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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沂俐站在景仁宫前,疑惑地望着鱼贯而入的铁甲士兵。

    她敲了敲放在一座大殿正中的一对瓷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铁甲士兵晒得黝黑,憨憨笑了:“郡主,南将军命我等将后宫妃嫔贵女全部迁出。”

    沂俐只是点点头,挥挥手,也不拦他们。

    “对了,记得搜身。”她盈盈笑道,“你们送入京城的,总得是活人吧?”

    山河破碎,寻死觅活的后宫妃嫔一定不少,藏了毒药在身边的也是不尽其数。那领队士兵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小郡主此时“贴心”地提醒着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是。”

    “对了。”小郡主仰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那肤色黝黑的男子,“你们若是能找到芜疆御玺。”她摸索着摘下了腰间一只精美的玉挂,“这个东西,就当作是奖赏了。”

    那憨憨的士兵见着小郡主如圆杏一般娇俏稍显苍白的面容,脸红了红,道了声谢:“多谢郡主,不过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不劳郡主吩咐,卑职自会办好。”

    沂俐轻轻笑了,点点头,目送着那一队士兵离开。

    她的目光落回了那一对瓷瓶上。

    “挽翠,这对南红色瓷瓶有问题。”她指尖摩挲着那一对南红色瓷瓶,凝视着瓷瓶表面像是画上去的细细的金色裂纹,转首望着挽翠,“打开看看吗?说不定玉玺就在这里。”

    骨节敲打在瓷瓶上,声音清越琅琅。

    她笑了:“竟然还是繁昌窑产出的骨瓷瓶。”她猛然抽出匕首,雪光闪过,左侧瓷瓶被劈做两半。那两瓣瓷瓶晃了晃,问问立在了原处。

    薄薄利刃上沾染了一层幽幽紫光。

    沂俐像是早已料到似的,语气里满是兴致盎然:“挽翠,你看,这瓷瓶有毒。”

    她扬起手,送至挽翠眼前:“你认得这是何毒吗?”

    “郡主,不管是何毒,还请您……先擦一擦手罢。”挽翠眼睑低垂,“若是您不小心划破了指尖……”

    她的手指在垫在瓷瓶下的锦缎上蹭了蹭:“怎么说?”她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微微蹙眉,“什么东西需要这种毒物守着?”

    “郡主,要不……找一个人宫人来问问?”

    她摇摇头:“不必了。”随即,咧嘴笑了笑,“明凤军拆了这座宫殿,需要多久?”

    挽翠垂首思索一会儿,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沂俐双眸:“一个时辰。”

    沂俐负手:“半个时辰。”

    “好。”

    “拆吧。”

    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或许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放在沂俐身上……

    倒也正常。

    一座供奉着芜疆历代君主排位的大殿,先是被明凤军爬上大殿屋顶,将金黄琉璃瓦一片一片扔下,随后屋顶梁木被一根一根砍断,卸下,随后便是乌木柱,柱础石……

    宏伟大殿四面墙壁轰然倒地。

    女孩儿负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忙忙碌碌的明凤军笑容张扬。

    “继续拆。”

    这一声命令,含笑又跋扈。

    大殿之内陈设完好且并没有什么暗格,沂俐勉强掩饰住内心的惊异,缓缓下令。

    “把地板扒了。”

    整座大殿拆了都不曾找到那毒物守护的东西——只能说明那东西在地下。

    不出她所料,地板下藏着台阶。

    她跟在挽翠身后缓缓下了台阶。

    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混着潮湿霉味的腐臭气。

    她捂住了口鼻。

    顺着台阶向下,她很快就知道了腐臭气味来源——小动物尸体与从未清理过的排泄物,她微微蹙眉,跑出地道深深吸了几口雨后潮湿混着青草泥土味的空气,慢步走了回去。

    甬道尽头,是一位被囚禁起来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那女人白衣黑发,跪在地上,长发委地,双手被铁链拴在了甬道两侧的墙壁上。

    挽翠上前,撩开了垂在女人脸颊两侧毛糙的头发,露出一张憔悴瘦削的面庞。她双颊凹陷,眸子明亮,看到沂俐一行人后忍不住哆嗦一下,猛然抬起了头。

    “你们是谁?”

