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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崔太夫人定定的看了孙医正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心中不由一沉。

    她强笑道:“孙医正,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真的开不起玩笑。”

    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孙医正不忍再看,起身叹道:“世事无常……太夫人节哀顺变吧,参汤尚能吊几天的命,晚了怕是万年的人参都不管用了!”

    眼前这小娘子的病情来势汹汹,甚至不到一天就恶化到了需要参汤吊命的地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崔太夫人听完孙医正的话,“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国公和刘氏忙先给太夫人灌参汤。

    崔太夫人喝了参汤,被强迫着醒来面对现实,她睁开眼,苍白的面容上不到一天又皱纹横生,未语泪先流。

    “这些都不是真的!”她哭着喊道。

    她可怜的外孙女!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出嫁了!她那么乖巧懂事,那么聪慧可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场风寒会夺走她的性命!

    这要她怎么相信啊!

    秦国公看了也不好受,叹道:“阿娘,这个时候您一定也撑下去,兴许那孙医正也不行,不如我们再寻些医师,总得都试试,您说对不对?不能九娘治好了,您倒倒下了,是不是?”

    “你说的对。”

    崔太夫人喝完了参汤,坚持由婢女扶着下榻去。

    她要看着外孙女出嫁,她还要看着外孙女婿一手抱着大胖曾外孙一手外孙女。

    她不能倒下!

    刘氏去通知了程夫人。

    程氏一家赶到的时候,尚不知情。

    单见秦国公府,陆令姝居住的院子人满为患,背着药箱的老医师来去匆匆,皆是心中一沉。

    “太夫人……这,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程夫人满脸错愕的问道。

    几天不见,崔太夫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从前满是锐利的眼眸而今布满疲惫的红血色,她端坐在陆令姝的榻边,见到程氏一行人进来,心中更是一痛,良久方才缓过来。

    “程夫人,过来坐吧。”声音虚弱无力。

    程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崔太夫人,一时心头大惊,扫了眼在榻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的陆令姝,拉了一双儿女入座。

    崔太夫人说道:“两天之前,姝娘与徽娘相约去了西市,那日原本风和日丽,到了晌午后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程夫人忙道:“没错,这事儿是知道的!”

    崔太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姝娘回来之后,鞋履和裙摆都湿透了,我命婢女为她换了新衣、沐浴,后又喝了一味防风的汤药,她便去睡了,期间也没什么异常,谁知下半夜却发起低烧来,我赶紧去请了坊中医师,他道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因雨而误然风寒,然而开了几贴新药却又不见好。”

    “一天之内,从坊内到坊外,我几乎请遍了长安城的医科圣手,不仅开的药没有作用,病情竟还在不断恶化,低烧转为高烧……宫里的孙医正也来看过来了,说要我为姝娘准备,准备……”

    准备后事。

    崔太夫人撑着说到这里,想继续往下说,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胸口,面上痛苦之色愈重。

    晚年丧女,看着恩爱的女儿女婿一家无辜牵连之死,好容易寻回了外孙女,却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大婚前因误染风寒而死,这是哪个老人也承受不住的!

    紫竹从小就跟着崔太夫人,对崔太夫人和陆令姝的感情都很深,她跪在崔太夫人面前,哭着说道:“太夫人,就由奴婢来说吧,您歇一歇!”

    崔太夫人疲惫的点了点头。

    紫竹抹了眼泪,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孙医正说娘子已是药石无医,若想听娘子交代后事,唯有千年的参汤方可续命!”

    程夫人险些摔落在地上,幸而程徽娘及时扶住了她。

    母女两人呆了半响,这才想到看向一边一动不动,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程循。

    程循木木的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榻上那个虚弱苍白的小小身躯。

    “阿兄?”程徽娘目带担忧轻声唤他。

    程循不说话。

    崔太夫人猛地咳了两声,说道:“子义,你过来说话。”

    程循耳边嗡嗡的响着。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四肢僵硬的好像身体的每个关节都生了锈一般。

    室中就这么静默着。

    良久,就在程夫人忍不住要唤第二声的时候,程循步履沉重的走到了崔太夫人身边,半跪着。

    崔太夫人怜爱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悲怆而无力的年轻男人。

    他是这么的英武用力,他是那么的欢喜她的乖囡囡,甚至可以做到屡次以命相护。

    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象她终于可以安度晚年,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在她的膝下承欢……

    她闭了闭眼,含泪说道:“缘分天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与姝娘退婚之后还能再续前缘,子义,你与姝娘两情相悦,我很喜欢你,也很放心你,把姝娘交给你,老婆子我就是现在去死,也瞑目了!”

    “可我也只你心中的苦楚……你是端方的君子,姝娘曾对不住你,却不计前嫌屡次护她,你,你不欠她的……”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姝娘若真这么去了,婚前夭折,也是我们崔家,秦国公府对不住你。”

    屋里已经有人小声的哭了起来,连十八娘都忍不住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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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义,我希望你能好生考虑考虑适才我所说的话。”

    崔太夫人看着榻上面若金纸的少女,神色哀哀。

    这些话她也不想说出口,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不说,总有一日还是要说。

    长痛不如短痛。

    程循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太夫人,我想单独和姝娘说几句话。”

    崔太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婢女起来,“好,你细细考虑考虑。”

    很快,屋里便没了人。

    程循直着僵硬的背脊,坐到崔太夫人的位置上,握住了陆令姝的手。

    凉的……

    这只握惯了冷兵器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泪“啪”的滚落在他粗糙而略显短壮的大手上。

    相比之下,他紧紧握住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纤弱,带着易碎的美丽。

    他的心都要碎了啊。

    “我不信,我不信!”

