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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时,慢腾腾地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出来时,黄舒后宫里的嫔妃早已在庭治殿门口候了好久。

    她望着一位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幼些的女孩儿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紫,在抬头看看天空,竟然在飘着细小的雪花。

    “下雪了?”

    她伸出手,接住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

    “嗯。”挽翠立在她身后,“这里是要更冷一些。”

    “进去吧。”她打量着宫外那些莺莺燕燕的,暗自计算着黄舒当年为了上位,靠着这些后宫里的姑娘,拉拢了多少官宦人家。

    她掠了掠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愣愣地望着那些神色大多尖锐刻薄又带着些哀怨的女子。

    那些负面的情绪被她们藏得很好,却又从她们额前细细的碎纹中调皮地溜了出来。

    她怔怔望着趾高气扬鱼贯入了庭治殿的女人们,也只是微微笑了笑,闪身给她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印着金色碎花的大氅亮得晃眼。她想抬手挡住眼,励志却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说……”她站在积雪的枝头下,掸去枝头簌簌落在肩头上的碎雪,“她们就这么有恃无恐?”

    “不知道。”她身边的挽翠认认真真地盯着那些女人的背影,“有恃无恐不清楚,但挺嚣张的。”

    积着厚厚积雪的大殿门前,留下了或深或浅的脚印。

    如雪一般洁白冰凉细腻的手撩起挂在唇角的碎发,沂俐轻轻笑笑。

    “是啊,够嚣张的。”

    比自己在大沂的时候还要嚣张。

    “听说昨儿陛下去了永生殿?”一女子端起缠枝莲花纹小盏,瞄了一眼负手立在树下的沂俐。

    “和亲公主罢了,能有多受宠?”一女子笑吟吟地转了转手指上嵌着琉璃的甲套,接过身后侍女剥好递来的葡萄。

    “哎呦,这季节,葡萄可是稀罕得很呐。”

    “哦,这个。”那女子满不在乎地笑笑,“这是兄长派人快马加鞭运来的,说是废了十几匹快马,送来时也坏了一半,剩下一半,今儿遣人给各宫送点。”

    “啧,你们卢府当真财大气粗。”暗含着讥诮的声音响起,一穿着绿色衣裳的女子状似无意间转了转无名指上那枚红色珊瑚戒指。

    “哎呦,妹妹这枚戒指怕是要价值连城吧……”

    “不过是南洋贡品罢了,陛下赐的。”

    后面那着重点的一句也不知引来多少人艳羡。

    沂俐站在屋外,望着一屋子衣饰华丽争妍斗艳的女人,揉了揉眼睛。

    “好闪。”

    挽翠不解。

    “闪?”

    沂俐拢好大氅毛领,亳光在雪色之中闪耀,竟比她的眸子还要亮些。

    “珠光宝气的。”她“啧”了一声,“看着就让人生厌。”

    宫殿中的女人齐齐看向了她。

    “皇后娘娘为何穿得……如此寒酸?”一绿衣裳女子率先发难,她将立在树下的沂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用帕子掩嘴轻笑。

    沂俐挑眉,杏眼睁得大大的,将她欠揍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首先,我不过是个和亲公主罢了,能有多受宠?”

    屋子里不少人面色一僵,却又很快恢复淡然。

    沂俐眼角瞄到一角闪烁着银光的黑色锦袍闪过。

    一双眼角微挑的桃花眼藏在茂密的花丛枯枝后,不出声地看着站在庭治殿前的一群莺莺燕燕。

    “其次,”沂俐摊手,“我没有家财万贯财大气粗的兄长或是父亲。”她望着那率先发难的绿色衣裳女子,笑吟吟地点了点嘴角,“你快擦一擦罢,葡萄汁沾嘴角上了。”

    那女子被当众拂了面子,脸色有些难看。

    沂俐淡然望着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伸出并没有戴一件首饰的双手:“第三,我是个习武的粗鄙之人,这双手是舞刀弄枪的,戴首饰做什么?”她杏眼滴溜溜地一转,落在那女子红色的珊瑚戒指上,“那戒指美倒是挺美……但若是藏个暗器在其中……你怕是也发现不了吧?”

