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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入谱

    孙边余跪坐在矮桌之前,伸手尝试触碰眼前这个漆黑的布裹。

    五寸,孙边余的眉头紧锁,脑海中翻起一阵晕眩。

    三寸,冷汗直下,宛如有一根钢针生在头颅深处不停的翻滚搅动。

    一寸,额旁青筋暴起,眼眸充血,牙关因为紧咬渗出血来,孙边余感到仿佛有无数的蚂蚁不停撕咬着自己的大脑,拼命往里钻洞,疼痛感似乎要将自己连同这个世界一齐撕碎。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孙边余陷入昏迷,他眼前一片血红,然后逐渐模糊。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消散时,血红中出现了一席黄衣,一名女子飘然若仙,孙边余的意识越来越混沌,那名女子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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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山,孙家庄,自家邦末期,雁始皇孙守厉率500乡勇起兵后,孙家庄就渐渐没了人烟,500乡勇北拒拜夷,辗转中原,死伤殆尽,唯余数百寡妇,几十稚童。

    光阴荏苒,寡妇或再嫁,或生老病死,女童成人外嫁,男童共二十有七,皆追父辈开国功绩,尽数参军,或尸骨返,或衣冠返,或灵牌返。

    至此,孙家庄唯余荒屋数百,孤冢数百。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中元,孙家庄外坟地里,来了三位客人,一对母子,还有一位高瘦男子。

    “小余,在这里可不能调皮哦,这里躺着的都是太爷爷和爷爷的手足兄弟哦。”妇人黄裙淡雅,边说边躬身将手里的花束放在身边的坟头之上,眼光始终飘忽在身前的稚童之上,目露慈爱。

    稚童怀里满是半人高的白花,眼前被花束遮挡,走起来摇摇晃晃煞是可爱,他用还不甚流利的话语咿咿呜呜:“滋道啦阿娘。”

    随后有样学样的将满怀的白花放在身边的坟头,头重脚轻的鞠了一躬,又将放下的花抱个满怀,只留一束,摇摇晃晃的走去下一个坟头。

    “娘娘身体有恙,何必亲身来此田间垄地呐,奴才带着小主来本便可以。”高瘦男子嗓音尖锐,怀里同样抱着满满的花束。

    被称为娘娘的妇人回应到:“刀七,莫要再叫我娘娘了,前些阵子听说那刘济宏称帝了,再叫娘娘终归不好。”

    男人听后目光阴沉:“那刘济宏当真狗胆包天!区区川王,不念圣恩便罢,胆敢窃国!若非某要护娘……要护夫人及小主周全,某定要去北阳取其狗头!”名为刀七的男人满脸愤怒。

    妇人闻言,微笑着开解到:“莫生气,刘济宏平五豺之乱,杀逐五家余孽,也算是为我孙家报仇了,何况他并不知道孙家尚有小余在世,不知者无罪。”妇人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两眼忽地泛起水雾,多了分女子的多愁善感。“如今我只想小余快快长大,入了族谱,然后去北阳把他爹接回来,他爹喜欢热闹,一个人待在幽深的皇陵,身边没个体己人,得多苦闷呐……咳咳……”

    说到动情处,妇人却开始咳嗽起来,刀七见状慌忙放下花束,上前搀扶,满脸急切的说:“夫人,咱回去吧!您的身子骨可经不起伤病呐!”

    妇人平了平气息,缓缓的说:“仁朗爱我,武帝视我如女,这里躺着的都是孙家亲族亦或天大的恩人,我身为孙家妻媳,路远则已,如今既在雁山,岂有不亲祭之礼。我更……咳咳……更要言传身教,让余儿知道什么是礼义。”说罢温柔的望着一步一鞠躬的稚童,仿佛只要看着他,世间便连空气也是清甜的。

