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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落水

    “早知道夏儿落水,我便不来了。″

    语调尖利一听便知不是吴侬方言,家具形式和房屋布局证明了此时不是近现代的时间点,举目四望后便是深深的叹息,至少身边环绕的还是华夏衣冠,比起某些被全险半挂创飞的高中生一比,穿越到土生土长的文化圈中是幸运的。

    比它更幸运的是,看那些家具的摆设,身边忙碌的仆人和医师,空气中弥的起焚香的味道,还有身上盖着的被褥,一看便知道不是土里刨食的佃户和一般的小地主自耕农可以负担的起,阶级地位可比文化认同之流重要的多。

    张开双手,纤细的手指上并未有伤疤和老茧,而白嫩的皮肤却也无时不再证明这是一个五谷不分的大小姐,确立了自己的性别和年龄,更加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想着不出大问题的话,至少弃婴塔和草席这辈子是与自己无缘了。

    胎投的不错,即使后来可能在现代人某些无法理解的理由被封建主义重拳出击,向狗血宫斗剧中三尺白绫,毒酒,匕首“自裁三件套“这种经典曲目致敬,那也比一辈子都没摸过丝绸的佃户们要幸运的多。在这个生产力及不发达的时代,许多民众连麻布都凑不齐一家人穿,更别提昂贵的丝绸…

    闭起眼睛,一股记忆从脑海中奔涌出来,家世,父母,叔伯,兄妹,落水…一时间,这些熟悉的情感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身心。

    原主的人生路径非常简单,官家出身,出生自有爷娘陪伴,家族人丁兴旺,妯娌众多,还是个独生女来看,按后世妥妥的白富美剧本。

    自己的性别为自己蒙了尘,这个时代家中长女的身份不会给自己带来甚么好处,反倒让自己变成了生在罗马的牛马。

    而原主本身和社会人际发展脉络更是简单,年岁不到豆寇的姑娘,离及笄还尚早,天天只知道与同宗的女孩嬉戏玩闹。生活中唯一的波动,便是偶尔有其他府中出身的嬷嬷跨进小院教习族中姊妹。

    每一次嬷嬷的离去都会听到府中记账掌柜的抱怨,这种抱怨积聚在家中各处隐秘的角落,府中的禄米对下人们来说总是不够分,矛盾的激化使得戾气冲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与别人被姐妹渣男构陷落水不同,自己连落水都那么有戏剧性,正是听完这一次嬷嬷的教导后,原主在回房的路上与某个欠薪的下人起了冲突,之后便是被推搡落水,再到之后…

    “别人落水都是宅斗宫斗,咋么我落水就成了欠薪的老赖了?“

    头仍旧在痛,记忆如潮水中涌现。嬷嬷们每一次下驾总是会今府中的下人们勒一下裤腰带,众人的范围不包括原主的亲属,幸亏他们隐密的不满也仅仅只是针对耻高气昂来满载而归去的嬤嬷们。对某些月俸仅能糊口的下层奴仆们来说,减俸是不小的打击,而生活的压力往往会被引导传向记账的掌柜。

    作为温情脉脉的保护者,老爷们自然不会将脏水泼向自身的,这次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不算。不过冲突往往会延伸表现为府中各位妯娌的龌龊,毕竟掌柜不止一位,府里的水很深,各房的斗争策略往往会影响到沈家几个商行的生意。

    这么一想也许自己落水的原因不是那么简单。

    管家的大夫人自然不会放弃嬷嬷教习这个完美的平账机会,算账是为了平账,平账可不只为了算账,自己一落水使得某些矛盾开始扩大化,矛盾一扩大化就有能混水摸鱼从中得利的人。

    凭借仅有的记忆和床边父母的唠叨推算出落水的可能后,转过头发现父亲己经打算起身送走喊不出姓名的舅舅。

    透过火炉跳动的焰头,一种煤气的味道弥漫在房间内,窗外正是大雪漫天的时节,身上的被窝比什么都有吸引力。肉眼可见的严寒让脑袋如同乱麻一般,香炉中熬煮的中药在这种混乱下显的更加刺鼻,这种气味则是让人回忆起了人生的苦涩。

    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沈知夏。一个非常具有诗意的名字,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未来这个名字往往会在嫁人之后被抛弃,到时候肯定被人以x沈氏相称。沈知夏特有的发散思维开始转动,知夏而不知冬,知阳而不知阴,现在的处境一结合自己的名字,总会令人有一种难以言名的荒谬。

    要不改名叫沈知冬算了,感觉到自己仍在发烧,沈知夏一边犯怵一边嘀咕。没有抗生素的医疗条件下,一个小小的伤寒就会夺走这个小姑娘的生命。

    郎中们兴许会有更好的法子,但看着在沸汤中飘泊的几根不知是榆树根还是枣树根的“药材“,还有床头挂起的几张黄符。沈知夏不由对郎中们的专业性产生了悲观的情绪。

    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自然是要有理由作支持的,碗里的几块树根没洗干净,上面还带了漆黑的淤泥,沈知夏眼睁睁的看着熬药的婆子将附了魔的药材丢进火炉中,望着跃动的炉火,悲观情绪瞬间涌向心头。朦胧间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正与一个焦虑而熟悉的嗓音交错起来。

    ″姑奶奶,小姐是命中犯水,我克者妻财,克我者官鬼,小姐既然犯了水,水气太旺,自然要让木气生发,将水气伸张出体,自然无妨。“

    “即然那几位朗中都束手无策,姑奶奶不妨再信一信,小子也曾在江南游历行医,活人无数,我曾起卦占卜,大吉,必定无碍,大小姐吉人自有天象…“

    往往是最朴素的哲学构建出了朴素的价值观,人们认为水和土是构成树木的造物,这是在普利斯特利证明那些绿色的流通与激转来源于太阳之前人们最感性最朴素的认知,在这种认知指导的实践中隐藏了无数习以为常的习惯,这种习惯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嵌入了一切可以运行的框架,这是一种朴素的实践。

    这种实践最直接结果便是,摆在沈知夏面前的,是一碗混杂了树根,枝叶,泥巴,甚至还有几块仍在冒烟的木炭的黝黑的中药汤…

    沈知夏感到有些悲哀,因为那几束殷切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天下自然没有无不是的君父,然而抱恙中的病体很显然不接受朱熹先生的这句至理名言,她只好拿起筷子一圈一圈的在中药汤中划起了圈,同时双眼迷离的盯着窗外的鹅毛飞雪。

    纱帘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沈知夏怵然一惊,转头望去,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从纱帘外挤了进来,闺房的卯榫结构在此种重负下显得那么独木难支,吱吱的木板响声中她看到了一个婆子手中的虎钳…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将整个府宅从沉睡中震醒,而飞扬的雪花又将它们的吃语埋在了白色的底下,它们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