    那个戴着珊瑚戒指的女子被沂俐吓得花容失色。

    倒也不是“暗器”两字吓人,只是她提及自己习武后又提及暗器……

    不少人抖了抖。

    “你不过就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陛下为什么会娶你?”

    沂俐看时,是那个比自己还要年幼些的女孩儿。

    她微微俯下身去,望着那憎恨望着自己的女孩儿,冷冰冰地质问。

    “你以为我想么?”

    混着桂花馥郁香气与鸭蛋粉龙涎香温热气息冷冷吐在了她脸上,那女孩儿愣了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沂俐惊诧地摸了摸鼻子。

    这就哭了?

    “你欺负我!”那女孩儿抽抽噎噎地控诉,“还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呢……”

    这就欺负人了?

    她用冰凉的手拍在了女孩儿温热的面颊上。

    “这就欺负了?”她审视着女孩儿干涩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嘲讽,“这就欺负了?就不怕我真的欺负你?”

    她的掌心有些练武留下的茧子轻蹭在女孩儿娇嫩的面颊上。

    花丛后,男子收敛了摄人目光,垂眸摇头,轻轻笑了。

    “你说,她在这宫里能呆多久?”

    下属掐着指尖:“严家那小丫头刁蛮得很。”他一脸严肃,“属下觉得那大沂公主,定撑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么?”男子仔仔细细玩味着这句话,“要不咱们打个赌吧?”

    “好啊。”那汉子望着小女孩泪眼婆娑的模样,瞥了一眼自家主子那闪着暗银光泽的加棉锦袍,“若是你输了,这衣裳料子给我几匹。”

    男子抿唇,面色有些苍白:“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那黝黑的汉子呵呵笑了,他挖苦着男子,“我怎能可能输?陛下你怕不是忘了严家那姑娘逼走多少人了吧?”

    “是么?”他紧了紧披着的那件灰色狼皮大氅,“是谁说……朕娶了个祸害回宫来着?”他唇色泛白,向口中哈了一口气,他搓搓手,抖去发梢上沾上的雪珠。

    “呃……确实是属下……”那肤色黝黑的男子憨憨地摸了摸脑袋,“但属下看她在大沂那跋扈的模样,也没有想到严姑娘能压得她死死的。”

    黄舒斜瞄了他一眼:“且看吧。”

    他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手中捧着一只暖手小炉。

    “沂俐她还习惯么?”

    那面色黝黑的男子有些迷惑:“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哦没什么。”黄舒微微蹙眉,将这一笔轻轻带过,“我就随便问问。”

    不远处,沂俐搓了搓指尖冻得发青的手。

    年幼的女孩儿“擦干”了并不存在的眼泪,望着她冻得发青的手,嫌弃地撇嘴:“你看起来……确实挺穷酸的。”

    “是啊。”沂俐笑吟吟地将手揣起,“毕竟是个不受宠的和亲公主呢。”

    “我这个不受宠的和亲公主现在能压你一头,你是不是很不爽?”

    明亮杏眸毫不掩饰内心嘲讽,果然,那年纪尚幼的女孩儿被她气得跳脚。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她打了个呵欠,“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嗯?”柳眉一挑,竟显出几分英气来,“话都说不利索,你是怎么送入宫的?”

    她抬手,虚虚点了几名姿色也算不上出众的女子:“还有你们,说话阴阳怪气拿腔拿调装腔作势的。”她倚在了挂着雪花的树干上,“就这教养,呵……”她冷笑,“父母教不会你们的我来教你。”

    挽翠在一旁给她摘取粘在发丝上的几片书皮:“若是下次还有人这么放肆,我让她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当然,若是你们不要命了我也无所谓。”她阴沉沉地笑了,“反正我手上已经沾了不少人命,再多几条也无妨。”

    一阵风适时地吹来,撩起她狐狸皮大氅,露出腰间配着的那柄八荒匕首。

    鞘短了些,露出一截闪亮的利刃。

    有几位女子眼睛一翻,腿一软,昏了过去。

    罪魁祸首毫无怜悯之心地望着昏倒在地上的那几个软绵绵的女子,打了个呵欠,转身进了庭治殿大门:“宣太医就好。”

    随后,又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就晕了?若是她们见到流出来的血或者肠子之类的……”

    又晕了几个。

    从此往后,后宫妃嫔们见着沂俐都绕着道走。

    就像见着瘟神似的。

    沂俐清净了不少,而宫里却乱得越发厉害。

    那年幼的姑娘那日在沂俐那儿吃瘪后,便在后宫愈发变本加厉地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似乎是在把在沂俐那儿受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在了他人身上。

    沂俐静静地听着宫人的诉苦,半晌,幽幽问了句。

    “她是谁啊?”

