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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表妹?

    程循和李矩从卫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被对方强拉着去观赏即将大功告成的贺寿礼,为了赶到锦绣绢行,两人骑着马在街上狂奔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令李矩赞不绝口,想出了万福捧寿与莲花台如此新奇意象的绣娘就是陆令姝。

    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只是一个柔弱而孤傲的少女,哪怕当初决定要离开玉真观,对他流露出的那个坚定而倔强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惊讶吗,疑惑吗,程循问自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不是她,现在的这个才是,鲜活而生动地。

    而现在这个鲜活而生动的少女,就站在小院的大树阴凉下,指导着一众绣娘如何去绣好一个花样。

    她似乎丰腴了一些,腰身却依旧纤细娉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因为有了肉,笑起来时格外甜美,就连她的一双杏眼都泛着亮闪闪的光彩……

    这种光彩程循不陌生,因为程循在他的父亲——荣昌侯的眼中见过。

    那时父亲尚康健,还能上战场为朝廷与百姓抵御外敌,每当他着上战袍,手执圣上亲赐的虎符被母亲送出大门的时候,他偷偷的躲在母亲身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这种光彩。

    熠熠夺目,像是冉冉升起了一烈朝阳,晶莹清澈,如同终南山上常年不花的积雪……慢慢的,他竟然从心底泛起了一丝愧疚和自卑,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女,在回过神来之前,他看到少女也在向他看来,那双明眸善睐的剪水双瞳惊慌失措,竟唰的就黯淡了下去。

    他飞快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倒是李矩先开了口,“陆娘子还不休息呢?”

    陆令姝闻言,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着月白袍,眉眼疏朗,如日月同辉般的气宇轩昂。

    一个着玄衣,颀长高大,如万籁俱寂后的黑夜与静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的狗血,还是老大一盆的狗血……如果她早就知道之前那个披着马甲的富二代李郎君就是李矩,她一定……一定……

    好吧,也许她还是会为了那五百两银子宰他。

    谁要他当初在她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哼!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好在脑中天马行空,陆令姝脸上还是保留了一分勉强算是得体的微笑。

    她上前走了两步,对李矩施礼问好,待到程循的时候,却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该死的,程循难道之前并没有对李矩说过,她就是他口中一直以来嫌弃无比的那个“前未婚妻”?

    是了,如果说了,别说谈生意了,这家伙多半一步也不会踏进锦绣绢行。

    可是……可是如果她自认身份,李矩会不会赖账不给钱了?那她五百两银子岂不是顷刻就打水漂?!

    陆令姝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李矩见她脸色愈发的白,怀疑她是为了给自己早日完成寿礼而操劳过度,眸中不过闪过一分担忧:“现下天虽没那么热了,然余热未消,娘子劳动过大,还是早些休息收了的好,至于寿礼,还有七日,慢慢来不必着急。”

    他声音柔和了些,比起在卫所时跟旁人中气十足的插科打诨,简直是天壤之别。

    程循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陆令姝时,眼光竟也有些不同。

    心情就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

    陆令姝却小心的注意着程循的脸色,对李矩敷衍道:“我没事,郎君不必担心。”

    李矩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他疑惑的看了身边的程循一眼,“子义,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名绣娘,万福捧寿与莲花台皆出自于她。”

    陆令姝其实很想在这个时候挺胸抬头的直视程循,可惜她做不出那个气势来,略有些窘迫的在大脑中搜寻了下,准备硬着头皮唤他一声郎君,却听对方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陆令姝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怔怔的。

    良久才意识到程循说了什么。

    他竟又在旁人面前抹去了她之前那个尴尬的身份。

    她仰着头看他,努力想从他那双黑白分明,其实很明亮的狭长凤眼中找到一分怜悯,可惜在她余光扫到李矩的时候,只得飞快的低下了头,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表哥……”她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因为程循只是点了下头,他还是那个看上去沉默又冷淡的他。

    李矩看着陆令姝微有些颤抖的唇瓣,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笑道:“子义,你好容易见一次表妹,别那么凶。”

    他以为她只是怕程循,毕竟很少有人不会对程循敬而远之。

    陆令姝松了一口气,她尽量自然的对两人说道:“不知道李郎君和表哥会来,也没做准备,郎君海涵,可要进去坐坐喝口热茶?”

