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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们都是同伙

    胡建国是真的不想给这个年轻人太多的心理压力。

    火车上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丢了的钱想要找回来,难如登天。

    恰在这时,这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门被人敲响,一名列车员推门探头进来。

    “胡警官,查过了,那几个人身上都没找到。”

    胡建国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挥了挥手,随即轻拍梁大志的肩膀。

    “你跟我过来吧,咱去广播室,把你的具体情况告诉广播员。”

    梁大志失魂落魄地跟着胡建国一路去到广播室,广播员听着胡建国的叙述,看向梁大志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小伙子,你说你带了那么多钱,怎么就不看好了呢。唉,来,跟我说说你丢的钱是用什么装的吧。我帮你广播一下。可你做好心理准备啊,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就没有一次能找回来的。”

    广播员一番话,直接将胡建国之前的宽慰给消磨干净了。

    梁大志无力地张了张嘴,眼中充满了委屈的泪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猛的抬起头看向广播员。

    “大姐,我能求你件事吗。”

    “啥事?”

    “能让我自己广播吗。我就说一遍,我说完了就走。”

    广播员和胡建国面面相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行,那你来。不过我可告诉你,不准骂人啊。”

    广播员大姐拽了拽广播话筒的连接线,直接把话筒递过去,另只手放在广播开关上,好像随时防着梁大志一样。

    梁大志没关注那么多,就是拿着话筒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

    “我叫梁大志。

    我家是山东曹县的,我是县里东方棉服厂的工人。

    我们厂子已经半年没发工钱了,就在昨天……”

    缓缓叙述的话语,顺着广播器传递到所有车厢的广播音箱上,又开始慢慢传扬进所有乘客的耳中。

    “我丢的总共三万块钱,这些钱不光是我自己的,还有我们厂里所有工人和老板他妹妹的。

    我这里都一笔一笔记着账呢。

    李光,一千五。

    刘美玉,一千。

    王霞,两千。

    ……”

    梁大志拿着始终揣在裤兜里的那张捐款名单,一个一个念下来。

    喧闹的车厢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有人从一开始就听见了,有人只是到了车厢里安静之后,才慢慢开始倾听。

    难以想象,偌大的一列火车就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

    “加在一起,总共整整三万块钱。这些钱,可能在那些大老板眼里不算是钱。

    可在我们厂子里工人身上,那就是大半年心血的一部分。

    捐出来,我们就没想着拿回去啥,我们就想着能给灾区做点贡献。

    哪怕是给那些没了家的人买个帐篷。

    哪怕是给抗洪的解放军同志买点吃的。

    只要这些钱能用到地方,我们就开心。

    可刚才,这些钱全让我弄丢了。”

    话说到此处,长久的哽咽声。

    车厢内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重。

    “好啦,我不多说啦。

    我在这就想告诉大家一件事,那些钱不是给我自己用的,是给灾区用的。都是拿报纸包好了,又包了一个我们厂自己制作的棉布包,棉布包上有东方棉服厂的字印着。

    不管那些钱落在谁手里了。

    不管你是捡的、拿的,哪怕你是偷的呢。

    我求求你,把拿钱还回来。

    我给你写欠条,我欠你三万,只要这次让我到了哈市把钱捐了,我回来就是打工卖血呢,我也想办法把三万块钱再给你们。

    求求你们了,把钱给我送回来吧。

    送回来吧……”

    广播结束了。

    梁大志就那么失魂落魄地拿着那张捐款名单纸,晃晃悠悠朝着自己的车厢方向走。

    这年轻人有些憨,可他不傻。

    他知道,在火车上丢了钱,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回来。

    想想离开厂子的时候,他还朝王会计说什么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人把钱偷了去,那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死了呢。

    回到自己座位上时,梁大志握紧了拳头狠狠朝自己脑袋上敲打,惊得旁边胡建国和郑国霖赶紧去拉住他。

    这年轻人抱头痛哭。

    郑国霖心头窝火,转眼看向还在不远处的那对年轻两口子,两人有些目光躲闪,根本不和郑国霖对视。

    也是这时候,列车逐渐减速。

    “长春站到啦!”

    列车员的喊话回荡在车厢内。

    郑国霖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小皮包,伸手拉上行李架上的大皮包。周围到站了的乘客也开始纷纷收拾行李,那对两口子站在远处也试探性的朝着车门方向挪动。

    这边胡建国同样无奈叹了口气,拍拍梁大志的肩膀。

    “小伙子,别哭啦,到长春了。你下车,直接去派出所报案吧。”

    “报案,能把钱找回来吗?俺要是下了火车,那不就再也不能把钱找回来了。俺到长春报了案,再上哪去啊?”