    众人一时语塞。

    感情你入宫这么多日,就连宫中妃嫔都还不曾认全么?

    “殿下。”挽翠附在沂俐耳边,“那是严左丞家中孙女。”

    她懒洋洋地擦着那条闪亮的银鞭:“严丞相我倒是听说过。”她透过银鞭缝隙瞅着银鞭中的蛇毒,“那个顽固老头儿家里竟然会教出这种孙女儿。”

    顽固老头儿……

    “殿下,您可别这么口无遮拦了。”挽翠在一旁低声提醒,“这可不比大沂,您惹出乱子来没人给你兜着。”

    她略略点了点头。

    “你们躲着点不就成了?”她一拍手,“谁惹得起她?”

    “你看她牙尖嘴利地还敢去惹她,可不就是找死么?”

    “娘娘……可是……可是贵人她……”

    沂俐听着这称呼有些刺耳。

    她只是蹙眉,勉强压下了那种不适。

    “说吧。”她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暗自观察着那几位宫人的伤口,“你们说严姑娘怎么伤你们了?”

    “娘娘,她……她用沾了辣椒水带着倒刺的钩子……抽打奴婢们……”跪在地面上的那几位宫人抖抖索索地解开衣领,展示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

    “唔。”沂俐瞄着伤口,“打得还挺重。”

    大殿里燃着上好银碳,很是温暖,而那银碳燃烧散发出的热气又激出了伤口的血腥气。沂俐捂着鼻子轻咳了两声:“挽翠,你带人去把她请来。”

    她起身趿拉着厚厚的棉鞋,走到那几位宫女身边,撩开她们的衣裳,细细观察着她们身上深浅交错的伤痕。

    “经常挨打?”

    宫人们的声音细如蚊呐:“嗯。”

    沂俐撩起长长的鹅黄色夹棉锦袍,蹲下直视着宫人的眼睛:“那为何今日才想起来找我?”

    她乌黑瞳仁深处闪着幽蓝色的光芒,像是两盏小小的灯,探索似的照入宫人的内心。

    “娘娘,我怕……”

    沂俐猛然起身,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别跪着了,起来吧。”

    “你干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打你?”

    “娘娘,奴婢们是严贵人宫中粗使宫女,因洒扫时不小心把水洒在了贵人最爱的花盆上,贵人她……她就……”

    门外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响起:“哦?我怎么了?你是打不得还是骂不得了?”

    那女孩儿一边急匆匆往沂俐宫里赶着,一边命手下将那几个宫女拖出去。

    “慢着!”

    “怎么,本宫宫里的事儿本宫还管不得了?”

    “不是。”沂俐淡淡地挽起袖子,“若我是你。”她点了点那几名宫女,“自然是不会给她们机会逃出来的。”

    她慢步走到那盛气凌人的姑娘身边,垂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爹你祖父没告诉过你么?想要一个人消失,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啊……”

    那女孩儿像是见了毒蛇一般,惊恐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这个毒妇……”

    沂俐伸出手,用力钳住了她。

    胳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臂弯之中:“无论是这几个宫女,亦或是你,都是如此。”

    女孩儿在她手心挣扎着,她伸手一只手,紧紧捂住女孩儿的嘴,不让她叫喊出来:“若是你不信,需要我给你实践一下么?”

    女孩儿在沂俐手中惊恐地扭动着,拼命摇头,沂俐百无聊赖似的放下了她。

    “可惜了。”她懒洋洋地走出庭治殿大门,在难得明媚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我原本还想带你见识一下来着。”

    她身后的女孩儿肩膀不住发抖,她呜咽似的怪叫了一声,也顾不上带来的侍从,飞一般地跑去了枫狄轩。

    “卢姐姐……她……她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