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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到了么?”

    “嗯。”

    她撩起窗帘,看着车夫按照夏家下人的指引将车停在门后角落处时,放下了帘子。

    她在南奕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黄舒他……会来么?”

    南奕瞄了她一眼。

    “不知道。”他懒洋洋地按住了肩膀,推着她一路向前走着,“或许来,也或许不来,反正夏家是下了请帖了,黄舒有没有空来我就不太清楚了。”

    夏府派出带路的侍女面容俏丽,脚步轻盈,看起来是有武功傍身似的。

    沂俐脚步一顿,南奕将她挡在了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

    沂俐拉住了南奕的衣袖:“哥——”

    南奕眼底带笑,任由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这位姑娘是要将在下带往何方?”

    带路的女子容颜耀眼,她转身时,沂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静静看着那女子行礼,唇角忍不住上扬。

    樱花粉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格外娇艳。

    “宁大人,老爷在大厅等着呢。”

    “大厅?”南奕与沂俐两人对视一眼,“大厅在何处?”

    “回宁大人,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随后上山,就是大厅了。”

    沂俐脸色煞白。

    上山……也知道自己脚踝处的伤口能不能禁受得住。

    她默不作声地揉了揉手腕,轻轻拽住了南奕的衣袖,跟在南奕身后慢慢挪动着。

    带路的女子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异样,频频回首。

    沂俐冲着她微微笑了笑,指着发髻上插着的那支步摇。

    步摇不能晃动不能碰撞不能发出声响,因而她只能慢慢走。

    那带路的侍女似是理解了她的难处,也放慢了脚步。

    脚踝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沂俐摇了摇下唇,低垂着脑袋,将手腕藏在了水蓝色夹棉纱裙裙摆的褶皱处,跟在了南奕身后上了山。

    “需要臣扶着您么?”

    声音很轻,只有沂俐一人能听到。

    沂俐摇了摇头,她踏上了走上小山的台阶,南奕跟在了她身后,护着她。

    台阶两边是各种花草。

    小山半山腰处,是夏蘅湘带着宫中侍从,坐在半山腰的小亭子里温酒吟诗。

    沂俐瞥了她一眼。

    夏蘅湘一手举着小酒壶,另一只手举着笔。酒壶中清冽酒液倾泻而出落入她的口中。沂俐瞄着那清澈酒液在阳光下散发出的七彩光泽,舔了舔唇。

    小酒壶被放下,夏蘅湘也注意到了她。

    那支笔在手心转了半圈,笔杆指着沂俐。她听不清夏蘅湘对身边下人说了些什么。

    夏蘅湘身边的宫女径直走到了三人身边,先是朝着南奕行了礼,随后将沂俐带去了夏蘅湘身边。

    带路的侍女面露异色,但也只是朝着夏蘅湘匆匆行了礼,随后便带着南奕匆匆离开了。

    夏蘅湘屏退了左右。

    沂俐咬住下唇,弯腰,躬身,行礼。

    “参见娘娘。”

    她看着夏蘅湘身披大氅,便知道她前些日子小产身子尚未恢复。

    沂俐微微笑笑,目光从夏蘅湘身上移开,落在了远处。

    草丛后,一双眼角斜挑的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目光不住落在小亭之中一坐一立的两人身上。

    草丛掩着他,却没能将他玄黑泛彩的衣裳隐去。

    “快请起罢。”夏蘅湘的目光落在了沂俐被衣衫遮住的脚踝上,定了定,随后,又飞速移开了。

    “娘娘身后跟着的尾巴……当真不少。”

    夏蘅湘捧起温热的小酒壶,细长柳眉微挑又飞速落下,一双狭长的眸子稍显出惊异神色,随后那一潭深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像是已经对被盯梢习以为常一样。

    “快请坐罢。”

    沂俐含糊谢了一声,坐下。

    目光再落在不远处的草丛时,那抹黑色的衣裳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嘴角冷冷扬了扬,正襟危坐,直视着夏蘅湘。

    “走了?”

    “嗯。”她静静凝视着夏蘅湘手中那只雕刻着“夏”字纹样的小酒壶,“走了。”

    “嗯。”夏蘅湘捧着那只小酒壶,将它放在了大理石石桌上。

    “你的‘尸体’,仍然停在庭治殿上。”

    “是么?”她轻笑,“夏蘅湘,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我是谁了?”

