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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气死了

    宽阔的院子里,正划过数道凛冽的剑风。

    刺眼的日光打在剑刃上,反射以更加耀眼的剑芒,“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舞动之间飞花乱尘开云劈月,真叫人不敢注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慢慢的,太阳爬上了云端,日头渐毒,程循这才练完了最后一招手势。

    今日虽然并非逢五九,但却是他父亲,荣昌侯的忌日——大周有规定,官员凡事家中有亲人忌日,近亲放三日,远亲一日,因此他有三天的假期。

    也就在八年前的今日,他父亲在病榻上去世,从此程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年仅十一岁的他身上,没想到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这八年里他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否则也不会养成如此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茶盏里的水早就冷了,身旁没有婢女,多年来也只有两个小厮,此刻不知在哪儿,他不介意,慢慢的喝了下去。

    “郎君!郎君!郎君——”有福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莫名的急切。

    程循耐心等他跑到眼前来,说道:“你急什么,顺口气再说话。”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福喘着粗气叫道:“郎君可知小的适才在花厅门口看到了谁?是陆娘子,陆娘子呀!小的当时还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一会儿您猜谁过来,竟然是夏嬷嬷!”

    “九娘?”程循猛地站起身来,打翻了手中的冷茶。

    “可不正是!您说好端端的,陆娘子不在绢行里,怎么会上门来?夫人既然要见,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叫过去训斥一顿,好解了昔年陆家嫌贫爱富外恩负义的恨?

    “不会。”

    程循打断他,但到底不放心,想起陆令姝见到他时的局促和尴尬,更别提见他母亲了,他整理下自己的衣冠,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相比于程循的担心,而那厢,陆令姝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几年来再次见程夫人,多年前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见陆小姐当时就没把程家当回事。

    程夫人四十岁上下,叫人一看就是个操劳的,并没有寻常贵妇保养的那般的当,但是陆令姝只看了她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身形瘦弱,下巴收的尖尖的,眼角和腮边的肉已经开始下垂,但从她周身那种安静的压人的气质来说,年轻时一定是那种冷艳挂的冰美人,嘴角呡的紧紧的,看起来倒和程循有几分相似。

    不过陆令姝知道,程循并非程夫人的亲儿子,而是寄养在她名下的庶子,当年圣人虽然夺了程家的侯位,但程夫人也并没有因此迁怒于程循,而是依旧视如己出。

    只这一点,她就知道程夫人一定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希望她不要太过为难她啊……

    “夫人,姝娘听不懂您的意思……”

    她不敢抬头,谦卑的施礼。

    程夫人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夏嬷嬷站出来,在陆令姝眼前展开一件男式的圆领长袍。

    “这衣袍是娘子和那位孙娘子带来的吧?”

    陆令姝点点头,这袍子还是孙月娘亲手裁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嬷嬷瞥了她一眼,伸手将袍子的袖口翻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汗巾来。

    这汗巾针脚细密,且带着淡淡的幽香,一看就是女子所绣,且随身带了许久的。

    “那这汗巾又是从何而来,陆娘子可知晓?”夏嬷嬷的声音略带嘲讽。

    说来这事也凑巧,今日她听闻郎君和夫人新作的衣服到了,就打发夫人身边的丫头过去取了,丫头送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无事,就翻开这衣服瞧瞧做的如何。

    谁知则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有块女子绣的汗巾,还是在郎君的袍子里!

    这还得了?她当即禀告了夫人,夫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先把送衣服的婢女叫过来审问审问再说。

    她更是万万没想到,送衣服来的两个丫头里面,竟然有陆家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

    陆令姝却是听得脑子“嗡“一声。

    这衣服里塞了一条帕子,她怎么不知道?孙月娘不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了,打算亲手送给程循的吗?

    她急忙去看程夫人,想说这不是她做的,但是一触碰到程夫人冷淡的面容,顿时心一冷,慢慢的沉了下去。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郎君,夫人在里面……”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闯了进来。

    “母亲!”他唤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喘息,一看就是匆匆过来的。

    众人便都古怪的看向他。

    程循进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程夫人就坐在上首,神色淡淡,但并无异样,夏嬷嬷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条什么帕子,就横在陆令姝面前。

    小姑娘却好像有些被吓到了,面色苍白,明亮的杏子眼点点漆漆,看到他的那一刻,两腮飞快的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程循慢慢走近来,施礼道:“打扰母亲了……不知道,九娘也在。”

    陆令姝迅速回过神来。

    她没有急着一口咬定,而是低下头去,轻轻地伏在地上。

    “今日再见夫人,姝娘只觉羞愧难当,当年所作所为,皆是因年少无知,而今姝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家破人亡可不就是最大的惩罚了么。

    她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每每想来,姝娘都会羞愧的难以姿容,只是不敢奢求夫人的谅解,只盼着夫人顾及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姝娘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不管夫人信与不信,这帕子的确不是姝娘所为!程大哥和夫人对姝娘和姝娘的娘亲有再生之恩,姝娘只愿拿程大哥做哥哥、做恩人,不敢耽误他,更不会胡思乱想,请夫人明鉴!”