    沂俐凝望着她茫然的眸子,与挽翠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芜疆,亡了。”

    那女子惨败的面色倏然亮起:“亡了?”她大笑起来,“亡了?”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沂俐这时才注意到她脚踝上拴着的铁锁。

    她直勾勾地盯着沂俐,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盯穿一般:“当真亡了?”

    沂俐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嗯,当真。”

    “好啊……”她死死盯着沂俐披着的那件孔雀尾羽密织的斗篷,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羡慕的小火苗,“你们把芜疆传国玉玺拿给我,否则我怎么信你呢?”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那拴着他手腕的铁链被她轻微的动作带得哗哗作响。

    沂俐也死死盯着她:“你能告诉我,传国玉玺,究竟在何处吗?”

    那女子猛然止住了笑容,审视着她:“你问我?”

    她鬼魅般靠近了沂俐:“芜疆不是破亡了吗?玉紫恒没有被你们抓住吗?你不去问玉紫恒那玉玺在哪儿吗?”

    沂俐裹紧那件斗篷,举手阻止了挡在自己身前半步的挽翠。

    “玉紫恒……他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说,就是鬼使神差一般,这句话被她吐出了口。她欣赏着眼前女子逐渐泛红的面色,只道自己这话并没有说错。

    “死了?”白衣女子低头喃喃自语,随后猛然抬头大笑,“死了?他真的死了?”

    沂俐猜测,若不是铁链禁锢着她的四肢,她此刻恐怕会冲上前来,狠狠晃动自己的肩膀。

    “挽翠。”她回首吩咐,“把她手脚上铁链解开。”

    千斤铁链轰然落地。

    女子拍了拍已经泛出黑灰色的白色衣裳,负手傲然望着沂俐:“所以,你是谁?”

    沂俐并没有理睬她:“所以,你知道玉玺在何处?”

    那女子神色警惕:“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沂俐也不气恼,笑吟吟地负手望着她:“那你呢,为何会被囚禁在此?”她着重强调了“囚禁”二字,笑容烂漫地观察着女子的表情。

    果真,女子面色僵了僵。

    她扬着下巴点了点女子指尖上一片青黑。

    “寒毒入体?”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所谓的吊儿郎当,“谁把你拴在这里的?”她慢慢逼近,语气逐渐恶毒起来。她俯身望着双腿瘫软半跪在地上的女子,“就像……拴住一条狗一样?”

    不出沂俐所料,白衣女子暴怒。

    她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沂俐脸上。

    白皙的面容上出现了五道红色指印。

    她阴沉地笑笑,捂住了火辣辣的半张脸:“挽翠,待会儿提醒搜宫的御林军,把这个疯子也带出去。”她俯身凝视着那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眸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有百种千种方式撬开你的嘴。”

    沂俐起身接过挽翠递来的药膏,在脸上薄薄地抹了一层:“原本看你被关在这儿,有些可怜你。”她怜悯地望着她,“但谁让你打了我呢?”再次俯身,指尖轻轻落在女人的鼻梁上,随后缓缓滑下。

    她像望着小白兔一样望着眼前的女人,眼底泛出淡淡的愤怒:“所有伤了我的人……都死了。”

    “所以,你也不会例外。”

    那白衣女子也不惊讶,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死了?”她瘦削的脸上泛出一股不健康的潮红,喃喃自语,“年纪轻轻心狠手辣,也不怕遭报应。”

    甬道两旁生锈得发青的铜质宫灯照亮了女人鬼魅似的面孔。

    沂俐负手,神色淡然,她站在甬道正中,也是甬道最暗之处。她整个人陷在昏暗光线中,看不清面部表情。

    她用昏暗灯光藏起眼底没有掩饰住的好奇,嫌弃与憎恶。

    半夜,再次下起了雨。

    白衣女子抬头,欣喜地望着大滴雨水,闭眼仰头,缓缓张开嘴。

    灯光落在她的脸上,雨滴落在她的口中,沂俐冷冷地望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不过是抬起手,食指与中指稍稍勾一勾的瞬间,沂俐身后两女子便将那白衣女子按在了地上。

    那白衣女子抬头,凄凄惨惨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只陶罐,凄凄惨惨地望着沂俐,挽翠走过去,将那陶罐踢碎。

    白衣女子见着破碎了一地的陶罐,叹了口气。

    沂俐将一张水嫩的脸凑在了她面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用太感激我。”

    她指了指那只支离破碎的陶罐,巧笑着望着那白衣女子:“你的命就和那陶罐一样,一钱不值。”