    远处的稚童若有所感,捧起放在地上多出的花束后回头望去,透过花团锦簇,他看到了娘亲温柔的目光,也不知阿娘看他干啥,只是回报一个傻笑。

    也不知道阿娘能不能透过花束看见,昨天夜里自己又长了一颗新牙,等会儿回家一定要和阿娘和七叔炫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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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边余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除了最开始的亮光,余下尽是虚无,不知过了多久,他自虚无中转醒,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已不再是血红,灵牌,匾额,楹联,以及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黑布裹之上。

    是了,自己在祠堂,自己要入谱。孙边余眼中茫然渐退,露出了最深处的坚毅,“阿娘……”他喃喃道。

    孙边余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发涨的脑袋,专心的盯住了手底下的布裹,钻心的疼痛已然消失不见,此刻的布裹反倒传来一道亲昵的情绪。

    很快,孙边余遍恢复了理性,没有了阻碍,他轻快的打开了布裹上的结头,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看上去就是一本长一尺有余,厚不到一寸的线装书,奇怪的是封面和书页都是黑色,装订线头也是几漆黑,不似普通丝线。随即他转念想起阿娘让七叔交代的话语:“《雁山孙氏谱》非凡本,传说昔日雁山孙氏祖孙渺深入龙湫谷,救治了一只濒死巨蟒,此后某日清晨,孙渺家中正厅出现了一张巨型蛇蜕及一块蟒尾骨,蟒蜕坚韧,水火不侵,孙渺用其大半做了《雁山孙氏谱》,唯雁山孙氏嫡系子孙方可用鲜血留名。所剩蟒蜕做了一套甲胄,唤名黑蟒甲,以不知所踪”。

    念至此,孙边余从袖内取出一直毛笔,这笔是阿娘临终前交给他的,算是他爹的遗物,也是孙家的祖传之物,用料正是那块蟒尾骨,昔年局势动荡,阿娘和七叔逃离匆忙,只带走了这只成帝贴身之笔。

    孙边余不在多想,翻开了这本多年未见天日的宗谱,看向第一页右首,赫然竖写着五个赤红大字:孙氏宗谱序。黑底红字带来的视觉冲击不经让人精神一震,其后文端庄庞博,孙边余逐字通读。

    “史者注史,以褒往贤;前儒兴谱,以颂祖先,渺出身台州,自幼无父母,食草饮露,枕石披萱,堪堪存命。时台州属蚩家,恰逢蚩、翁交恶,渺投身军伍,战斩翁兵七人,受将军赏识,封百首,后辗转各地,期间学文识字,悠悠十二载,文不精,武却至千首,后蚩家无道,戮平民,绞百姓,渺耻为蚩兵,携部将三十有余,逃至雁山,至此隐姓埋名,娶妻生子,盖念孙将军提携之恩,私取其姓,名曰孙渺。后误入雁山龙湫谷深幽处,逢垂死黑蟒,见其有灵,遂救之,后得黑蟒所赠皮骨,以皮做谱,以骨磨笔,书此序。盖先祖以无可追,吾当为雁山孙氏始祖,非吾血不入谱,告后世子孙,知礼义,敬父兄,守人伦,尊君师,勿行辱宗亵祖、践踏门楣之举,如若有亡族之祸,可携此谱,持蟒笔,举家入龙湫谷幽处,断可保血脉不绝,子孙切记。”

    家谱祖籍者,自古为中原人推崇,其何意?其何利?

    传承,从来不是为了让你知道祖上曾经有多阔,而是让你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思考自己为何而来。

    读家兴,当思学宗肖祖;品族衰,恒念扶倾挽澜。

    阅毕,孙边余心起波澜,虽未见过自己的爹,但自幼阿娘、七叔便时常将孙家之事叙说于他,他对孙家的归属感并不弱。

    先祖白手起家后又不失本心,太爷爷更是凿穿中原刺入夷地,杀出个巍巍大雁。身为子孙,如何不倍感荣光。到是这最后的黑蟒让孙边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观此谱可知,黑蟒确实不凡,可序末所书“断可保血脉不绝”,是否有些夸张?便是一头灵兽,也不可能举世无敌吧。