    少女声音清晰柔和,竟无丝毫的慌乱,一字一句听来委婉真挚,就连夏嬷嬷一直对陆令姝没好感,此刻都有几分怀疑和动摇。

    眼前这个少女,当真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盛气凌人的陆九娘吗?

    她这一番话,程循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多少也有几分明白了。

    他不知道陆令姝会不会真的给他绣什么汗巾,走近夏嬷嬷,那股幽香便直直扑面而来,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就往后退了几步。

    又想起陆令姝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清淡的、少女独有馨香,仿佛带着几分皂荚的香气,应当不会是眼前的这股刺鼻的味道……不对,他这是在乱想些什么?

    程循反应过来,立刻给自己做了检讨。

    他也不太明白,好像自从那次在玉真观救了陆令姝之后,总觉得她变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她究竟是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他轻轻地唤了程夫人一声。

    程夫人心中一叹,儿子这般急急的赶过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陆令姝:“九娘起来吧。”

    她唤自己“九娘”,虽不见得多亲切,却令陆令姝心神一松。

    夏嬷嬷将她虚扶起来。

    “那你可知,这帕子是绣的?”程夫人接着问道。

    陆令姝不敢抬头,她垂着眼皮,怕程夫人看透她心中所想。

    “姝娘也不知,也许是绢行里的绣娘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落在里面也不一定。”虽然这么说,但她已经能肯定,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孙月娘干的。

    但是她也总不能就此把她供出来吧?两人好歹也是朋友,若是这件事一旦揭开来,程夫人惩罚是轻的,把她赶出锦绣绢行去可就难看了。

    毕竟谁家老妈会喜欢一个暗地里勾搭自己儿子的女人呢!

    不过听程夫人的口气,怕是已经知道她就在她的陪嫁铺子,锦绣绢行里了吧。

    陆令姝有些窘迫和无地自容,有时候其实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她百般想逃离程循,不想借他之手生存,却是怎么也逃不开贼老天的捉弄。

    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前世她就十分要强,不管是学业还是其它,从不喜欢落于下风。所以就算她欠了程家的,她也不愿意一辈子在另一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慢慢的,程夫人看到陆令姝抬起头来直视她。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娘子是美丽的。

    她有一双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惜的杏子眼,从前程夫人只见过她一面,但是她并不喜欢这双眼睛,因为里面装了太多她不喜欢的东西。

    可是今日注视她的这双眼睛,清澈而明媚,里面仿佛是没有一丝的杂质,只带了几分恳求,几分无奈。

    “好,我暂且信你。”

    最终,她开口说道。

    …………

    程循把陆令姝送出来。

    “程大哥,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陆令姝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拿出一万分的真挚来保证:“但是那条帕子,当真不是我放的!”

    “你放心好了,我信你。”程循说道。

    陆令姝这口气却并没有松下来。

    程循从来不会骗她,可是她却要他为难了。

    她知道程夫人一定十分讨厌自己,也许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个狐狸精,一直纠缠着程循,可她真的,也不想这样啊……

    “程大哥,过几日我会离开绢行,麻烦你再帮我跟程夫人说一声抱歉……”

    “你在说什么?”程循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多想,在那里好好做事便是。”

    陆令姝没有说话。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如果她是程夫人,怕是早就连包袱带被褥把自己扔出去了。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他继续说道。

    陆令姝勉强扯了把嘴角,正待敷衍两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催命般的喊声:“姝娘!姝娘!”往后看了一眼,果真是孙月娘

    她忽然觉得头好痛……

    “既然你拿我做兄长,你便是我的妹妹,”程循也随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了一眼,最后说道:“你记住我说的就是。”

    旋即转身离开。

    陆令姝估摸着他这话,有些谆谆嘱咐的意味,好像并没有勉强,是真的希望她留下来?

    另一边,孙月娘已经匆匆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姝娘,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啊!”

    她老远就看见那宽肩窄腰天神一般身形的男人了,不是程循又是谁!

    却没想到下一秒,脑袋上就落了个爆栗。

    紧接着是陆令姝克制又气急败坏的声音:“月娘,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