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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烛光晃眼。

    自从沂俐百日那日遇刺后,她是习惯垫着蜡烛入睡的。

    这样倘若有了刺客,她也就会惊醒,一击致命。

    南奕盯着噼啪作响的蜡烛,无力地笑了笑。

    “是的。”

    二皇子溺亡,父亲被彻底踢出了局。

    这个时候割席,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时候不早了。”他面色凝重了起来,“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罢?”

    “好。”她静静躺下,闭目养神,很快就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醒来时,南奕早就上了早朝。

    “挽翠?”

    “殿下,何事?”

    “我想晒太阳。”她眯着眼,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

    “先用膳吧。挽翠抿嘴笑了笑,端上了粥碗,“这是小公爷早起熬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熬出来的粥。”

    “端出去吃。”她懒洋洋地薅了把头发,“这屋子里,怪闷的。”

    “是。”挽翠躬身下去,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将沂俐连着小塌一同抬了出去。

    “殿下,这是帝都与庭州最新送来的信件。”

    “帝都?”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谁送来的?”

    “回殿下,是康乐郡主。”

    沂俐面色变了。

    “沂懿?她是被谁欺负了么?”

    “殿下,郡主被太子殿下许给了林家。”

    “林家?”沂俐闭眼思索了一会儿,“是兵部那个林家么?”

    安王被扳倒后死于非命,林家嫁给安王做王妃的女儿林菱自尽身亡,急于找靠山的林家与急于夺权的太子一拍即合,定下了林家小公子林琛的婚事。

    “怎么了?她不乐意?”随后,她抚着脚踝处的伤口,无所谓地笑了笑,“这还不简单么?她中意哪家公子,直接抢来成亲,哪儿来这么多叽叽歪歪的事儿?”

    挽翠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侍立在一旁的慕禹凉凉地瞪了她一眼。

    “此乃太子殿下之命,康乐郡主不敢不从啊……”

    “怎么?那个林琛有什么问题么?”

    “殿下,林家小公子就是幼时当街纵马害了踩翻他人被您一鞭抽翻在地的那个……”

    沂俐不解。

    “哪个?”她懒洋洋地拨弄着软榻边随风摇曳的花花草草,“帝都中那么多被我教训过的少爷小姐,你不说具体一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挽翠压低了声音,“在宫门口的长安街狭妓纵马踏倒无数御林军官兵与无辜百姓的那个。”

    “哦是他啊。”沂俐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个人,不是废了么?”第一鞭断手,第二鞭断腿,第三鞭,直接断了那人子孙后代。

    她缓缓抬眸,冷冷盯着挽翠:“只不过……当时好像只是坑了他一点银子,给他溜了,是么?”

    “殿下心善,不是还宣了宫中太医给他疗伤来着?”

    “是吧?”沂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接过了挽翠递来的药汁。

    手腕隐隐作痛。

    “我不太记得清了,不过……既然宣了宫中太医,父亲想来也是知道此事的。”

    “太子殿下……当真心狠呐……”

    “所以啊。”沂俐眼睛睁开时,盈盈一笑,“人是会变的。”

    随后,她笑意微敛,神色逐渐凝固了起来,指尖轻敲在桌面:“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说,太子殿下先前伪装得太好了。”

    “就比如,他先前有多宠我是全大沂上下有目共睹的,而现在呢?”她自嘲似的笑了,“我本已修书入帝都,却没等来父亲或是祖父祖母的一点点回应。”她的眸子冷淡了起来,“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或许是……殿下假死,太子殿下怕是不愿露出马脚吧?”挽翠接过她递来的空药碗,“或许,太子殿下是为您着想呢?”

    “为我着想?”她讽刺笑笑,“你先看看她怎么对待康乐的罢。”

    “在我看啊,那林家小公子与阉人无异,虽说本殿找了御医给他疗伤,却也只不过是想让他死的时候落得一个全尸罢了。”

    “到时候,若是康乐养了面首男宠,还不知道林家要怎么闹呢!”

    “康乐郡主性子懦弱,怕是……会吃亏吧?”

    沂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伸手:“还有庭州的信,是明凤军送来的么?”