    “不对,不对。”那白衣女子有些慌乱,她匍匐向前,努力想抓住沂俐那件孔雀尾羽密织的斗篷下摆,却被明凤军护卫死死按住,“不对,我还知道玉玺下落……”她抬头,恳求似的望着沂俐,“我知道,我知道它在哪里!”她猛地扑向前去,沂俐后退半步,那女子落在了石砌甬道上,胳膊肘曾在粗糙石头上,汩汩鲜血冒出。

    没有人管她。

    “没事。”

    “就算我把整座宫殿掀翻过来,大家也只会拍手称赞我干得好。”她顿了顿,“待整座景仁宫与景阳宫被掀翻拆除干净的那日,我又何愁找不到那玉玺?”

    女子猛然收敛起眼中疯癫,随后换上一副老谋深算的目光,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沂俐,字斟句酌地商量:“若是你们带着我,或许会不用那么麻烦。”她用一种探索的目光看着沂俐,“这宫殿,拆掉还怪可惜的。”

    沂俐与挽翠再次对视了一眼。

    “所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那白衣女子从疯癫变得冷静,她审视着沂俐和女子组成的护卫队,冷冷抬眼,不耐烦似的乜斜着沂俐:“玉玺存放住处和我的身份,你只能知道一个。”

    沂俐点点头。

    “好,带路。”

    一行人踩着宫殿的断壁残垣,迤迤然走着。

    没有人去看身后的一片废墟——哪怕一眼。

    明凤军的护卫拿着刀架在那女人脖子上,逼着那女人步步前行,那女人不住蹙眉:“喂,能不能让她们走?”她回首望着沂俐,“这刀架在我身上,弄得我很不好受。”

    沂俐冷冷地盯着她:“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逃跑?”

    白衣女子凄凄惨惨地笑着举起有些发黑发青的四肢:“我能跑?”她指了指手腕与脚踝上的摩擦伤,嘲讽似的望着沂俐,“你觉得我能跑?”

    沂俐笑脸相迎:“能啊,如果是我,我就能跑。”

    女子一时语塞,只能愤愤甩袖,尽量加快脚步,离明凤军护卫手中举着的利刃远一些。

    挽翠在她身后指指点点,用低低的但又恰好能让白衣女子听见的声音议论:“小姐,你看,她还能跑。”

    白衣女子气得想吐血。

    沂俐抬起眼来,慵懒地瞄了一眼她的背影:“啧,跑得还挺快。”

    “是啊,小姐,跑得比您快多了……”

    那白衣女子差点背过气去。

    分明是您老慢吞吞地趿拉着鞋,能慢则慢地跟在身后,好吗……

    “玉玺在何处?”

    那女子抿着唇,也不回头,瓮声瓮气地回道:“快到了。”

    景仁宫,恕诚殿门口。

    女子闪身,让沂俐先入。

    沂俐磨了磨牙:“你先进。”随后理直气壮地补上了一句,“你知道在哪里,所以你先进。”

    那白衣女子也毫不谦逊,白衣飘飘,率先入殿。

    挽翠跟在了她身后,沂俐留在了殿外。

    “你为何不进来?”

    沂俐扶着恕诚殿门口一根朱色长柱:“那个东西……脏手。”

    没有人注意到那白衣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

    她长睫下垂,头微微低下,有些毛躁,因营养不良而微微泛黄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在脸侧,巧妙地遮住了满是戾气的双眸。

    女子走到床边,掀开被褥,打开暗格,从中掏出一只锦囊,递给了挽翠。

    挽翠有些诧异,她小心翼翼打开锦囊时,白衣女子猛然从袖中抽出匕首,刺向了挽翠!

    沂俐依着朱红色柱子不住冷笑。

    谁知那寒光偏转,竟直直指着沂俐刺来!

    沂俐眸子猛然冷了下来,她盯着那夹杂着冷气刺来的匕首,微微侧了身,匕首划破那件孔雀尾羽密织大氅,刺了个空,而她却抓住了白衣女子的胳膊,生生一扭。

    “咔嚓”。

    骨骼断裂与撞击声刺破了恕诚殿死水一般的寂静。

    沂俐拍拍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女子,轻叹了口气:“玉玺拿到了?”

    “回郡主,拿到了。”

    “好,那这人……带回去仔细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