    两人都风尘仆仆的,怕是才下班就赶过来了。

    李矩却依旧挂念着片刻前她的不适,很是君子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真的没事。”陆令姝忙否认。

    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可别要程循误会什么才好。

    程循在一边站着跟尊大佛似的不说话,树荫下的绣娘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逃离了现场。

    李矩问了陆令姝几句,见他依旧不说话,便说起那莲花台来:“我领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惊讶。”

    程循觉察到了少女的目光,好像也带着一些期盼,用她那管清晰似水的嗓音轻声说:“表哥若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就是底气不太足。

    他点了点头。

    树荫下人已经散尽了,陆令姝领着他们过去,因为傍晚外面凉快,所以她们就一起出来做工,还能省些灯油。

    莲花台再加上五福捧寿的襦衣,她一人做来十分吃力,所以分出的九十九朵花瓣上,只有那些顶层显眼之处由她来完成,其它的都由旁人来。

    众绣娘有不懂的地方,也会问她,所以大家工作有条不紊,大约还有四五日,在李家……睿王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之前,一定会完成。

    李矩说起当日和陆令姝的谈话,最后又夸她蕙质兰心,程循有时候会无意看她一眼,看着她小巧的雪腮微微泛上一抹醉人的红晕。

    李矩适当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也发现了陆令姝的变化。

    “娘子觉得还有几日可以完成?”他问道。

    终于结束了……

    陆令姝打心底觉得适才邀请这两个男人是个错误,她不能跟他们再单独呆在一起了,简直是修罗场啊!

    而且李世子,您老少说两句话长命百岁好嘛?

    没想到长得这么帅的人却聒噪的要命。

    她就回答还有至少四日,到时候世子直接上门来取好了。

    这时她正朝着院门口,远远看见孙月娘朝着她挥手,还用眼神疯狂的去瞅程循。

    虽然不想成全孙月娘来荼毒程循,但不又知道李矩接下来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早已经汗浸中衣。

    “二位郎君好,”孙月娘小跑过来,喘着微微的粗气,看到程循的目光,她努力挺了挺胸脯,笑道:“郎君,上次夫人要做的衣服好了,您可要顺便带回去?”

    陆令姝不知道程夫人又做了什么衣服,但是很显然,程循也不知道。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

    李矩也打算跟着过去,但他不喜欢孙月娘,就要求陆令姝带两人过去,陆令姝心肝一颤,世子您能饶了我吗?

    她心一横,只好说:“去取衣服就在前面那个院子,郎君不如跟我过去吃杯茶,等着表哥回来可好?”

    程循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对孙月娘道:“你带路吧,我取了衣服就回来。”最后一句话是对李矩说的。

    李矩应下,跟陆令姝进了屋。

    陆令姝本以为程循离开她会自在些,但她心里竟然有些难受。

    程循这样帮她,考虑她的感受,为了不要她在旁人面前难堪窘迫而认她做自己的表妹,甚至不得不接受一些奇奇怪怪的调侃,就像那次在曲江,他的那些卫兵们调侃的那样,可是她却只想躲着他、逃离他,甚至连问他那次赎了陆小姐和陆夫人用了多少钱都不敢问……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陆娘子,你别害怕,子义就是看上去有些不易近人,其实他心肠很好的。”

    李矩以为她还没从刚刚程循的阴影里走出来。

    陆令姝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矩又道:“不过他素来是个不解风情的,你那位好友怕是有罪受了。”

    陆令姝一怔,旋即失笑。

    程循的确是个不解风情的,否则当初陆小姐不过见他一面,也不会崩溃到要退婚了。

    说起退婚这事儿,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闹开,众人说的寻死觅活,亦不过是她赌气绝食,只是后来被陆家一个喝醉了酒的恶仆夸大了出去,这才落了人的口实。

    要说陆小姐,十五岁之前也是长安城有名的闺中淑女呢。

    未婚妻名声不好,程家脸上也不好看,陆老爹过意不去,想亲自上门去退婚,可惜这事儿还没等商量后续,陆家就遇难了。

    也就是说,其实程循和她现在还没有正式退婚。

    但实际上,她已经是他的“前未婚妻”了。

    “我知道,表哥其实人很好,”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道:“郎君就是睿王世子吧?之前是我多有得罪,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和她的表哥关系关系,但李矩还是有些遗憾,唤“郎君”固然没有多亲切,但叫一声“世子”是真生疏。

    “是我有隐瞒身份在先,不怪娘子。”他微微的笑。

    两人说到这儿,程循也回来了,看着时候快宵禁了,就提醒李矩该回去了。

    …………

    李矩跟着程循上了马,两人策马走了一会儿,程循忽然听对方问:“子义,你之前的那位未婚妻现在在哪里?”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意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

    身侧的行人已经在三三两两往家中赶去,夜幕降临,街道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静与喧闹,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中,程循沉默了。

    “我送她回了老家。”片刻后,他答道。

    “那就好。”李矩说道。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这一路都吊着这么一口气。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位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陆娘子早已经离开了长安,不会再缠着子义,并出现在他们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