    “嗯。”挽翠动手用小刀割开了信封,“明凤军说庭州城外有一大夫,或许能医好殿下的寒毒与蛊毒。”

    “所以呢?”她百无聊赖地用针戳破了指尖,一滴污血滴落在草丛中,被血迹沾上的草变得枯黄。

    血中带毒。

    “所以呢?”她叹了口气,望着那枯萎的嫩草,“他能医好我的毒,能医好我的经脉么?我还能有武功么?”她抬头,甩去指尖上残存的一滴血迹,血迹飞溅,落入池中,顷刻间便有鱼儿翻着白肚,浮出了水面。

    “怕是不能。”

    “那我还不如留着这毒。”她笑吟吟地摸了摸发青发紫的指尖,“这池里的水与鱼,换了罢,别让南奕发现了。”

    “殿下,您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呐……”

    沂俐懒洋洋地闭上眼,享受着春日里灿烂的阳光。

    暖洋洋的,照在面颊上,很舒服。

    “无所谓。”她略略咬住下唇,“机会合适时,我自会去医治的。”

    池塘上,翻着白肚的鱼越发地多了起来,沂俐闭目,掩面,背过身去。

    “挽翠,你快点去罢,找几个人来,争取在两个时辰之内将这一池水给换了。”

    挽翠纵然为难,也只能答应。不一会儿,五六名仆妇装扮的人提着桶从花园后门悄悄溜入这座小屋。

    “什么身份?”

    “都是逃荒逃到沥城来的。”

    沂俐眉头轻蹙,压低声音:“都可靠么?”

    “可靠。”挽翠声音也压得极低,“这事儿什么时候办完,她们就什么时候失去性命。”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所以,很可靠。

    “好。”沂俐目光落在一年轻女孩儿身上,却不曾流露出半分怜悯,“解决得干净利落一些,尸体处理好,别让黄舒或者南奕查到了。”

    “放心吧殿下,明凤军新配出的化尸散可以用上。”

    “嗯。”沂俐移开了落在了年轻女孩儿身上的目光,“交给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远方。细碎的金色落在她面颊细细的汗毛上,同样细碎的汗毛泛出了淡淡金色。

    沂俐缓缓闭上双眸,裹着厚重的霞锦被,沐浴在阳光之下。

    厚重的霞锦被在日光下闪烁着七彩。七彩光芒很快就引来那五六名女子觊觎的目光。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流光溢彩的被子,是个好物件。

    甚至是只有宫里才能用上的物件。

    探索的贪婪的目光落在了沂俐身上,沂俐缓缓睁开眼的那一瞬,眼底闪烁着的冰蓝色寒光让那几名仆妇不寒而栗。

    那目光……似恐吓似威胁,但那双眸子明明……很是温和,女孩儿唇角挂着的和善的笑容,也证明着这一点。

    为何那目光却似,想要杀人似的?

    “欸?你们听说了么?咱们皇后娘娘不知从哪里寻了三尺白绫,自缢于庭治殿的梁柱上。”

    沂俐眯起眼,看着那年纪较长的女子。

    “自缢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长时间没有说话时才会有的沙哑,“此等大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哎呦,一看姑娘您就是深闺里养大的,这种事情您怎么会听说?”

    那妇女见刚刚还高高在上一言不发的沂俐猛然开口,似是来了兴致,那话便如滔滔江水,不断倒了出来,“就是说咱们皇后娘娘,自缢了!”

    “哦。”沂俐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然后呢?”

    “然后啊,那个李院首也溺亡了。”那妇人饶有兴致地凑了上去,沂俐见状,不动声色地向后缩了缩。

    “干活而去,否则你工钱别想要了!”

    那妇人悻悻离开。

    身后,沂俐睁眼,那双眸子若有所思地落在了那妇人身上。

    “挽翠。”

    “属下在。”

    “所以,外界传闻关于她的传闻,还有什么?”

