跃过山林,最终消散在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