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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记得

    要是搁在以前,住进程家陆令姝是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她知道程家人都十分不喜欢她,尤其是程夫人。

    之前陆小姐看不上程循,死活要退婚,这事儿私下解决了也就罢了,偏她是个难缠的,最后还闹到了要满城皆知的地步,陆令姝扪心自问,倘若她是程夫人——别说进门了,要是她儿子敢这么救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她非得打断了他的腿不可!

    哎呦我的亲娘,陆令姝想到这里简直都不能呼吸了,你说程夫人会不会已经抗了四十米的大刀在前面等着她,只等她一头伸过去就手起刀落了?

    “九娘?”

    程循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脸色忽然这么差?”

    陆令姝弱弱道:“程,程大哥,要不我就,就不进去了,”说到后面愈发心虚:“我回绢行去,你多派些人来保护我就行了。”

    她真的还想再多活几年嗷!

    “九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程循正色,“况且这件事不仅牵涉了你,还有皇室,哪里容易善了?只怕一不小心,还会牵连无辜之人。”

    实则他要陆令姝住进程家也不是没有考量的。

    李矩早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着,他身手又不错,还是唯一与安雪姬交手过的人,一旦出什么事,也不会吃力不讨好。

    更何况他答应过陆夫人要护佑九娘后半生,既许了诺,便要重诺守诺,他程循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与其要九娘一个人在绢行住着,倒不如住在自己身边安全些。

    陆令姝暴汗。

    别看程循不爱说话,说起话却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保护她,程循又怎么会受伤?!

    陆令姝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不行程大哥,我不能住进程家,”并坚定的摇头,“我真的不能住在程家。”

    因为住在程家,才是真的给程循添麻烦!

    不料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程循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咕咚”一声仰倒在了地上。

    陆令姝吓坏了。

    “程大哥!”她忙跪下去轻拍他的脸,“程大哥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啊!”

    房中的程夫人听到声响后立刻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上前来看程循,“怎么会昏倒了?”又叫来婢女:“快去请隔壁坊的张医师!”

    “程大哥之前后背受了伤!”

    陆令姝说着摸到程循的后背上,果然摸到了一滩黏糊糊的血渍,“可能是因为这一路耽搁的有些旧,失血过多,夫人,我们赶紧把程大哥抬进屋里吧!”

    程夫人见陆令姝脸色唰的就白了,便知事情不太好,她点了点,暂时倒没追究儿子是怎么受伤的,招来两个高大些的小厮,几人合力将程循抬到了房中。

    不过一会儿张医师就匆匆赶来了,他换下了程循的衣服,而后在房中一众人的面面相觑中,用剪刀剪开了程循后背上,用女子系带和女式裙角包裹的伤口。

    陆令姝的脸都红透了。

    她觉得自己日后没脸再见程夫人了。

    但为了程循的名声,还得硬着头皮解释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爆炸的时候被火烧伤了,之后又被刺客伤了一剑,后来我在外面采了些白茅根和艾叶草给程大哥止血。”

    张医师捋着胡须点头:“娘子做的很好,幸好当时这血是止住了,否则现下更难收拾。”

    他又给程循重新包扎了伤口,接着试了试他的额头和身子,“伤口裂开失血才会昏迷,老头儿开了些药,夫人须得一日三次煎给郎君吃,最好吃上十天,保险。对了,夜里大约会发烧,清热解毒的药老头儿也顺手写了,若是还有什么事,夫人尽管上门来寻便是!”

    程夫人这些年一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素日里为人又十分宽厚仁善,因此街坊邻居都愿意帮她。

    待张医师下去了,程夫人便打发婢女出去煎药,又要夏嬷嬷出门看着,吩咐了几声,转瞬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陆令姝和程夫人。

    陆令姝几次想开口,最后却又羞于启齿憋了回去。

    她和程循落下山涧这事,只有程夫人和几个心腹丫头、夏嬷嬷知道,故而对于陆令姝的到来,是一点都不惊讶的,淡淡说道:“子义我看着便好,陆娘子也累了一整夜,还是下去休息休息吧。”

    语气十分冷淡和疏离。

    陆令姝就决定不再火上浇油,她轻声说:“夫人我不累,我就一直在这儿守着程大哥就好。”

    程夫人遂也就不再管她。

    日头很快过了正当儿,到了晚间,程循已经昏睡了十几个时辰,程夫人又叫来张医师,张医师看过了,说是没事,程循累了许久,又失血过多,睡上一整天也不稀奇,不过给他喂药就很麻烦了,每回儿喂一碗都要浪费许多。

    程夫人昨夜听说儿子不见了,心急之下彻夜未眠,人上了年纪总有些心力不济,反倒是陆令姝依旧生龙活虎的在程夫人跟前忙着忙那。

    最后她见程夫人实在撑不下去,便道:“不如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程大哥我来照顾就好了!若是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回去休息一小会儿,然后再过来,也不能总守在这一边干等着,您说是吧?”

    又做保证:“程大哥救过我的命,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的!”