    “回殿下,这……说陛下因皇后娘娘之死悲痛欲绝,整整七日不曾上朝,还下令举国上下服丧三年……”

    “等下。”

    沂俐手脚伤口隐隐作痛。

    “服丧三年?”她嘲讽似的勾了勾嘴唇,“他可真能装啊……”

    挽翠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没有答话。

    “服丧三年,不过是不想让朝中众臣往他后宫里塞人罢了。”她捏了捏鼻梁,示意挽翠往身后加了一只软垫,“还要装得悲痛欲绝,真难为他了。”

    一阵冷笑,让赤着脚撩起裤腿站在河边仆妇们后背发凉。

    她的齐刷刷地抖了抖,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将水从池塘中舀了出来,挑出门外,倒入水沟中。

    “殿下,这毒……”

    “无碍。”沂俐双目依旧微闭,“就算被查到,也会被误以为是李院首溺亡后尸体沉入水中污染了那水。”

    “这么说……”挽翠俯身立在沂俐耳边,“殿下,要不……直接在她们腿脚处割出小伤口,待寒毒与蛊毒入体后,再将他们拖至李院首溺亡的水边,如何?”

    “可以。”她懒洋洋地抬眸,目光又落在了最年轻的女孩儿身上。

    “只是可惜,在这如花似玉的年纪里,就要丢了性命。”

    可是,她的语气里半点惋惜都没有。

    几人在池边忙碌着,而身后那双和善的眼睛,像是看见了猎物似的,盯着她们。

    “这个姑娘,同康乐差不多年纪吧?”

    “回殿下,确实。”

    沂俐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指尖敲打桌面的频率慢了下来。

    “我能回一趟帝都吗?”

    “回帝都?”挽翠有些茫然,“殿下要不……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郡主的婚约未定,殿下……不必焦心。”

    “嗯。”她依旧闭着双眸,脑海里浮现出的全部都是康乐站在帝都北门门口挥着帕子送别自己的模样。

    心里绞痛,随后那股酸意上涌,她抽了抽鼻子,强忍不适,睁开了眼。

    “康乐是本殿的妹妹,本殿自然是不希望他受苦的。”

    眼底闪过了一丝戾气:“能在一个月之内,扳倒林家,有可能么?”

    “这……”挽翠有些为难,“恐怕有些困难。林家在帝都之中根基深厚,若是贸然动了林家,恐怕……”

    “我知道。”沂俐捏了捏山根,“若是贸然动了林家,只怕又有不知道多少人家会被牵扯进来。所以。”她睁眼,“所以,能先把林家小公子解决掉么?”

    “解决掉?那郡主怕是要背上克夫的名声了。”

    “挽翠,我没让你杀人。”眼眸中依旧是寒光闪过。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那个先不急。”沂俐笑吟吟地将手抄了起来,“先解决掉眼前这些,康乐的事儿,总得先谋划,再布局,最后收网,不是么?”

    池塘中水被淘干,沂俐冲着挽翠使了个眼色,挽翠便端上了一碟糕点,递给了那六名女子。

    “吃吧。”沂俐笑吟吟地望着她们,“吃完了还要继续干活儿呢……”

    “这位姑娘,这池水中……为何都是些翻了白肚的鱼和枯萎的荷花?”其中一女子不解,“这位姑娘可否告知……”

    “可,可以,当然可以。”她轻笑,“这一池水中,都被我下了毒,你信么?”

    抹了玫瑰花色胭脂的红唇微启,她缓缓抬眸,望着那六名女子嫣然一笑。

    “就是毒啊……没有毒,鱼怎么会死呢?”

    勾人的眼神,天真无邪的语气与微哑的嗓音在一起,刺得那几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初春,为何会有如坠冰窖的寒冷?

    明明眼前女孩儿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为何又如此真实,像是在预告她们六人的未来?

    几人战战兢兢将糕点吞下肚后,迎上的又是女孩儿的笑靥。

    “快去吧,快去挑点水来将这池塘填满。”她挥手指了指眼前露出了红褐色岩石底的池塘,“争取在我夫君回府前把这儿的水填满。”

    “夫君?哎呦,姑娘看着年轻,没想到却是已经成了家的。”

    沂俐垂下眼眸,那几人见沂俐神色不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匆匆忙忙地找水去了。

    “挽翠?”

    “殿下何事?”

    “时候不早了。”她抬眼看了一眼那极为袖珍的小池塘,“你鱼和荷花都买回来了么?”

    “买回来了。”

    “好。”她望着眼前那小小的水塘,微微笑了,“准备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