    “刚刚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夏蘅湘慵懒笑了笑,“沂俐,我孩子怎么样了?”

    夏蘅湘的孩子还在沂俐手上。

    因而夏蘅湘不敢去黄舒面前揭发沂俐尚未逝世的事实。

    “孩子挺好的,就是没有名字。”沂俐抬眼,朝着夏蘅湘笑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黄舒的长子,也有可能是嫡子?”

    “你想让我争取后位?”夏蘅湘也不同她拐弯抹角,“你觉得黄舒会同意么?”

    “八成会同意吧?”沂俐指尖在大理石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黄舒他会不会同意?”

    夏蘅湘怜悯地看着她,笑了:“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罢。”她放下了小酒壶,用冰凉的手抓住了沂俐更冰凉的手腕。

    她的柳眉蹙起,似是在疑惑她的手腕为何会如此冰凉。

    “听说……你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她细细端详着沂俐的手腕,却并未发现一点点伤痕。

    沂俐冷酷地笑了。

    “你觉得,我会在手腕伤疤尚未痊愈时出门见人么?”

    “那刚刚那个男人是谁?”夏蘅湘一手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托腮,“为何会带你来这儿?”

    “那个人?”沂俐笑得不屑,“夏妃不认识宁府的宁大人?”

    夏蘅湘咬住花瓣似的下唇,点点头。

    宁大人是格物书院出来的,或许早就发现了女扮男装守在格物书院的沂俐的身份。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挣脱了夏蘅湘的手,“我想见你。”她声音沙哑微凉,“你的孩子还没有名字。”

    夏蘅湘看着面色苍白的沂俐,笑了。

    “真是难为你了。”她的声音很是讽刺,“为了这点小事,特意来这龙潭虎穴走一遭。”

    她的小声戛然而止。

    “所以,你来我夏府别业,究竟有何用意?”

    杏眼眼底闪过了一抹幽幽蓝光。

    沂俐像是毒蛇似的探出了身,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笑吟吟地盯着夏蘅湘的双眸。

    暖风吹过,水蓝色夹棉纱衣飘起,穿着白袜套着水蓝色锦缎绣花鞋的脚很快就被衣裳遮住。

    夏蘅湘的目光在她的脚上落了落,随后移开。

    根本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所以,夏蘅湘,你打算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她的手随意放在了大理石桌面上。

    夏蘅湘言笑晏晏,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山路拐角处一双眉,似卧蚕,高高剃起,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啧。”沂俐声音里满是嫌弃,“夏蘅湘,你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你?”

    夏蘅湘微笑,甩开了沂俐的手。

    手腕处一阵剧痛,沂俐面色白了白,却没有出声。

    “疼么?”

    沂俐娇俏地笑了。

    “恐怕要让夏妃娘娘失望了。”她指见划过衣袖,衣袖垂落,遮住了她的手腕,“一点都不痛呢……”

    “孩子的名字嘛……”夏蘅湘盯着她的手腕,也笑了,“什么名字不重要,本宫只要那孩子跟着本宫姓,至于那孩子名什么,你想好了告诉本宫一声就行。”

    “本宫想着,皓阳公主殿下虽不学无数,却也还识字吧?”

    声音讽刺,沂俐却不气恼。

    “不识。”她懒洋洋地瞥了夏蘅湘一眼,“让本殿亲自为你的孩子取名?你觉得你孩子配么?”

    夏蘅湘面色变了变。

    “不配么?”她笑笑,“你也说了,这是黄舒长子,未来也有可能成为黄舒的嫡长子。”

    “那就提前恭喜夏妃。”她从小酒壶中倒出半杯酒,举起酒杯朝着夏蘅湘致意,“希望夏妃娘娘能……梦想成真。”

    “那就借殿下吉言。”夏蘅湘也倒了半杯酒,与沂俐碰杯,“三月之内,本宫必定会封后。”

    沂俐在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中低下了头去。

    封后。

    她唇角扯了扯。

    沂俐她没有看错,夏蘅湘她就是想封后。

    “那就……希望黄舒宫里所有人都能给夏妃娘娘的野心让路吧……”