    他摇头,轻抚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语气温柔,“姝娘,我们两日前刚刚见过,你忘了么?你说你要我等我娶你的……你不能不信守诺言,你不可以失约啊!你想让我等你多久,你醒来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和你退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说到这里,程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一颗颗滚烫的滴落在两人交缠的双手上。

    之前亲迎的大雁莫名接二连三的死去,他一直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

    现在,轮到了他未婚妻子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不该成婚?

    程循呆若木鸡。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上天示警,他却怀疑人为,若不是天定的姻缘,难道就不能结为夫妇吗?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与姝娘两情相悦,何错之有?为何便不能结为夫妻?

    程循低着头从房中出来。

    他走到崔太夫人身边,跪地说道:“太夫人,我答应退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崔太夫人强颜欢笑:“你能这么想,很好……”

    “但晚辈有件事,欺瞒了太夫人,求太夫人责罚。”

    程循将亲迎大雁被绿矾毒死的事告诉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面色惨白,喃喃自语:“不该啊,姝娘的生辰八字,明明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晚辈明知不吉,却为了一己之私隐瞒,姝娘若真……晚辈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即便退了婚,此后亦绝不会再另娶,求——”

    程循转而看向程夫人,再拜:“求母亲成全!”

    程夫人捂着嘴巴,泪水簌簌而落,“你……子义,有话好生说,你先坐下,不,你先起来……”

    儿子和女儿就是她唯一的依靠,程夫人不是难过程氏香火无继,而是心疼儿子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咬了咬牙,狠心说道:“我不同意,你先起来,我有话要说!”

    程循说道:“母亲,儿知此乃忤逆不孝,但若母亲不答应,儿便长久在此,跪地不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都没有以往那般有力,却温柔而坚定。

    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叹了一口气,对崔太夫人道:“太夫人,不知可否进去再看一看姝娘?”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渐渐有些凉了。

    紫竹和梅香在喂她参汤,两人哭成了泪人。

    孙医师的声音低低,“……说起来,县主这病也是离奇,寻常小娘子亦有风寒不到两日便去的,可县主一发病太夫人便请了医师,老夫看了那方子,很对,后来陆陆续续的几张方子,实则都是在原本方子的基础上改来改去,县主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老夫心中也是放不下,回去之后寻了老夫的几个好友,便是太夫人今晨见到的柳医正、王医丞。”

    这两人也是同样的疑惑,回去之后三人还探讨了许久,亦是无果。

    “孙医正,我心中有句话,不知此时当讲不当讲。”

    程夫人忽然说道。

    “夫人请说。”孙医正忙道。

    “既药石无医,会不会,会不会这病是寻常药物救不了的?”

    程夫人似乎也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厌胜之术。”

    厌通“压”,厌胜之术,即压胜之术,取借用法术诅咒或祈祷而达到压胜所严肃的人、物、妖魔鬼怪之意。

    前朝曾有陈皇后以此术诅咒年轻貌美的宠妃卫氏,武帝发现后怒而废后。

    之前程夫人之所以不同意,也正是觉得陆令姝发病之蹊跷,后又听孙医正一番话,愈发觉得这病倒不像是风寒,而像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崔太夫人忙说:“紫竹,你快想想!这两日姝娘接触过什么古怪的人或物?”

    紫竹思忖片刻,如实道来:“娘子只要在家里就跟在太夫人身边,平日里也会和十八娘子说几句玩笑话,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房中画画、绣面。”

    崔太夫人听罢立刻看向了刘氏,目光锐利如刀。

    她不会怀疑十八娘,因为十八娘刀子嘴豆腐心,而刘氏却一直厌恶姝娘!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刘氏看到大家一齐看向她,就连丈夫也是神色怪异,顿时又慌又委屈:“阿家您看媳妇作甚!儿就是,就是心中有些不喜姝娘,却也不会害她性命呀!况且姝娘还有几日便要出嫁,媳妇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呐!”

    十八娘也泪水盈盈的给她娘说情,“阿娘好几日都见不上一面表姐,肯定不会害表姐的!家中都相安无事,会不会是表姐外出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两日前程徽娘约陆令姝出去玩,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徽娘忙说了那日两人见过什么人。

    “还有安国公。”

    程循想到他,补充道:“那日我去接徽娘,偶遇安国公和姝娘说了几句话。”

    那时候姝娘还跟他说,觉得薛琅怪怪的……

    一瞬间,程循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们都不该有什么问题,无冤无仇的,”崔太夫人沉吟道:“为今之计,不如我们先找个道长或者大师来给姝娘瞧上一瞧。”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发凉,事不宜迟,程夫人常年礼佛,立刻举荐了一位大慈恩寺的仙师,人称灵岩大师,是大慈恩寺的主持之一。

    灵岩大师很快到了秦国公府,他上下观了陆令姝的面相、四肢,又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忽而厉声喝问的问一边的紫竹。

    “你家娘子这些时日身上可有怪异之处?”

    紫竹一开始被问蒙了,怔了许久,忽然喊道:“有!有!在左腰上!有一铜钱大小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