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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沂俐凝神细听,似乎确实听到了屋梁燃烧倒塌的噼啪声。

    “那……这个人怎么办?”

    “他们不会不管他的。”

    出了屋子,沂俐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大雄宝殿,天王殿都浸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热浪直直朝着两人扑来,南奕叹息,松开了沂俐的胳膊。

    “郡主,您自己先逃罢,我……我还是等明凤军的凤尾部来……”

    她拉起他的胳膊,带着他朝着寺庙后山跑去。

    说好的未来的皓阳公主府有你的一间院落,我又怎么可能食言?

    她带着他在窄窄的道路上飞奔,指尖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三个字。

    “别松手。”

    南奕的胳膊硌在了沂俐腰间银鞭上。凉凉的光滑的银鞭滑过他的胳膊,冰凉。

    但很有安全感。

    “凤尾部很快就会来么?”

    沂俐惨惨笑了。

    “该来早就来了。”

    而在庙宇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诈唬罢了。

    “后山有座宝塔,那座宝塔后是一个很长的山坡,若是我们从那山坡滚下去,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没事,南州……大概快到了。”

    两人拾级而上仓皇逃脱,狭窄道路边荆棘丛刮破了两人的衣裳与肌肤。

    沂俐举起被刺破的手背,放在唇边吮吸了一口。

    生疼。

    火焰如腾龙一般快速逼近,南奕感受到了熊熊烈焰带来的温度,蹙着眉头加快了步伐。

    沂俐扶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摔倒:“不急。”

    她轻轻咬着下唇。

    实在不行,就背着他,用轻功带着他逃跑罢……

    火舌撩起她的长发与袍角,她望了一眼路边连着的长着满满荆棘丛的山坡,咬了咬呀,抱着南奕,闭眼滚了下去。

    荆棘划破了衣裳,刺入肌肤,她浑身都在疼。

    她想大叫,却又惊恐得叫不出声,无意间瞥到那后山宝塔时,却发现那火焰早已顺着山坡上的荆棘滚滚而下。

    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跳下了山坡,两人此刻恐怕早已被烧做了灰烬。

    两人相拥,南奕薄瓷般的肌肤早已通红,她笑了笑,脸颊爱娇地贴上了他的肩窝。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腿有些发软。

    一路颠簸中,他腰间的伤口似是裂开,一阵痛意袭来,他摸了摸腰间,却猛然想起自己既看不见血迹,又闻不见血腥味儿。

    像是被刀子剜了心口似的,他于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双臂紧紧搂住唇色苍白,被荆棘扎得疼得死去活来的沂俐,将她紧紧护在身下。

    伸手抚摸了她的长发,发觉那乱糟糟的毛毛糙糙的手感与往日里水一般顺滑的手感不同,他那时才惊觉,这一头长发怕是给刚刚那烈火烧去了不少。

    烈火……

    若不是她刚刚跳得及时,两人怕是早已葬身火海了罢?

    他轻轻捏了捏贴在自己肩窝处脏兮兮的却又如花蕾粉嫩的面颊,勾唇笑了笑。

    他轻轻摇了摇她。

    沂俐没有反应。

    他握住她的手腕,探了她的脉时,才发现沂俐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南奕茫然地抱着她,努力感知着火焰带来的温度。他摸索出袖间旗花,冒险放了出去。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就看南州和刺客谁先来了。

    沂俐睁眼时,眼前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微光。

    她抬了抬手,胳膊生疼。

    她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嗓子火辣辣地疼。

    “水……”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

    “她醒了,她醒了。”

    “郡主醒了!”

    “快去报告太子呀……”

    她吃力地睁开了双眼,声音依旧干涩:“水……”

    一间屋子被烛火照得灯火通明,她透过薄纸糊住的竹窗向外看时,看到了树影在薄薄的轻软如丝绸般的窗户纸上摇曳。

    床上挂着轻薄的锦缎帷幔,床前是带着四张圆凳的圆桌,紧接着便是花卉鸟虫的螺钿红漆屏风。

    再往外……

    什么都看不到

    身着素色纱衣的侍女们捧着茶水与点心与一盆盆绿植,一个个架子鱼贯而入。

    挽翠撩开锦帐,扶着她下了床。

    “嘶……”

    腿疼,背部也是撕裂般的疼痛。

    她撩起裙子,赫然看见腿上裹着密密的白布。

    她放弃了挣扎,只让侍女摆了两盘点心在床头。

    侍女在她身后塞了两只锦缎靠垫,她挪了挪身子,试探性地问道:“我……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挽翠眉眼低垂,嗓音带着些许沙哑:“郡主,是小公爷与南护卫把您送回来的。”

    沂俐掀开了毯子,准备下床去看望南奕时,腿部的一股刺痛传来,她龇牙咧嘴地深吸了几口气,决定乖乖呆在床上。

    “南奕?他怎么样了?”