    孙边余不解,但很快他就将心中的疑惑放在了一旁,继续往后翻阅,之后便是家族延续以及生平要事的记载。

    翻看靠前的内容,大抵就是孙渺成族立谱,其子孙雁然修宗庙,以及最早几代人在乱世中保家兴族的记录。再往后大事不多,有孙渺四世孙孙玄艾随金鉴起义反蚩,杀蚩家主,名震中原。后解甲归田,建孙家庄,立雁山堂。

    孙边余沉浸在祖辈过往的峥嵘岁月,不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黑底红字之间,他仿佛置身哪个莽荒的年代,跟随这先祖一起建立家园,宗谱一页页的翻过,十年,百年滚滚而逝,直到一个名字的出现,敲醒了他的心。

    “孙守厉,字严之,孙渺二十一世孙,始历前十三年,雁山起兵,戎马十余年,灭五族,拒拜夷,统中原,立雁朝,号雁太祖,子孙关善。”

    “孙关善,字若水,太祖子,始历十五年临危继位,御驾三征,收复关东关西失地,群夷噤声,号武帝,子孙戍仁。”

    “孙戍仁,字以德”

    宗谱到此戛然而止,孙边余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即便他早已在阿娘和七叔口中听了无数遍这些丰功伟绩,但面对这些文字时还是难以自禁。

    孙戍仁,他爹的名字,死了。写谱的祖老,死了。孙家族人,都死了。他是雁山孙家最后的嫡血。

    孙边余沉重的叹了口气,将左手食指放入嘴中,‘非吾血不入谱’不是指血脉,而是指血液,黑蟒谱,能辨血。

    齿落,血出,孙边余面不改色,不慌不忙的将血液在蟒尾笔上抹匀,阿娘的心爱之人,自己的爹,怎可生平不全。

    他将笔悬在宗谱之上,异象突生,宗祠里的空气变得似乎有些粘稠,头顶大匾上‘雁山堂’三字肉眼可见的动了起来,左右承柱上的楹联也散发出淡淡的光。整个宗祠似在舞动,在欢呼,在相拥而泣。

    孙边余微笑着看着眼前宗祠的变化,不知不觉间眼角淌出晶莹。

    是,我回来了。

    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他毅然迅速的擦去泪水,坚定的落下骨笔。

    笔尖触碰到墨色的谱页,暗红色的血在谱页上变得鲜红,这是一本家谱,一本用鲜血谱写的家族史诗。

    “孙戍仁,字以德,始历三十七年继位,开科举,修律法,开海禁,通留岛,藏富于民,号成帝。”

    孙边余庄重的写,两旁楹联散发出的光快速扭曲,组成了一副画面,一道面容模糊的身影威严万丈,坐在金龙椅上对着台下挥斥方遒,一条金龙盘旋在其头顶,怒目四方。

    孙边余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虚影,难怪阿娘如此魂牵梦萦,如此帝王气度,天下哪个女孩子经得住考验。

    不在胡思乱想,孙边余重新抹血于笔,接下来,到自己了。他将本来就挺拔的腰杆挺的愈发笔直,强压下蓬勃翻涌的好卖情绪,再度落笔。

    其子——

    祠外晴空闷雷乍响。

    孙!

    字成,一道白光自雁孙宗祠冲天而起,白昼失色,百里可见,雁地百姓见之八九,纷纷望祠躬身,喜极而泣。

    边!

    又一字落,龙湫谷内万鸟齐鸣,走兽伏身,龙湫最深处,一条头生双凸的玄蟒睁开了碧绿色的蟒眸,骇人的眼眸中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意外,随即消失在了龙湫之中。

    余!

    字毕,尘埃落定,北阳城外雁帝陵龙气翻涌,卷起整整狂风,一道真龙虚影自陵中投射而出,直奔九天,一声嘹亮的龙吟震天动地,整个皇城清晰可闻。

    是日,孙边余入谱,中原各处异象丛生,雁山深处天雷滚滚。

    是日,孙家有后,举世皆知!