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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景顺十四年,八月初。

    东宫。

    沂俐坐在太子妃特意命人收拾得富丽堂皇的一间偏殿里,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地搬运着冰块儿。

    集美宫从未如此热闹过。

    抬头,便是郁郁葱葱的枇杷树。

    枇杷……

    黄色毛茸茸的枇杷,还有加了冰糖罗汉果熬至深色的枇杷露。枇杷香甜,枇杷露取上一小勺滴入枇杷叶状绿釉瓷盏,用小巧花状金汤匙搅匀,清甜润肺,算是初秋不错的饮品。

    她想到这儿,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慢吞吞地起身找吃食去了。

    “长桑?前日那加了薄荷叶的绿豆糕还有么?”

    长桑提着食盒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郡主,小公爷托人捎话说东宫太子府的绿豆糕味道不好,所以他特意派了南州送了国公府的薄荷绿豆糕来。”

    她瞄了一眼长桑手中的点漆螺钿食盒:“宫里没有送绿豆糕来么?”

    “郡主,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在处集美宫事务,大家这几日在宫里,都是就着稀饭啃馒头呢……”

    “南奕呢?”

    “回郡主,小公爷他被陛下传唤入宫,此刻怕是在御书房与太子一起替陛下分忧罢。”

    “此刻?分忧?”

    长桑扶着沂俐在庭院的石桌边坐下:“郡主,玉紫恒花了三年时间一统芜疆七十二部各部,如今势力越发壮大,有逐渐脱离陛下掌控的趋势,更何况那日郡主遇刺,陛下震怒,所以……战争怕是一触即发了。”

    沂俐烦躁地将那象牙白瓷碟里的绿豆糕搞得粉碎。她捏起那绿豆糕,走到庭院小池边,扶着假山将那碎碎的粉糕抛入池中。

    各色锦鲤一拥而上,将那细碎的糕点飞速吞入口中。

    假山旁一块石头轰然移开。

    沂俐拍去指尖与衣裳上绿色细碎的粉末,愣愣地看着那移开的假山。

    她抓住长桑的衣袖,迷惑地指着藏在假山中的暗道:“长桑……你看……东宫里为何会有一条暗道?这暗道是陛下修建的还是太子修建的?”

    话音未落,她就拽着长桑进了那暗道。

    “郡主,咱们还是回去罢,若是太子妃或是康乐郡主问起您,长桑该如何回答?”

    沂俐推她:“要不你还是回去罢,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进宫找皇后娘娘唠嗑去了。”

    “那康乐郡主……”

    沂俐不耐烦地推着她:“喏,长桑,你看看你最近脑子怎么回事,康乐郡主为难你,你就躲着她走呗……”

    “郡主,康乐郡主她……”

    “若是她为难你,你就说不知道呗……”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长桑的脑壳儿:“长桑,不是我说你,你最近怎么越来越蠢了?”

    长桑唯唯诺诺地应了,她跟了沂俐多年,早就把沂俐那倔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她目送着沂俐火红似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中,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沂俐行走在地下黑暗的地道中,脚底是湿滑的长了青苔的青砖,砌墙的是灰色砖石,那墙壁上凝结着大颗水珠。

    墙壁上挂着铜灯,沂俐点起火折子时,愕然发现那等竟是宫灯样式。

    所以这暗道……是高祖皇帝下令皇宫扩建时就已经建好的吗?

    这地道甚至还安了排水系统,因而断断不可能是皇城建好后挖的。

    她越是向前走便越是迷惑。

    红色纱裙下摆拖在湿漉漉的长着青苔的地面上,将那纱裙下摆上绣着的暗金色卷云纹染得黑绿黏腻。

    她嫌弃地用一只手撩起裙摆,另一只手捏住鼻尖,使出轻功,脚不沾地地向前飘去。

    她停在了地道尽头的一扇门前。

    那扇门上有一块粗糙的木质八卦图。

    她撩起纱衣衣袖,蹙眉抬手,想转动那八卦图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是谁?

    一瞬间,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她手扶在腰部,正在犹豫是否要抽出那蛇骨银鞭时,那人的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

    随后,宽大袖袍卷出一股清凉的松柏香气钻入鼻腔,很快就抚平了她内心的躁动与不安。

    她松了口气,抬头撞上了那双时时含着笑意却又刻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瑞凤眼,有些惊奇:“南奕?”

    他出了御书房便见到了急得焦头烂额的长桑。尚未来得及换下玄色朝服,他便在长桑的带领下去了东宫大成殿院落前那座假山旁入了地道。

    南奕用右手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她迷惑地看着南奕,眼中满是探索。

    他右手食指的戒指硌在它的下巴上,弄得她有些不舒服。

    南奕压低声音:“门后是国公府书房,就是那个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地方。”

    沂俐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满是探索。她的目光落在南奕面颊上,南奕低垂着脑袋,躲避着她的目光。

    他原本想骗她,但又知道自己在骗她时总会忍不住咬着下唇,因而只能无可奈何地吐露实情。

    那扇门后有了动静,沂俐回首时,紧紧抓住南奕朝服上绣得色彩斑斓的饕餮纹方补。

    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又恐惧的火光:“有人。”

    南奕半搂着她的肩膀,努力阻止着她踹开那开起来并没有那么结实的木门,好言好语劝道:“郡主,要不咱们先回东宫,其他的日后慢慢聊?”

    那扇门后声音渐低,南奕抓起她的后领,上墙,藏在了支撑着地道顶部的梁木上。

    躲在梁木上的沂俐瑟瑟缩缩地藏好火红色的纱裙裙摆,目光炯炯地死死盯着那扇门。

    南奕蹲在她身旁,死死拽着她的胳膊。

    一只圆滚滚的脑袋探出了那扇门,借着那暗道中的火光,看清那人白净的面庞。

    沂俐死死咬着下唇。

    “殿下,国公爷,没见着人,想来是小耗子在这暗道里跑呢!”

    南奕垂眸。

    屋内一人笑道:“无妨,这暗道年代已久,就连陛下也不一定知道它的存在。”

    沂俐在南奕掌心轻轻划了几笔。

    “安。”

    南奕点头。

    安王沂安悄悄溜入东宫再从东宫暗道进了国公府。

    沂俐低头掐着指尖时,南奕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从梁木向下看时,安王发髻上那枚木簪,稍稍有些愣神。

    身着暗绿色锦袍的安王行礼:“卫国公,今日来访,多有叨扰,咱们来日再会。”

    沂俐看着南奕。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国公府吗?

    我不知道。

    为何连陛下都不能进都国公府书房却能让二皇叔进?

    你得问我父亲。

    两人对视着,不动声色地用眼神交流。

    沂俐瞠视着南奕。

    南奕声音有些干涩:“郡主,安王殿下离开了,父亲也离开书房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