    侍女眼眸低垂:“回郡主,小公爷他……他伤得比您重。”

    单是从荆棘丛中滚下,脊背定是被扎得血肉模糊吧?

    她微微闭了闭眼:“你去帮我把南护卫找来。”

    “不用了,”屋梁上跳下了一人,满脸嫌弃地望着沂俐,“我在这里。”

    他掸去花花绿绿衣服上的灰尘,恼怒地瞪着沂俐。

    沂俐并不气恼,她笑吟吟地指了桌边一张小凳让南州坐了。她望着南奕红配绿的衣裳黄配紫的腰带,还有花花绿绿垂下的剑穗,揉了揉眼睛。

    活像一只鹦鹉。

    “哎呦?南大护卫竟然和你主子一样,还有偷听壁角的习惯?”

    南州瞪着她。

    沂俐看着他气冲冲的样子莞尔,挥了挥手,站了一屋子的侍女齐齐告退。

    她惬意地依靠在了锦缎软垫上,乜斜着眼,慢吞吞地喝了一整壶茶水,低垂着眼眸,半晌幽幽开口:“你家主子……他如何了?”

    南州微微怔了怔。

    他看到南奕放了旗花后,带着国公府护卫赶去了后山,看到了漫天山火,遍地狼藉。

    那时,心拔凉拔凉的。

    所幸,他们在大批蠢蠢欲动的刺客之前赶到了。

    又聋又瞎又哑只能靠着在掌心写字交流的南奕满身是血浑身狼藉,抱着同样浑身是血满身狼藉早已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的小郡主坐在一人高的草丛里躲着刺客。

    南州想着,这确实是自己认识这两人以来,这两人最狼狈的时刻。

    南州沉默了半晌。

    “林太医给他瞧过了。”

    “银草?”

    南州木讷地应了一声。

    郡主此番来芜疆是为了万年蛊王,南奕又需要银草……

    玉紫恒……怕是更不会答应了。

    谁知沂俐轻轻笑了。

    捧在手心的紫砂茶壶重重搁在床头上,笑容转瞬即逝,她的嘴角冷酷地勾了勾:“求一个也是求,求两个也是求,不如两个一块儿求了,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事儿。”

    她的嘴角绷得很紧,眼底满是怒气。

    从临风楼遇刺到树林遇刺再到古刹遇刺,这接踵而来一茬接着一茬如雨后春笋冒出来身手不凡的刺客弄得她头疼。

    她自幼就是吃不得亏的性子,而被屡屡追杀,她总不能吃个哑巴亏吧?

    修长的满是伤口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那锦缎的被面很快被她蹂躏得希碎。

    南州再次怔住。

    求?

    为何听起来像是……抢?

    还有那就算受了伤也依旧有力的手指,若是卡在了人的脖子上,又会是什么情形?

    南州不禁为得罪了沂俐的人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南州震惊的神色,笑笑:“南州,你还是先回去守着南奕罢,毕竟有些事情……别人不太方便知道。”她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到最后,几近耳语,“若是南奕五感尽失的事情传出去……”她盈盈笑着,指了指南州,“你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南州心中一凛,慌忙起身应了。

    她的脑袋越垂越低,随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纤纤玉指敲了敲沉香木质床柱:“对了,林太医可有说他中的……是什么毒?”

    “林太医只道是蛊虫炼出的毒,却也没有说究竟是何毒,怕是……”他抖了抖,“就怕是这毒蹊跷得连林太医都说不清罢?”

    “唔……”

    南奕这毒中得着实古怪。

    “你们查了么?”