    梁大志一番话,胡建国无言以对。

    吱嘎一声,火车停稳。

    列车车门打开,下车的人开始往那边涌动。

    郑国霖最后看了眼梁大志,长声叹息,扭头就走。

    车窗外的站台上人多了起来,郑国霖出了车门,一抬头能看到站台外哗啦啦的大雨。

    他一步迈向前,低头咬咬牙,猛的转身又往回走,硬生生挤开下车的人群,一路往回走。

    逆行的郑国霖引来不少叫骂和惊愕的目光,他却根本不去理会别人,一路飞奔回车厢内,正好看见胡建国还在劝梁大志下车去报案。

    “报案,报什么案啊,我就从来没见过能把钱找回来的。那小子,你把你身份证给我看看!”

    郑国霖张口一句喊话,把这边梁大志和胡建国都给整懵了。

    “你小子快点的,待会儿车该开了,我看看你身份证。”

    梁大志木讷地点点头,伸手掏兜忙活着把身份证拿了出来。

    郑国霖低头看过去。

    “行,梁大志哈,山东的?我也是山东的!我就问你,你说的那三万块钱,真的是捐给灾区的?”

    “是啊。”

    “好,这些钱你拿着,就坐火车上哈市,先去捐了。剩下的,我过两天给你送过去。你个小兔崽子老老实实在哈市等着我。我要是到了哈市见不着你,我可知道你家在哪了!”

    说话间,郑国霖打开了小皮包,一大把钞票拍在桌子上。

    那厚度少说也得是一万冒头。

    所有人都惊呆了。

    郑国霖就是一把将身份证拍回给梁大志,扭头看看胡建国。

    “警官,钱和这小子我都交给你了,回头我要是去了哈市找不到他,我就上火车上来找你。他大爷的,老子这辈子就没干过这种破买卖!”

    郑国霖骂骂咧咧扭头就走,梁大志下意识一把抓住他。

    “大哥,不行,这钱俺不能要。”

    “什么你要不要的。”

    “就是不要!这是你的钱,不是俺去捐的钱,俺不能要。”

    “你小子,死心眼是不是?我,行,我告诉你,你的钱就是我偷的!我就是小偷,剩下的钱都给我同伙了,我现在下车去找我那些同伙,把钱给你要回来。”

    郑国霖使劲一晃胳膊,甩开梁大志的手,快步而去,眨眼功夫消失在了车门外。

    人都走没影了,梁大志才终于反应过来,紧忙往前追两步,又回来拿上那些钱。

    “呀,不是,那大哥哪能是小偷啊。不对,俺还不知道那大哥叫啥啊。”

    梁大志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他想拿着钱下车去追郑国霖,谁知没离开座位呢,忽然就有邻座的人过来了。

    “上哪去啊。没听刚才那大兄弟说什么啊,让你上哈市把钱捐了去的。你叫梁大志是不是。行,我也告诉你,我就是刚才那大兄弟的同伙,偷你的钱我也有份。我这里就分了一千,给你!”

    这一身老旧工装的老大哥,挺着腰板,拿钱塞进梁大志的怀里,转头顺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梁大志更傻眼了,下意识往那边追,谁知,这边有来个年轻姑娘。

    “我也是同伙,我就分了五百,给你。”

    那姑娘扔下钱就跑,一溜烟拽着行李下了车。

    也是这时候,列车门关闭,火车再度启动,而有些特殊的情况,也随着列车启动逐渐发展起来。

    这节车厢里,不断有人凑过来。

    “警察同志,我也是同伙,我主动上交,您别抓我。”

    “小伙子,我也是同伙,我这分的不多,就二百,你别往外说哈。”

    慢慢的,原本已经有些空荡荡的车厢,变得人越来越多。

    梁大志和胡建国站在车厢中段的座位那边,看着眼前不断出现的人群来来往往,整列火车上无数个“同伙”一一现身。

    “够了,都别来了,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同伙。你们别来了!”

    梁大志扯着嗓子的大声呼喊,却没有人听他的劝说。

    干了一辈子乘警工作的胡建国,见到了他工作以来最多的一次“团伙作案”。

    可这位老乘警却面对无数“作案人员”来来往往,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立正敬礼,面向所有主动把钱送来的人。

    钱,不是送到他手上的。

    但每一个送钱的人,他觉得都值得用这样的方式去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