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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决裂

    从程家出来,陆令姝面色不大好。

    来的时候还是笑逐颜开,怎么走的时候就成这个样子了?

    崔太夫人不免担忧,问是不是程子义那臭小子欺负她了。

    陆令姝忍着气做无故状:“外祖母放心,外孙女眼里揉不得沙子,程大哥若欺负我,我必会欺负回来的!”

    虽这么说,话中还是带了几分怒气。

    崔太夫人哪儿能听不出来,以为他们小年轻是不知怎么闹起了别扭,未多在意,心里一直在想适才与程夫人的对话。

    观言谈举止,对方倒也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妇人,就是不知程子义那小子如何想的……不过,她家外孙女儿生的貌美如花,除非那程子义是瞎了眼才看不上!

    这一点,崔太夫人还是很放心的。

    是以她这一路一直在想的都是如何去探探程循的人品,竟也没注意到陆令姝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

    …………

    李矩自敕封郡王之后,就被调离了金吾卫,在圣人门前的千牛卫中任将,这日他从府衙下值,思忖着要不要寻个时候去金吾卫中寻好兄弟程循,不想到这片刻的功夫,就有卫兵来报,说是金吾卫程参军来寻他了。

    正好。

    李矩换了便装出门,见着程循就拉着他往曲江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猛地顿住步子,转头对程循大骂。

    “好你个程子义,未免欺人太甚!”

    程循心道果然不好,满面羞愧地道:“从谨你先消消气……昨日的事……昨日我不知姝娘和你说什么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

    “我什么时候说你与她不清不楚了?”李矩反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我……”

    “你不喜欢姝娘,姝娘也不喜欢你,对不对?”

    程循愣了一下。

    李矩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猜的没错,姝娘昨日的确对我说,她不喜欢我,而是喜欢你……难道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昨日我离去时送都不肯来送我?”

    “程子义,难道我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并非如此!”程循无奈道。

    昨日他不肯去送李矩,只是不知陆令姝与他说了什么,心中忐忑而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苦笑:“其实昨日我细细思量过了,姝娘之所以说她喜欢我,大约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只是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并不想要她后悔,是以——”

    “是以你便屡次不顾及我的感受,拒绝我,对吗?”

    忽然有人接过他的话来。

    两人齐齐神色一震,顺着声音往远处看去。

    只见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一把伞,从一侧的林苑中缓缓走出,往日里明媚的杏眼此时却含着震怒的目光瞪向程循。

    陆令姝被气得肝儿疼。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并不打算提着刀杀到程家去找程循理论,于是就想来曲江走走散心,没成想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他喵的狗血——竟然躲在一边的亭子里凉快都能碰到这俩货!

    李矩看看嘴角紧呡即将爆发的陆令姝,再瞥一眼沉默是金山如锯嘴葫芦的好兄弟,顿觉事态不妙。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人家说吧!”他对程循咬着耳朵说完,赶紧跑开了。

    午后的气温不算高,因曲江遍植绿杨,风拂过时,甚至带着丝丝的凉爽。

    可程循却早已汗浸中衣。

    这么僵持了一阵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你若是没事,那我便先走了。”程循闷声转身。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过我么?”

    陆令姝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程循步子微顿。

    他沉默一刻,说道:“我想我昨日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姝娘,此后你便不要纠结于此了。”

    “程大哥年及加冠尚未成婚,原来心中毫无儿女私情,想的都是宏图大业,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陆令姝讥讽的笑。

    程循依旧不语。

    难堪,除了难堪,此时陆令姝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她想转身立刻就走,但这样简单就死心,她宁可从未喜欢过程循,走到他的身后,从袖中拿出她绣了一夜的那只荷包。

    “程大哥,我知道你仍对我心有芥蒂,但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知错了,我也不会再嫌弃你了……这是我前日夜里绣的荷包,我绣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你收了它,将它日日带在身边,我会有多开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有丝丝的小雨飘落,落在人的脸上、手上,转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沙沙”的雨声作响。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陆令姝喃喃,像是在问自己,也是在质问他。

    程循亦是心如刀绞,但他依旧什么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转身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

    还有日后吗?

    陆令姝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令她无比心动与倾慕的男人,脑中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回放着两人见面的场景,甚至是陆小姐自己都记不太清的记忆——

    那个时候,程循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直到后来,他在玉真观救了被徐五郎欺辱的她,将她抱入房中安抚。

    再后来,她发现他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脸红,因为他的善良与担当,她喜欢上了他,她愿意放下自己的一部分自尊去追求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她的面前是自卑的,若是她不肯先迈出那一步,也许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却不能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全部的自尊,低落到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她绝不可能去做另一个人替身,尤其是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陆九娘!

    她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程循,大颗的泪水随着雨水滴落在襦裙上:“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而她从来都是陆令姝!他为什么始终都不明白始终都看不懂?!

    她终于明白了,程循为何会一次次舍身的救她,因为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陆小姐而非她可她与陆小姐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想,他应该察觉到了吧,白月光变作了蚊子血,她还能说些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上赶着去的别人只会不屑一顾。

    程循箍住她乱动得小手,“姝娘,不要闹……你跟我回去!”