    南州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查了,根据现场鞋印尸体等物件来看,像是玉紫恒派出的人。”

    “而且……貌似是冲着郡主来的。”

    沂俐轻轻碰了碰鼻尖。

    这不合理。

    芜疆纵然再强大,也不敢贸然对自己下手,以至挑起大沂与芜疆间的纷争的。

    不过……或许玉紫恒就是算准了景顺大帝的多疑,才会无所顾忌地对自己下手,不是么?

    她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南州,你还是先去守着南奕罢。”她揉了揉满是细小伤口的脸颊,心底满是生怕这些小伤口不能痊愈留下伤疤的暴躁,“若是南奕醒了,你记得通知我。”

    “是。”

    沂俐像是厌倦似的,挥了挥手:“算了你先下去罢。”

    她目送着南州出了门:“挽翠,出来吧。”

    “郡主,就是他。”

    就是他买了江湖势力,毒害了一池子东宫池鱼,绑架了长桑并将她杀害,以图离间东宫与国公府。

    沂俐瞄了她一眼:“暂时不需要。”

    现在还不是时候。

    更何况……

    “挽翠,那日明凤军的凤尾部……应该就在附近罢?”她轻轻笑着,用小银筷夹起床头上一只蒸笼里小巧玲珑的蟹粉灌汤饺子,“为何不出面帮忙?”

    挽翠答得诚恳:“郡主不曾放出旗花。”

    “好!”“啪”的一声,小银筷被重重地搁在了床头,沂俐负手,淡淡地看着她,“所以呢?关于是否要解决南州倒是请示得很积极嘛……”

    挽翠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色:“郡主这不是没有丢性命么?”

    “丢性命”这三个字如炸雷一般劈向沂俐。

    这……这真不愧是皇后娘娘亲手训练出来的明凤军,真是……个性十足。

    她举起那双伤痕累累的胳膊,塞在了她面前:“可是你看,我受伤了欸……挽翠,你是替我上了伤药的,你应该知道我伤得有多严重吧?”

    挽翠低垂着眉,声音依旧谦卑,她答得诚恳:“郡主,我见过皇后娘娘伤得比您更重……您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皮外伤……沂俐面色僵了僵,抚着面颊上细小的伤口。

    “郡主,皇后娘娘身份败露那天被先帝下令杖责三十,若不是娘娘有些武功在身上,怕是早已……”

    “打住!”沂俐打断了她:“你是说我又作又矫情?”

    挽翠低着头:“挽翠不敢。想来是郡主娇生惯养得久了,没吃过皮肉之苦,因而才会……误判了自己的伤势罢?”

    沂俐的后背火辣辣地疼。

    这个挽翠,好难对付。

    嘴皮子倒也不甚毒,只是……看起来很看不起自己似的。

    她咧嘴笑了笑。挽翠毕竟是皇后一手栽培起来的人,看不起自己倒也正常。

    “郡主,该换药了。”她挽起沂俐的袖子,拆开裹得厚厚的层层叠叠的白布,露出一只满是深深划痕的胳膊来。

    沂俐望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痕,头皮发麻。

    “恶心。”

    挽翠失笑:“恶心?”

    女孩儿圆圆的天真无邪的眼中满是认真:“挽翠,你看这伤口,像不像大成殿锦鲤池边泥土里爬着的像蜈蚣但是比蜈蚣短很多也窄很多的虫子?”

    挽翠定了定神。

    一旦将那蠕动的虫子带入了小郡主的伤口……

    挽翠仿佛看到了千百条小虫子在沂俐的胳膊上与自己的手上蠕动着。

    只觉得有些恶心。

    “郡主,这伤口若是好好照料,是不会留疤的。”挽翠想到那嫩粉色的短短的伤口,莫名想到了蛆虫。

    又是一阵恶心。

    再看看郡主吃着的酒酿元宵中那白色的软糯的米粒……

    挽翠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罪魁祸首却笑吟吟地用勺子挖了一汤匙酒酿,杏眼圆瞪,很是无辜。

    她看了看盯着自己的挽翠,又看了看手中的鎏金牡丹小瓷碗,叹了口气,将那小碗向她面前送了我:“你想吃就吃吧。”

    挽翠含含糊糊地找了个借口,换了一旁另一位侍女来给沂俐换药。

    沂俐笑吟吟地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挽翠,这酒酿元宵中放了桂花藕粉,你确定不尝一尝?”

    门外传来作呕声,沂俐得意笑笑,将那碗酒酿元宵放回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