    夏蘅湘瞥了她一眼,笑了笑,起身,清了清嗓子,唤来了从宫里带来的一众侍女。

    沂俐摸了摸脸,确认面具依旧完好无损地附在脸上。

    她跟在夏蘅湘身侧半步之后,扶着夏蘅湘的胳膊。

    夏蘅湘的手掐住了她的手腕,她眉心微蹙,却没有吭声。

    “看来,你的武功真的被废了。”她感慨两声,语气里不带丝毫的怜悯。

    沂俐也没指望她怜悯自己。

    她瞥了远远跟在身后的一众侍卫,手腕翻转,握住了夏蘅湘的手腕:“所以呢?就算我武功被废了又如何?至少我活下来了。”

    夏蘅湘转首,直勾勾地盯着沂俐的眸子。

    “你是觉得,本宫活不下来?”

    “黄舒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用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她略带遗憾地回忆,“真可惜,当时没有把他弄死。”

    “这么看,陛下不见得会比殿下危险。”夏蘅湘冷冷看着她,“黄舒是威胁,殿下是直接要了人命。”

    沂俐抓着她的手腕,拾级而上。

    “只是威胁么?”她笑了,“你忘了卢珍么?你忘了你为何会把你儿子送到我身边了么?”

    她看着山涧从山中缓缓留下,水声潺潺,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忘?”她笑了,另一只手提起了明黄色的裙摆,“怎么可能忘?”

    抓着她手腕的手稍稍松开。

    “是这里么?”

    “是的。”夏蘅湘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跟着我走罢,女眷坐在屏风后面。”

    “好。”沂俐垂眸,眼角余光瞄到了坐了一屋子的男子身上,嘴角扯了扯,隐去一个不屑的笑容,“我坐在哪儿?”

    “坐在你身边么?”

    “也可以。”夏蘅湘瞄了一眼坐在屏风另一边不断与百官周旋的南奕,挽着沂俐坐下,“委屈你了,坐在我下首。”

    “无碍。”她支着下巴,眼神迷离地望着大厅内辉煌灯火照亮的古朴装饰,“我受的委屈多了去了,不缺这么一点。”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水墨画上,随后又移开。

    “你们夏家这屋子装饰得倒是奢华。”

    夏蘅湘抿了一口侍女端上的茶水,垂眸不语。

    “我记得……夏小公子先前一掷千金买了花魁一夜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来着?”

    夏蘅湘的脸色变了变。

    “黄舒今天会来么?”

    沂俐欣赏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满意地笑了。

    “我怎么知道他来不来?”她好奇地反问,“话说,夏府这一整个大厅里挂着的山水画,大概价值……”

    夏蘅湘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她乖乖把嘴闭上了。

    南奕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屏风,落在她身上。

    她偏着脑袋冲着南奕微笑,举起小酒杯向他遥遥致敬。

    偏偏有人目光在南奕身上落了落,又落在了沂俐身上。

    “你喝酒?”

    沂俐举着小酒杯的手微微顿住,她放下酒杯,一双稍显阴森抑郁的眸子看向身边身着杏黄色衣裳的女子。

    “咱们沥城出来的大家闺秀,有谁是喝酒的?”

    “夏妃娘娘,这位是……”

    那女子见她与夏蘅湘相识,嚣张气焰收了三分。

    夏蘅湘没有理她,只是举起右手边的小酒杯,与沂俐碰杯后,将那就被送入那女子眼帘中。

    “本宫。”

    “本宫是夏府嫡长女,算得上大家闺秀么?”她手中宝石戒指在烛火下闪烁,晃眼,“本宫在当今圣上后宫之中位居四妃之首代管后宫中一切大小事务,算得上大家闺秀么?”

    沂俐抿唇,回首,看着夏蘅湘时,她只是放下酒杯,嵌着宝石的甲套刮擦在玉质小酒杯上,声音悦耳。

    那杏黄色衣衫女子也不知眼前身着水蓝色夹棉纱裙的女子是什么来路,只是讪讪笑了笑,退在了一边。

    沂俐冷冷瞟了她一眼:“她是谁?”

    “我哪里知道?”夏蘅湘撇嘴,“许是某个地方小官儿的女儿罢?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那儿乱嚼舌头根。”

    “别同她计较了。”沂俐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目光不住瞟着坐在屏风外的南奕,“这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夏蘅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抿嘴一笑。

    “怎么?吃醋了?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