    程夫人看着陆令姝,陆令姝便咬住了牙回看程夫人,最终程夫人沉默半响,才说:“那便麻烦陆娘子了。”

    程夫人离开之后,陆令姝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一直觉得,能说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有实力却不说话的人。

    陆令姝有些虚,扶着榻坐到了程循旁边。

    张医师说程循失血过多,一点儿都没错,程循的那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脸,都是极其苍白的,就连手在被窝里放了那么久,此时一摸都是凉的。

    陆令姝就把程循的大手攥在手里,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捧在手中,手心手背的茧却十分磨人,她轻轻的搓了一会儿,而后规矩地放回去。

    做完这些,不由托着腮打了个哈欠。

    其实陆令姝也困的很,但是在程夫人面前,怎么也得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做人真的好难那!

    不过她很快就体会到了,做人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当看着眼前这一碗新鲜出炉的,黑乎乎又苦气扑鼻的药汤,陆令姝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

    要怎么喂给程循好呢?

    之前程夫人喂药她就在一边儿看着,好家伙,喂一勺能流出来半勺啊!

    而且她之前听说过,不能直接给昏睡的病人喂药,容易呛到不说,严重些还会窒息。

    虽然为了喂药程夫人已经给程循换了个矮些的枕头,但还是存在不小的隐患,是以此时,陆令姝绞尽脑汁了在想办法。

    怎么能在一个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的古代给昏睡的病人喂药呢?

    嗯,俗话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陆令姝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只是这办法略……羞耻了些。

    不过为了尽可量的减小羞耻度,她事先小声儿叫了程循好几声,见他跟块石头似的毫无反应,赶紧端起快要凉了的药喝下去一大口,而后一只手捏住了程循的下巴,嘴对着嘴撬开程循的唇齿,将药一小口一小口哺了进去。

    程循紧闭着双眼,这过程中,陆令姝就大胆的睁开双眼注视着他。

    凑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修长分明的睫毛,如一只脆弱的蝴蝶般静静地昏睡着,狭长的凤眼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软软凉凉的唇瓣,贴在上头也很舒服,叫人很想顺道咬一口解馋。

    陆令姝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漏了半拍。

    但她觉得这不能全赖她啊。

    对着这么一好看又负责任的男人,她又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庙里的和尚,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不过这旖旎心思很快就消失殆尽了,因为她一不小心自己喝了几口喂给程循药,简直要被毒死,莫说脸红了,喂完了药脸都是绿的!

    好容易这厢弄完了,后半夜的时候程循又发起了高烧,她想起张医师的话,便赶紧唤了婢女去煎药,借口支走了婢女,怕程夫人过来,又赶紧再次用嘴巴哺给了程循。

    除了有几口她喝了的,以及不小心吐在了程循的脸上的那些,应该是……没有浪费。

    程夫人来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和程循干净的里衣还有些奇怪。

    “陆娘子是如何喂得药,看起来也没洒出去多少。”

    陆令姝十分淡定,“夫人过奖了,之前是因为祖母年纪大,身子便有些不好,姝娘因为经常在祖母跟前伺候着,这才有些经验。”

    程夫人闻言,不咸不淡的夸了她一句,“陆娘子有心了。”

    呃,这应该是在夸她吧?陆令姝暴汗。

    便是不是,她也厚着脸皮权当做是,还笑着谦虚了几句。

    之来程夫人又要她回去休息,她还是没有回去。

    因为陆令姝觉得,程循救了她,守着他醒过来是她应该做的。

    所以直到程循凌晨退了烧,她才悄咪咪的离开,做了一回行好事不留名。

    倒不是为了给程夫人刷好感,反正程循也没事了,而她真的太累了,熬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都不行呢,更何况她是水做的。

    程夫人就这么守着程循,直到他醒过来。

    “你说这烧都退了,怎么耳朵还是红的?”程夫人看着儿子说道。

    乍醒的程循被母亲这句毫无意味的话唬了一跳。

    “我发烧了?母亲——我是不是睡了许久?”他讪讪的转移了话题。

    “后半夜发的高烧,睡了一天一夜,”程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前一直都是九娘在照顾你。”

    程循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面对着母亲平静的目光,他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

    “母亲,你听我说,我之所以带九娘回来,实在是担心她出事,您知道的,陆世叔在世的时候,就一直与我们程家交好,我不能看着陆世叔的女儿有事。”

    “而且昨日那等情况,若是我不护着她,还会有谁会护着?母亲,我知道我带九娘回来,没有事先对你说,是我错了,母亲您尽管惩罚,只是求您给她一个机会,九娘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现如今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程夫人给他整了整靠枕,示意他躺下,“你看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赶她走。”

    程循就有些讪讪。

    程夫人瞥他一眼,接着道:“我只说一句话,子义,你听好了,母亲只问你一句,九娘曾经同你退了婚,这件事,你现下还记得吧?”

    程循闻言,面上红晕一寸寸褪去,他沉默了良久。

    “儿一直记得,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