    “不!”陆令姝用力一寸寸掰开他的手。

    “程循——你放心——你且放心!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放开!这是我的伞!”她嘶喊着踮起脚尖,一把将他撑开的那把伞夺过来。

    落雨霎时倾盆而落。

    程循阻拦不住,眼睁睁见她用力地扣动了机关合上伞面,而后狠狠在手中一折!

    “咔嚓”一声,断裂的伞骨子自手中片片掉落。

    “若有违此誓,当如此伞!”

    她绝不绝不绝不会再纠缠他!

    少女在程循怔忪的目光中倔强的转身,挺直腰板迈入瓢泼大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

    薛琅高坐在小楼上,慢慢酌着一口热酒,看着楼下来往狼狈的行人。

    阿彦见风跟雨势愈发大了,就起身要去关窗。

    “等等。”

    薛琅一个手势止住了他。

    “那是……程参军?”阿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程循?!

    他眼珠子一转,刚要问他要不要下去将程循扶上来,却见自家郎君沉着一张脸携过一侧的伞,匆匆下了楼去。

    阿彦呆了一下,也跟着跑了下去。

    程循闷着头往前走。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车马来往的泥水溅落在他的身上他仿佛都毫无知觉,一双眼睛呆滞且空洞,只余一双冰冷到几乎麻木的脚在继续往家的方向挪动着。

    有把伞落在他的头顶上,为他遮去泠泠刺骨的雨水。

    “程兄怎么会在这儿?”

    程循抬起头来,看到薛琅一张担忧的俊颜。

    “安国公?”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薛琅点点头,什么都没问,招呼阿彦搭把手将程循扶上楼去。

    程循一杯酒连着一杯酒往嘴中灌。

    不知多少杯之后,酒杯被薛琅夺下。

    “叫人去端些热的醒酒汤过来。”薛琅皱着眉吩咐身边的阿彦。

    阿彦应了声是跑出去,不过一会儿回来,身边跟了个持端盘的丫头。

    “郎君,这是热的醒酒汤……”

    丫头话说到一半,忽然喊道,“郎君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跑过来要抱程循的大腿,被薛琅一脚踢开,正待呵斥将这不知礼数的丫头赶出去,程循却制止了他。

    “我认识她,”他万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孙娘子,你下去吧,我并不想见到你。”

    孙月娘泪水盈盈:“郎君厌恶月娘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你就这么讨厌我……”

    适才陆令姝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他喜爱她都来不及,午夜梦回间全都是她,他怎么会讨厌她?他讨厌的分明是自己!懦弱无能又胆小的自己!

    程循忽的心痛难抑,他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心口才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孙月娘惊讶的看着他这幅颓废的样子,不敢置信,“郎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从来都不这样的!”

    “是不是因为陆令姝!是不是因为她又嫌弃你了?!”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毫无形象的尖声大叫:“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这个贱人!她害了我阿弟不够,还要去害你!我就知道她是个扫把星,连全家都能克死了……”

    薛琅面无表情的听孙月娘连珠炮似的喷完,缓缓吐出三个字。

    “拖出去。”

    程循就听到耳边安静了许多。

    他深思恍惚,不知不觉就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恍惚中似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又雨滴落在马车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悦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景又忽的一换。

    四周欢声笑语不断,丝竹声迭起间香风阵阵,令他仿佛置身宴会中。

    可是,哪来的宴会呢……

    程循艰难的撩开眼皮,一张陌生的,却难以形容俊俏且柔媚的男子面孔忽的在他面前放大。

    他猛地被吓醒。

    陆令姝满身狼狈的回了秦国公府,一回去就昏倒在崔太夫人的面前,崔太夫人真是吓坏了,忙将人扶到榻上去,又是换衣服又是叫医师,急的差点喘不上气来也跟着昏过去。

    好在医师来得及时,大的小的一起看了,又开了药,说陆令姝是风寒兼急火攻心,怕是要在榻上休养几日才行。

    半夜里她果然发起了烧,烧了整整半夜,凌晨的时候才好转,崔太夫人心疼的掉眼泪,饭几乎都吃不下去,不停地唤着这陆令姝的小名儿。

    这些陆令姝都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许久,谁叫都起不来,或者说,她也想起来,感觉自己躺的太久,外祖母该担心了,只是意识昏沉不要她醒来。

    好容易睁开似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却看到一张憔悴又苍老的面容,不是崔太夫人又是谁?

    陆令姝哇的就哭出来了。

    她倒在崔太夫人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一般是自责她不争气,净给外祖母找麻烦,害得她老了还要为自己操心;一般是难过自己遭人嫌弃,所悦非人。

    崔太夫人也不多问,只心疼的轻抚着怀中外孙女单薄的背脊。

    “乖囡囡,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良久,怀中渐渐没了声响。

    陆令姝抹干眼泪抬起头,“外,外祖母,我,我……”支吾了一会儿,才半是羞窘半是委屈地说:“程循他不要我!”

    崔太夫人其实早从紫竹的描述里都猜到了。

    “我们姝娘这么好,程子义看不上啊是他眼瞎,一个眼瞎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们日后找一个既不眼瞎又全心全意待我们姝娘的,这才是两全其美呢!”老人怜惜地抚摸着外孙女发顶。

    说的没错,就是眼瞎!

    陆令姝恨恨地点头,程循嫌弃她,她还不稀罕他了呢!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